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了,白鹿茗還未曾蘇醒。
阿玄每日都來為她針灸、布置藥浴,查看病情。
她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就是遲遲不肯醒來。
這一夜,北堂黎困頓地倒在她身側,拿手指逗了逗她一動也不動的眉睫鼻尖。
“鹿兒,你昏迷的這幾日,燕軍有所異動,兩軍交戰一觸即發。”他的雙眼如幽冥黑夜,無邊晦暗,藏匿著憂愁和諸多心事。
他的手指在她唇周動了動,最後捧著她的臉,在額間印下一吻。
“鹿兒,倘若你還有一點點心疼我的話,就睜開眼看看我。”
也許是裏間的炭盆燒得太旺,忘了加水,他驀然發覺自己的喉頭竟有幾分哽咽。
“我不想……不得不上戰場的時候,你卻還在這般淘氣地昏睡著,鹿兒,睜開眼,看看我……”
他將她的頭捧到自己的心上,一遍遍地吻她頭頂的發絲。
這一夜,他攬著她的身體,不聽地呼喊、懇求。
不知疲倦。
以致於到了夢中,還在低聲呢喃。
後來,迷迷糊糊中,他仿佛感到有人在他的心尖磨蹭,一支微涼的指尖在他的唇周遊走。
“鹿兒。”他朦朦朧朧地喊了一聲,下巴被絨毛一樣的東西輕輕拂過,懷裏似有一隻不願受困的小獸要掙脫而出。
北堂黎睜開惺忪的睡眼。
明明動了。
他沒有鬆手,而是低頭看了看。
一雙明亮的雙眼也正帶著笑意看他,像是兩輪團圓的明月。
心頭泛起一股酸澀又膨脹的感受。
他呆呆愣愣地看著那兩輪月亮,生怕這隻是夢。
“好悶。”白鹿茗努力從他懷裏探出頭來,扭了扭被緊緊箍住的身體。
北堂黎喟然而笑,不顧白鹿茗的掙紮,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你醒了。”
“嗯。”
“你醒了。”
“嗯。”
北堂黎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隻端起她的臉,一寸寸細膩地吻著。
像是在嗬護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有,胸悶氣短燥熱,口渴肚餓。”白鹿茗撒著嬌抗議。
她剛才明明掙紮著要出來來著,怎麽反而被北堂黎掣得更緊了?
她明明表達了燥熱,可北堂黎不僅不肯讓人把裏間燒得過旺的炭盆撤下,更是拿著羊絨毯子把她裹成了一個粽子,擺在榻上。
給她喝了點水後,北堂黎又端著一碗煮得稀爛的小米肉糜粥,親自一口一口地喂著。
白鹿茗此刻覺得自己比起一個病患,更像是一隻被圍觀的奇珍異獸。
並不寬敞的帥帳裏間,不僅有她和北堂黎,此時還站著白予安、聞風,甚至蕭索將軍。
還有坐在她身旁的阿玄,除了阿玄麵色沉重外,其他人臉上都帶著點笑意。
白鹿茗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蕭索將軍,卻見蕭將軍今日臉上掛著十分的友善,九分的歡喜,和八分的曖昧?
好吧,看來這位蕭將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白鹿茗僵著一個姿勢,剛想活動活動,手腕就被阿玄的三根手指給扣緊了。
對於阿玄能夠從這一圈又一圈的羊絨毯包裹中摸出她的手腕,她亦是佩服至極。
“如何?”
“命是撿回來了,隻不過……今後怕是會畏寒得很,等打完這場戰,去不下雪的地方休養吧。”
阿玄複又望了望白鹿茗的臉色,鬆開了診脈的手指,將她還有些僵硬的指節塞回羊絨毯裏。
打完這場戰……不下雪的地方?
