窗外,雨聲嘩啦啦啦。
一陣一陣的,絲毫不停歇,似乎要把天下個窟窿才算酣暢淋漓。
宋弗卻覺得耳邊靜悄悄的。
在陸涼川擁抱她的一刹那,周遭的聲音,瞬間消失。
她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
陸涼川抱住她,在給她時間適應。
他,沒有忍住。
天知道他在邊境收到那個消息的時候,腦中一刹那空白一片的心痛感受。
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心中轟然倒塌,壓得他整個人痛得都喘不過氣來。
他無法想象,若宋弗真的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交代完手邊的事情,然後騎上快馬,往京城奔來。
他不記得這一路上,是懷著怎樣的信念支撐著到了京城。
隻在心裏默念,宋弗一定要好好的。
她那般聰慧,他在宮中在京城都有安排,若宋弗遇險,足以救出她。
一切的條件都在告訴他,他可以放心,但是他做不到。
他強迫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隻有一個念頭,回到京城見到宋弗。
回了京城之後,他不知道宋弗在哪裏,回了陸府問消息,裴佑年告訴了他後麵發生的事情,他當即便來了太師府。
雖然知道她還活著,但是要見一見才能放心。
他來了,他看到她了。
從看到她的那一眼,他就想這樣做。
他想要確認她活著,她好好的。
還有什麽比身體的觸碰更能確認真實。
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怕嚇著她。
心裏也終於明白:宋弗於他,和天底下任何人都不同。
她還是從前那般樣子,美得驚心動魄,美得讓人看一眼便念念不忘。
也或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每次一見她,心總是會跳快幾分。
隻是宋弗,向來冷情冷心,像天上的明月,像廣寒宮的仙子,隻可遠觀,不能靠近。
但是,哪怕她冷淡疏離,他也依舊,想要靠近。
他控製好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不嚇著她。
在回來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等見著宋弗,就要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他不想讓她猜來猜去,也不想讓自己的心意躲躲藏藏,他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告訴她的。
宋弗的答案和從前一樣,冷淡疏離,拒絕得毫不留情。
但是他沒有想到,這一次宋弗一點機會都不想給他。
沒關係,他依舊會努力。
反正她即將嫁與他為妻,他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
宋弗不給他機會,那他便努力自己製造。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克製,不要嚇著她,不要讓她厭惡。
他心裏有很多話想要講,但是她不想聽,他便作罷。
他也很想能跟她多待一會兒,但是她要送客,他便起身離開。
雖然很舍不得,但是他心中知道,他應該這麽做。
隻是回過頭來的那一眼,他看到了她的眼神。
他不清楚那眼神裏麵是什麽,身體便先腦子一步,做出了行動。
“宋弗……”
千言萬語,隻留下他隱忍克製的一聲,喚她的名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應該鬆手,隻是身體比想法誠實,下一瞬,手臂用力,似乎要將懷中的人,嵌入到自己的骨血裏去。
他的身體,讓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如此瘦弱,像一朵脆弱的嬌花,手一折,便能香消玉殞。
他不想。
他希望宋弗好好活著,哪怕心裏沒有他。
他鬆開手,不敢看宋弗。
想說對不起,想說抱歉,想說對不起我沒有忍住,也想說抱歉以後我一定克製。
但是說到了就一定要做到。
他可能,做不到。
那就不要說了。
“成婚的時間,應該會提前,你好好準備,別有壓力。
“我,以後睡軟榻。”
陸涼川說完,又往後退了一步:
“明日,我再來看你。”
他的目光一直避開宋弗,沒有看見她的眼眶,已經有些忍不住微微泛紅。
他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拾起地上的鬥笠戴在頭上,在門前停留了一瞬,隻是沒有再回頭,然後打開門,沒入雨簾中。
流蘇默默關上門,沒有進來。
“轟隆隆……”
雨聲嘩啦啦啦,一陣一陣的,夾雜著風聲。
宋弗終於聽到耳邊的吵鬧聲。
屋子裏,燭光搖曳,她望向門口,那裏空無一人。
一切,就像一場幻覺。
她抬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努力的保持著呼吸。
再往前走了兩步,跌坐在一側的椅子上。
一陣大風吹來,吹開了一側的窗,雨中有涼涼的風來,卻讓宋弗感覺到整個人都在火中來回炙烤。
她以為自己可以平和的麵對陸涼川。
她以為自己這些日子,已經調節好了心態,能足夠的穩定。
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也低估了自己對陸涼川的心意。
她感覺到了少年炙熱的愛。
也感覺到了陸涼川待她的與眾不同。
但是,她不明白自己……
她不明白,明明已經經曆過一世,早該看淡才是。
明明已經經曆過了情愛的苦楚,為什麽還無法自拔,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往下陷。
那種洶湧而來的情緒,像巨大的海浪,幾乎要將她淹沒。
怎麽辦?
