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北堂黎和蕭索已商量好,分別從左右兩側迎擊燕國邊境軍,而由林驍將軍領一萬明嵬軍隨後策應。

白鹿茗清醒時,大軍早已出發。

這令她十分懊悔,被窩裏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和氣息。

她能夠錯過任何時刻,卻不想錯過北堂黎的每一次出征和凱旋。

軍營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沒有幾個,偌大的地方忽然空了下來。

白鹿茗心裏不安的時候,唯一熟悉的,就隻能找白予安說說話。

軍隊中上下級分明,可自從前些天她被北堂黎等四人超乎禮節地抬回軍營時,這營中就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

故而,這會兒她在軍營中來去自如,根本無人會攔。

唯一有所改變的是,如今她隻要一出帥帳,就會披著北堂黎給她留的白狐裘披風。

阿玄說她絕不能再受寒。

其實,縱然阿玄不說,她也知道,她的身體和以前不一樣了。

若是沒有這件白狐裘披風,她根本就走不出去。

前方在打戰,每天都有傷兵會被送回軍營裏。

從北堂黎離開的第二日開始,白鹿茗就沒再閑下來過。

她一邊跟著阿玄為傷兵治療,一邊從他們口中打聽前方的戰況。

當這些士兵來到邊疆時,生與死就徘徊在一線之間。

“白兄弟,我們這些人受了傷,還能回到軍營中,被你們照顧著,都算是運氣好的,有些兄弟就直接死在了戰場上,連個埋屍的人都沒有。”

白鹿茗難過地皺了皺鼻子,搖頭笑道:“明嵬軍一定會打贏的。”

這算是北堂黎對她的承諾嗎?

她願意相信!

這一次燕軍突襲的消息,是由明嵬軍中的暗探所獲,故而北堂黎和蕭索將軍兩隊先行人馬疾行半日,就將燕軍堵在了燕國邊境上。

是迎戰,亦算得上是某種程度的主動進攻。

兩軍奔襲了一半路程,都是士氣大振的時候,一交戰,便是轟轟烈烈。

北堂黎的這一舉措,剛好將燕軍堵在了大褚的民生城外,不至於讓戰爭禍及邊疆百姓。

因為燕軍整肅有紀,頗有成效,北堂黎一改上次快攻快打的方式,利用燕軍欲圖一雪前恥的渴望,迂回包抄,誘敵深入,再一網打盡。

北堂黎慣於使花招,使用分敵之計。

先是攻其必救,他帶領一隊親兵急攻司馬律之子司馬嚴,迫使燕軍的另兩位將軍所領之軍隊回救司馬嚴。

並在燕軍回援必經的道路上設伏,集中兵力、利用地形優勢消滅燕軍。

北堂黎和蕭索所帶領的軍隊按照約定的時間匯合,因常出詭招,而另敵軍損失慘重。

可對明嵬軍而言,雖每有小勝,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戰場上瞬息萬變,十分殘酷。

每一場戰役,幾乎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而明嵬軍的補給又遠遠跟不上燕國邊境軍。

這時北堂黎又行示弱於敵,誘敵追擊的計策,以“退兵減灶”的方式,誘燕軍急追。

燕軍像是早就知曉明嵬軍糧食短缺一事,對此深信不疑。

北堂黎正好利用了這一點,顯出弱勢,在穀陵道戰場設伏,消滅了燕軍的一支精銳部隊。

白鹿茗每日在傷兵營中,最開心的就是聽傷病們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些事。

她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麵,她既希望戰爭快點結束,不要再有人受傷。

另一方麵,又希望戰場上每日都有新的傷兵回來。

跟她講述新的一場戰役裏,北堂黎是如何用兵擊敗敵軍的。

後來她終於慢慢想開了,戰爭是避免不了流血犧牲的。

她要做的就是治療那些從漩渦中心退下的傷兵,治好他們的皮肉傷,寬慰他們的心靈。

這場戰爭持續到了第十五日,明嵬軍的傷兵營中已滿滿都是病患。

營中人頭攢動,白鹿茗來去之中,都需更加小心翼翼。

唯恐誤踩了他人,或是被他人絆倒。

此時,她正在為一名年紀比她還小的傷患,處理一處深可見白骨的傷口。

聽見旁邊一溜人,又在興致勃勃地講述,到了後期,他們明嵬軍的主帥又是如何以疲敵之計,覓得戰機打敗燕軍的。

那時,明嵬軍於暗中分成了兩隊,一隊以草人、煙塵製造出人數龐多的假象。

帶著燕軍繞圈子,一路打打停停。

另一隊則以逸待勞,第一隊人馬大量地消耗了燕軍的精神力。

當其筋疲力盡時,以逸待勞的那一隊明嵬軍便趁機突擊。

以少勝多,又打了個漂亮的勝仗。

那些人說得活靈活現,引得沒有參加這場戰役的士兵一個個拍手叫好。

白鹿茗卻是麵露憂色地從那群人身邊經過。

“都躺好了,先看傷,別浪費精神頭說話。”