白鹿茗和北堂黎對視了一眼。
他們眼中流過的不僅有希冀,更有一份隱憂。
圍觀的人群終於散去。
北堂黎軍務繁重,他本就預計大戰會在近兩日,如今白鹿茗醒了,他便要專心致力於最後戰略的定奪,和蕭索、林驍將軍設計出燕軍進攻的多種可能,再一一破解。
深夜時,兩位將軍離去後,北堂黎依舊沒有離開過案牘。
白鹿茗一直被他關在裏間,她聽到外麵終於沒了聲響,便乖乖裹著身上那層羊絨粽子皮,蹦蹦跳跳地覬覦著外間的光景。
她的動靜不小,可北堂黎目不斜視,像是正在認真思考著什麽。
她像隻蠶寶寶一樣慢慢往外挪。
火燭下的北堂黎卻忽地勾起嘴角,嚴肅的臉龐漸漸帶起一絲笑意。
“出來吧。”
白鹿茗訕訕莞爾,“裏麵太悶了。”
“我知道。”
北堂黎朝她遞出左手,右手卻仍在案牘上寫寫畫畫,像是仍對哪些地方有所不滿。
白鹿茗聽話地朝他走去,直接被他的左手圈住,坐在他的左大腿上。
案上的草圖裏,是一處葫蘆形狀的山穀,上頭標記著幾處箭頭。
“這,就是葫蘆穀?”她問。
北堂黎終於抬頭,對她匆匆一笑,表示肯定。
他眼神專注,看得白鹿茗愣了一瞬,這幾日,他好像瘦了。
心裏突然有點不舍,“我在這裏,會不會打擾你了?”
北堂黎飛快地在紙上揮舞了一陣,終於舒了口氣,擱下筆來。
他專心地轉頭看她,溫熱的氣息在她臉上若有若無地輕拂而過,唇幾乎要貼到了她的麵頰上。
成婚近一年,白鹿茗此時竟還會因此而臉紅心跳。
她不禁悄悄別過了臉。
北堂黎卻捏著她的下巴,將她轉了回來。
迫著她,同他對視。
“葫蘆穀,就是卓音他父親……”她隻好沒話找話。
“嗯。”
她的臉,被他瀲灩春光、滿是柔情的雙眼掃了一遍又一遍。
“你方才在做什麽?”
“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嗯?”
北堂黎將下巴抵在她被包裹得並不明顯的肩頭,“你,那時候,是怎麽想的?”
白鹿茗眼皮一跳,她知道,北堂黎問的是出事那一日,她為什麽會對自己那般殘忍。
或許乖乖束手就擒,還能跟戰槐西談條件獲得一線生機呢?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是戰槐西,後來,聽他們談起,想起我們讓戰槐西吃的那些虧,戰槐西這人自負得很,對於自己被誆騙一事,一定是氣急敗壞的,我怕他捉了我,反倒不殺我,而是發現了我們的關係,拿我去同你談條件,我怕他……攪亂了你的大局。”
北堂黎心中無比酸軟。
心髒像是被酒和醋混在一起,浸泡著。
他忽然扭頭,背過去,不看她,肩膀輕輕顫動了一下,不知在壓抑著內心的何種情緒。
醒來的這兩天,白鹿茗聽白予安和聞風提過,北堂黎盛怒之下,對謝澤和戰槐西都采取了行動。
簡言之,就是為她報了仇。
唯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戰槐西竟然逃離了境城,投靠了司馬律。
隻不過,經曆這一次生死,她突然明白了,她不要什麽報仇,她隻要他們,要她在乎的人都能活著,好好活著。
她從粽子皮裏抽出雙手,捧過北堂黎的臉。
“我不要你自責。”
她親吻著他唇周的那顆冰晶,將那一股涼意卷起,納入口中。
“我是你的妻子,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她的舌尖,滑開他那兩片無甚血色的唇瓣。
仿佛蜂兒探蜜一般,一陣搜刮、攫取。
雙手沿著他的耳後、下頜撫落,最後勾在他的脖頸上,動情而忘我。
北堂黎攬著她被裹得厚厚的腰肢,眸光忽明忽暗,彷如被人下了蠱、中了邪一般,深陷其中。
不過他也的確是被下了蠱,還是心甘情願被種的情人蠱。
他的大掌扣著她的後腦,覺得有幾分膈應,就索性將她腦後的牛角簪子取下。
一頭青絲如瀑傾下,發尖如同波濤卷岸一般,擺尾輕拂。
勾人心神。
她的眸中透出盈盈濕意,如同暗夜中的明華。
北堂黎幹脆地將坐他身上的粽子抬起,抱至裏間。
這一夜,他隻是貪饜地抱著她,動容地親吻她,最後,也隻是從背後輕輕地擁著她睡了。
這樣就很好,像是抱著隻屬於他的一輪明月。
於黑暗中,照亮前行的光。
黎明時,聞風於外間低喚。
此時正是睡意最濃之時,北堂黎驀地睜開雙眼,吻了吻懷裏的人。
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走了。”
她的身體還沒恢複,睡得有些沉,隻“哼哼”了兩聲,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北堂黎知道這個節骨眼上不該流連,利落地翻身下榻。
外間,聞風站在一襲銀甲前。
眸光灼灼:“主帥,燕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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