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是為大褚,明,便是黎明。
這故事中的人,早已不言而喻。
想起守陵那一夜,北堂黎那宛如鐮月一般清冷鋒利的眼神,白鹿茗的瞳孔和心房同時為之一震。
當年,賢妃娘娘不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嗎?
縱然當年身患絕症,先帝也不曾放棄過她,還破例讓白鹿茗的娘親每隔兩日便進宮為賢妃調理身體,怎麽會?
怎麽會是他?
當年東宮虛位,以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競爭最為激烈。
身為聖上最得寵的妃子,誕下皇子,意味著兩派奪嫡相爭的平衡,隨時可能被打破。
那時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已是少年,身在皇家,熟諳權謀之術,他們的母親又都是世家之女,背後的力量深不可測。
他們對皇帝寵妃所生的孩子,既忌憚又鄙夷。
皇子的誕生讓聖寵鋪天蓋地襲來,那些人知道對皇子下手已非易事,轉而便將目標轉移向了他的母妃。
而皇帝為了在奪嫡之爭中保下兒子,便默許兒子們向寵妃投毒。
帝王眼中,哪有什麽恩寵,不過都是用來製約各方勢力的平衡之術罷了。
白鹿茗的眼前又出現了當年那個總是麵若冰霜,對她愛搭不理的少年。
聽聞風講完這個故事,她似乎也能夠慢慢明白北堂黎當年的冷漠。
還有他臉上,那無法抹平的一絲隱痛。
……
“所以,”聞風續道,“楚明對父親除了敬,還有恨!”
白鹿茗心中戚戚,原先她以為無情的是北堂黎,心中略有失望,可如今才明白,身在皇室,誰能無情得過帝王呢!
“楚明的對父親的不敬,並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天下蒼生!如今的家主為了一己私利,傷害楚明,將他從前線召回,可前線之勢,瞬息萬變,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總有一日,楚明仍要為天下蒼生而戰,此行,不得不行!”
“聞風敢問一句,聽完這個故事,娘娘覺得楚明他,做錯了嗎?”
白鹿茗目視前方,眼角滴落的一滴淚逆風而去,不一會兒便失了力道,被呼呼而來的狂風拍碎。
“我知道了,多謝!”良久,她才澀著嗓子說了這麽一句。
*
這天深夜,白鹿茗躺在行館床榻上,聽到身旁有了點動靜,乍然睜開雙眼。
因著白日裏聞風的那個故事,她根本未能入眠。
剛一睜眼,她的嘴巴便猛地被一雙溫涼的手掌蓋住。
那人立起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白鹿茗並不抵抗,輕輕點點了頭。
隨後,那人鬆開了手,緩緩走到衣架旁,穿上外衣,行至背靠曠野溪流的窗邊,往下探了一眼。
白鹿茗緊隨其後。
淡淡的月光曬在那人臉上,如同羊脂色的和田玉,顯出的堅毅和篤定的柔光。
那人一隻手扒著窗欞,示意自己即將躍下,又朝著白鹿茗指了指床榻,叫她好好休息。
白鹿茗倒吸一口涼氣,抱住了他的小臂,“同生同死”,她向他比著口型說道。
那人微愣,隨即旋出一笑,抓起她的手,一同躍下。
窗外風聲噗噗,一路下降的白鹿茗還未來得及驚懼,已被曠野上的騰起的另一道黑影接過,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
北堂黎和聞風立在眼前,而她則被聽雨扶著。
聞風和聽雨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北堂黎,似是詢問。
北堂黎隻是輕輕搖了下頭,沒有回答。
聞風和聽雨對視一眼:……王爺噙著笑搖頭,是什麽意思?
三人朝著水岸一方行去,白鹿茗回頭瞥了一眼百步開外的行館,默默跟著。
行至水岸一處,但見四周芳草萋萋,十分茂盛。
聞風在前,為他們撥開一人高的青草,又行了一小陣,便見一方潭水,以及一口約莫可容一人大小的船棺。
聞風回身道:“此番並不知道王妃會與我們一同前往。”
“可容得下?”北堂黎問。
“可以是可以,就是窄了些。”聞風拿眸光將白鹿茗丈量了一眼。
“於你們而言呢?”
聞風和聽雨拉起放置於船棺之上的韁繩,“應該是差不了多少,潭水很深,浮力夠大。”
“好。”
北堂黎轉身,朝白鹿茗遞出自己的一隻手,“同生同死?”
白鹿茗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已知曉北堂黎的冤屈和苦衷,哪能不為之動容。
此去凶險,她無法想象,若是他們一去不回……
北堂黎拉著白鹿茗往前,白鹿茗這才發現這裏近水,又有一隻船棺擱置在旁。
聞風聽雨今夜的打扮有些不同往常,仔細一看,他們所穿的竟都是緊身的泅水衣。
北堂黎腿骨穿孔,沾不得水,故而他們這是要以船棺為載體將他們運進去?
莫非這便是皇陵真正的入口?
她從小畏水,而此時,她的手被緊緊握在那片溫涼的手心裏,沒有退路。
聞風和聽雨推開棺蓋,幫助他們二人橫躺進去,竟也剛好,隻不過擁擠些,令他們不得不身體相依。
北堂黎緊了緊頜骨,索性大大方方地將白鹿茗攬進懷裏,這樣,空間反倒是登時寬鬆了不少。
“主子們深吸口氣吧,昨夜我和聽雨下去過,隻消一刻鍾便到了,船棺裏的空氣應是足夠的。”
接著,聽雨掏出了一顆半個巴掌大小的夜明珠放進棺內,同聞風合力將棺蓋按著卡扣扣得嚴密緊實。
此時船棺內僅餘夜明珠發出的淡淡華光。
白鹿茗已緊張得後背全濕,一隻溫涼的手掌沿著她的脊椎輕輕拍了拍,白鹿茗微微仰頭,微弱的光下,隻見北堂黎比著口型說:“睡吧。”
她急忙閉上雙眼,努力不去想象他們即將在水中“行走”。
外頭,聞風聽雨快速在船棺上打結,把兩端的韁繩結結實實地套在自己身上,在腹上係了一圈,又在肩背斜繞了一圈。
二人分別拿了兩張粗網兜,將兩顆巴掌大的夜明珠兜住係在身上。
然後深吸一口氣,沉至丹田,一前一後步入潭中,奮力下遊。
船棺內,也許是棺身劈開水鏡而前的阻力,讓閉著眼睛的白鹿茗仍是有了不好的聯想。
她在狹小空間內,隻呆了那麽一小會兒,便有些呼吸阻滯。
這種感覺,與自己在死亡和重生間隔時的狀態,真是太像了!
白鹿茗半夢半醒地,像是溺水般輕輕蹬了一腳,又如同是在輪回中掙紮一般。
但也是這一蹬,令她霎時清醒,睜開眼便看到北堂黎表情難耐,眉頭幾乎都要皺到了一起。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蹬的是自己的右腿,而他擁著她相對而臥,正好是蹬到了他受傷的左腿。
不及多想,她下意識地要去揉他的左腿,卻一時忘了空間狹隘,手肘觸到棺壁,手一下滑,便觸碰到了一處……
白鹿茗觸火一般,登時將亂放的手收了回來,臉色緋紅。
什麽啊!上次簡王府辦宴,那個荒唐定王還非要她承認如今的曄王已沒有能力待她好,那她剛才碰到的是什麽!
她下意識地微一低頭,試圖掩飾尷尬,卻恰好將臉埋進了北堂黎的胸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