她如今跟阿玄學了好多本事,大家又深知她是北堂黎帥帳裏的親信,心裏都對她看重了幾分。

可她偏偏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反而比任何醫者都要親切。

故而,平日裏打趣歸打趣,一旦她發了話,大家都乖得狠,算是打心眼兒裏的敬她。

“白兄弟,你今天怎麽不愛聽了?”有熟悉她的人問道。

白鹿茗笑著搖了搖頭。

這還真是第一次,她沒有主動詢問,而是感到了些許疲憊。

十五日了,北堂黎每一次的“用兵如神”,都承載著前期的多少付出和努力,又是當下的多少辛酸和無奈。

縱然明嵬軍一次次打著勝仗,可每日送回來的傷兵數目,卻不曾減少過。

十五日了,他可有睡好過一覺?

吃過一頓飽?

她離開熙攘的人群,走到外頭。

雪地兀自茫茫,雲杉兀自高聳。

它們各司其職,從不過問人間事。

“怎麽在外頭吹風?若是不想他回來了,你卻落下終身殘疾,就進帳子裏麵去。”

阿玄嚴厲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裏麵有點悶,出來透透氣。”

她又何嚐不知,自己如今的身體。

“回你的帥帳去。”阿玄走近。

“阿玄,傷兵每日都在增多啊。”

她看著不遠處的雲杉,蒼然而孤寂。

“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阿玄以為她說的是人手問題,可品了品她那神色,又似乎覺得不太對。

“你在擔心他?”

他站到她身前,為她擋住了風。

白鹿茗終於動了動,她環顧了下四周。

見周圍無人,她才皺了皺鼻尖,小聲地說:

“你知道咱們的糧食還能夠吃幾日嗎?”

阿玄愣住,他是醫者,隻管草藥夠不夠,至於糧食,那不是他先要考慮的問題。

況且以他的身份,還不足以知曉實情。

“定王押糧,可到現在都還沒有靠近邊疆的消息,不出十日,我們就……,前線亦是一樣。”

白鹿茗沒有把那句悲觀的話說出來,她的口氣已盡量表現得輕鬆,表情亦是。

可那一瞬的調皮過後,又是無盡的悵然。

或許是被她的情緒所染,阿玄也忽地覺得有些惘然若失。

若要說醫治傷患、製作毒藥,甚至大言不慚地說句有起死回生的本領,那都不在話下。

可糧食一事,可真是難倒他這個英雄漢了。

阿玄沒想到,白鹿茗那個小腦瓜、小身板裏頭,竟然還要裝這麽多東西。

他笑著隨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如果糧食不夠了,我就用迷藥把這些人迷暈,讓他們兩天隻吃一頓飯,放心,保證絕不痛苦,絕不肚餓,也絕不會有後遺症。”

白鹿茗咯咯地笑著,雖然他的話不正經,但好像有點安慰人的功效。

“好了,進去吧。”白鹿茗回首看了眼傷兵營。

“不是嫌悶嗎?”阿玄撇了撇嘴。

“回去一個人呆著,沒事做的話,心情會更鬱悶。”

“要不從今天開始,讓他們睡吧?”

“阿玄!”

“不要浪費糧食嘛……”

*

前線戰場上,明嵬軍和燕軍的戰勢已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

原本北堂、蕭、林三人所帶領的人馬已按原計劃匯合,可中間又因北堂黎分兵作戰的策略再次分開。

不論是糧草問題,還是戰線問題,北堂黎已製定了一套詳實的挫敗燕軍的計劃。

這一步一舉殲滅的打算,卻不能少了任何一支軍隊。

而林驍又遲遲不現身,令原本信心滿滿的北堂黎多了幾分焦頭爛額。

“還沒有林驍將軍的消息?”

“派出的探子都說未發現林驍將軍的蹤跡,他並未按照約定的時間到達預定地點。”

北堂黎默了一會兒,臉上凝著一股隱憂。

“加派探子,盡力探得林驍將軍的消息,還有,這件事不許外傳,大軍原地休整。”

“是!”聞風領命。

“這可如何是好?沒有林驍,以我們如今的人馬,根本不適合進攻。”

蕭索捶著掌心,心中焦急。

北堂黎臉上亦閃過一抹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