該怎麽辦?
要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
重生一世,她沒想做什麽好人,她算計,冷血,自私,自利。
她沒有要虐自己的愛好。
但是現在,她能怎麽辦?
有誤會,她可以說清楚。
被陷害,她能夠自證清白。
但是,她如何能抵擋死神的到來。
他們之間的天塹,是生死。
是她和他都沒辦法都無能為力的事。
她最多活九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
告訴陸涼川?讓他一起擔憂,一起找那個不可能的解藥?最後再陪著她到死?
沒必要的。
不是她告訴了他,結果就會改變。
如果告訴他自己能活,她一定毫不猶豫為自己爭取一次。
但是,不是。
那就趁著現在,一切還未開始,陸涼川可以有另外一種人生。
若告訴他,事情會滑向一個她無法預測的方向。
陸涼川,賭不起。
她也不想做一個寄生的人。
她宋弗,沒有坦坦****的底氣,也沒有轟轟烈烈的資本,但是也不要哭哭啼啼做一朵溫室裏的嬌花,更不要有一段於人相互愧疚的經曆。
這件事,本就和他無關,本就是她自己的事,她們本該形同陌路。
本該她獨自承受。
對一個人心生意,應該是願他好的。
他們,從來都有緣無份。
那就讓一切朝著利他的方向去就好了。
這一生,就是相攜走一程的緣分。
宋弗對著窗外的雨聲殘響,看了一會。
而後起身,關上了窗,脫了外衫,走到床前,躺了上去。
吹了燈,就著外間的點點星火,盯著床頂的帳縵看了許久,而後閉上了眼睛。
從這一刻開始。
她不再怕死。
她想求來生。
求一個有陸涼川的來生。
……
大雨下了一夜。
到次日清晨才停。
宋弗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辰時。
聽到屋子裏的動靜,夏鳶進來。
看宋弗坐在**發呆,也沒有多言,準備了洗漱的溫水,泡了熱茶,準備好衣裳,站在外間珠簾處等候。
宋弗恍若未聞。
坐在**,靜靜的看著對麵窗口屋簷下,有水滴一顆一顆的往下落,極有規律。
看得略微出身神。
原本床的朝向是靠另外一邊的,流蘇知道宋弗一覺醒來喜歡看窗外,便把房間的東西挪了挪,重新布置了一下。
宋弗有些恍神,過了好一會,從**起來。
夏鳶進來,伺候宋弗洗漱。
“小姐,流蘇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宋弗拿著濕帕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應了一聲:“嗯。”
夏鳶遞上了漱口的茶:“今日早膳有荷花粥,奴婢看著不錯,一會會送上來,小姐吃吃看,喜不喜歡。”
宋弗:“好。”
穿好衣裳,夏鳶替宋弗梳發。
這是夏鳶第一次替宋弗梳發。
她做得很熟練,動作十分輕柔,仿似雙手柔若無骨。
流蘇是練家子,下手難免重些,但夏鳶動手,卻十分輕緩,和流蘇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你梳發梳得真好。”
夏鳶微微笑笑:“小姐謬讚,奴婢之前路過楊城時,做過一段時間的梳頭婢,是跟著一個梳頭老嬤嬤學的。
宋弗從鏡子裏看向她。
一個人經曆越多,受的苦也便越多。
夏鳶此時麵色平靜,沒有特別的表情,就說明這些苦楚在她眼裏都不值一提,因為她受過更多的苦。
“夏鳶,以後你會有美好的人生。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是可以憧憬未來。”
夏鳶向宋弗看過來,從鏡子裏,對上宋弗的目光。
她聽明白宋弗的意思了。
一時不由得感覺鼻尖有些發酸。
“是,小姐說得是。”
夏鳶梳發十分認真,宋弗感覺自己的頭發像是一件珍貴的寶物。
以前沒有發現,梳發也是如此享受的事情。
夏鳶替宋弗梳了一個閨閣女子流雲髻,發,梳好好,拿了一麵小鏡子,往後退了一步,把鏡子立在身前,
“小姐看看。”
夏鳶站在宋弗的後麵,角度讓宋弗剛好能從鏡子對麵的鏡子裏看到後麵。
梳得十分好看。
隻是,宋弗看著夏鳶手中的鏡子,有些愣神。
女子梳妝,都是這樣的流程。
但是她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過了。
從前母親在世,身邊的丫鬟都是這樣做的,後來,連翹便懈怠了。
再之後,換成流蘇,流蘇也不是專門做這個的,有些地方並不正規仔細,她也並不在意。
如今夏鳶如此正式的做這些事,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夏鳶見宋弗盯著鏡子發呆,開口詢問:
“小姐可是不喜歡這個發髻,奴婢會很多種,可以給小姐換一換。”
宋弗搖頭:“不必,就是好久沒有如此正式的梳發,有些愣怔。
“以後,這件事便交給你了。”
“是。”夏鳶低頭應話,這是宋弗對她的信任和器重,她應該心懷感恩。
她從南邊一路到京城,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雖不說把人看個底朝天,但也有些經驗。
她能感覺得出來,宋弗對她的真心和照顧。
她明白,她人的善意有多難得,心中對宋弗的感情更深一層。
梳妝完畢,夏鳶讓侍女送了早膳上來。
依舊是滿滿的一桌子,額外加了一道荷花粥。現在是夏季,荷花粥大戶人家都會做,但是做得好的,寥寥無幾。
要麽是把花做死了,根本沒有荷花的香氣,要麽是香氣不正,口感不好。
夏鳶拿了一個小碗,給宋弗舀了一小勺嚐嚐。
宋弗端著碗,看起來還不錯,有模有樣。
勺子才到嘴邊,便聞到了一股荷花獨有的清新香氣。
嚐了一口,用的糯米加精米,裏頭加了蓮子百合,蓮藕剁碎,還放了些魚肉,口感十分順滑,卻無半點腥。
“小姐可喜歡?”
宋弗:“好喝的,在京城倒是難得喝到這樣的荷花粥,是這太師府的廚子做的嗎?”
夏鳶搖搖頭:“小姐,是玉珠做的。
“她說小姐曾經說了一回,想吃荷花粥,她便一直在琢磨,特意找人去和流蘇說好,讓她帶進宮供奉的。”
宋弗聽著,心中感動,這種被人記掛著的感覺,讓人心中暖暖的。
不過後麵這句供奉,又著實讓她哭笑不得。
宋弗喝完了那一小勺,夏鳶打開一旁的蓋子,又盛了一些。
宋弗一看:“倒是難為她了,這荷花粥不能放太久,我吃這些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和流蘇分了吃吧,也別浪費了玉珠這丫頭的一片心意。”
夏鳶:“是,多謝小姐。”
宋弗剛剛用完早膳,用茶水漱了口,流蘇回來了。
她進屋,避開了人,對宋弗說道:
“小姐,我們需要出去一趟,這太師府眼線多,為小姐看病的大夫,怕是有些惹眼,小姐看看什麽時間合適,最好快一些。”
“好,那就今日吧。”宋弗十分配合的應下,從後頭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看。
流蘇麵色糾結,上前一步:
“小姐,是奴婢無能,沒有看出來……”
宋弗:“不怪你。”
“你先下去吃些東西吧,把玉珠送上來的荷花粥,和夏鳶分著吃了,別浪費她的心意。”
說到玉珠,宋弗語氣又輕緩了一些。
流蘇低著頭,應了一聲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小姐似乎有些刻意疏遠自己。
但是她也不敢多問多話,看了一眼小姐在認真的看書,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