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任……這究竟怎麽回事啊！”
蔣優在門口“迎接”了秦風後，就說自己很忙，然後就走了。杜樂山帶著秦風來到製片辦公室，坐下來，杜樂山給秦風倒了杯水，秦風趕緊問杜樂山。
杜樂山小心翼翼地扭過頭，看著辦公室的門。
燕青廠的辦公室都是老式的，有教室那麽大，門就是一道木門，並不隔音，但好在麵積大，所以如果貼著窗戶低聲說話的話，門外也很難聽清裏麵說什麽。
杜樂山向秦風招招手，讓他來窗邊說話。
“秦導啊，你是不知道啊，”杜樂山一臉苦相，“咱們拍完了《羅拉快跑》之後，自我感覺不錯，票房也挺好的，各個部門也拿到了你發的分紅，大家都挺願意和你進行第二次合作的。”
秦風點點頭，心道：“這也是我為什麽連著簽兩部合同的原因，第一部彼此磨合熟了，第二部效率會更快，效率快，就是成本低啊！”
杜樂山繼續說：“然後焦誌和廠長就回去當他的副校長了，不管這一塊，換成了蔣成文，具體為什麽，說什麽的都有，不過據我猜啊，記住，是據我猜……”
杜樂山強調了兩遍“據我猜”。
“……蔣成文就是想當燕青廠的廠長了！秦導，你明白麽？”
“他……眼紅了？”秦風猜測著說。
“啪！”杜樂山輕輕地拍了一下手掌，“不愧是秦導，我一說，你就懂。沒錯，就是眼紅了！你想啊，他蔣成文在影視圈裏呼風喚雨的，想當個燕青廠廠長，那不跟玩似的！這不，輕飄飄就把焦誌和換下去，自己坐上來了！”
秦風輕輕地哼了一聲，他毫不懷疑蔣成文能幹出這事！
“不過吧，”杜樂山一隻手比劃著，這是他說話時的習慣性小動作了，“咱們幹活的呢，甭管人家上麵怎麽動，下麵該怎麽幹怎麽幹，除了幾個站隊站錯的、升不了官的，其他人對於誰當燕青廠廠長，沒太多想法！底下人在乎的是這個！”
杜樂山說著，用比劃的那隻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中指相互搓了搓，意思是：大家在乎的是賺錢！
“不過呢，蔣主任上台之後，就開始一番整治！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大家一開始配合著，但說實話，沒當回事。
“後來，老蔣來廠房視察，說太亂，扣了老齊半個月工資！MD！”
老齊，就是場務主任齊興遠。一扣扣半個月的，可不少！秦風聽得皺起了眉頭，杜樂山現在說起來還直罵娘！
“老齊那人，是個暴脾氣！當年我們廠子在外地拍片，一個小姑娘被當地小混混盯上了，老齊一人，拿著一把遮陽傘，把對方十幾號人全幹躺下了！
“這次一聽扣工資，老齊當場就要打架，被我們攔住了，好說歹說，讓老齊忍氣吞聲了。哪知道，沒過一個星期，蔣優這小王八蛋來了！
“這一次，盯上了老趙，攝影主任趙濟開，說老趙他們買設備的時候，報銷金額不對，老趙應該是貪汙了！好嘛，老趙直接氣得直接回家了，不來了！
“於是，蔣優這小王八蛋當上了攝影主任了！”
杜樂山接著講，蔣成文如何把原來的部門主任一個接一個地擠兌走，然後安插進自己的人，企圖把燕青廠據為己有，這一過程，現在還在進行中。
“也甭說別人了，”杜樂山歎息著說，“就說我吧，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人換掉呢！唉！”
“那，原來的老領導們，就都不幹啦？”秦風都替他們覺得委屈。
杜樂山道：“有的呢，是被氣走的，有的呢，不願意走，但是也不願意來上班，就掛著編製唄！像美術的孫主任，孫念芝，人家就每天來兩次，打卡簽到，然後扭頭就走。為什麽？沒活啊！
“你看看廠房裏幹幹淨淨，像是有活的樣子麽？”
“幹嘛廠房也要清理啊？”秦風問。
杜樂山狠狠地點頭：“要！蔣主任說了，說什麽廠房不是庫房，別把道具布景什麽的都堆著，要防火防盜！這也不是沒道理，要及時收拾的，的確要收拾收拾，防火災發生，這是沒錯的！
“但是，人家的要求是：每天都要清理幹淨啊！我去，敢情我美術組每天都搭一遍景啊！搭錯了，那就穿幫啊！”
“這不是為難人麽？”
“對呀！所以很多本校的學生一聽，都寧肯去外邊找小棚子拍！結果呢，老蔣還挺滿意，說什麽要流程標準化，要明確責任製度……為此啊，發生了一個笑話，把照明主任老曹，曹宣，氣得夠嗆！”
據杜樂山講述，事情是這樣的——
曹宣手下一個小工（稱呼他為“阿二”吧）發現一個掛在高處的大燈燈泡壞了，想換燈泡，就上後勤處要了個燈泡。然後阿二搬了兩把椅子，猴子一樣爬上去，剛要換上，被人攔下來了！
“喂，你幹嘛呢？”來人是新來的照明部門的副主任，姓韓。
“韓主任，我換燈管啊！”
“下來下來！這麽高，不怕摔死啊！”韓主任讓阿二下來。
阿二隻得先下來，說：“韓主任，我已經拉電閘了，沒事，我們之前都這麽換。”
韓主任臉色一沉：“那是之前！現在不行！‘工作安全守則’你沒學嗎？上麵明確要求了，高空作業必須用梯子！”
“這……也不算高空吧？”阿二摸著後腦勺說。
“比你高，就算高空！而且，你這是帶電作業，需要得到場務部門的批準！”韓副主任如是說。
於是，阿二去找了齊興遠。
“什麽？你們照明部門換個燈泡也找我批準？”齊興遠聽了阿二的要求，一臉懵B，“墊張桌子不就完了麽！”
“是啊，我也覺得是……不過，我們新來的韓副主任說了，這是高空帶電作業，按照蔣主任最新發布的安全責任管理條例，需要得到您的批準。”阿二說，“既然您也說墊張桌子就行，那我去搬桌子了啊……”
阿二剛要走，齊興遠立刻叫住了他：“等等！”
齊興遠之前被扣了半個月工資，他不想再把自己牽扯進任何一件，能讓蔣成文找到理由扣他工資的事兒！
齊興遠翻閱起了“安全責任管理條例”，然後說：“哎呀，你這個屬於‘高風險作業’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需要給上麵打操作申請啊！”
“啊……那我應該找誰呢？”
“你去找製片主任吧。”
於是，阿二找到了杜樂山。
杜樂山也翻了翻安全責任管理條例，然後向阿二歎口氣：“阿二啊，不是我不批，按照這個責任管理條例，我沒權力啊！”
“啊？”
“這樣吧，你寫一份申請，然後去找蔣廠長吧。”
於是，阿二去了廠長辦公室，蔣成文不在，但是蔣成文的秘書在。秘書聽了阿二的申請後，說道：
“你這樣的申請，我們廠長辦公室沒法給你過。”
“啊？那……”
“萬一出了事情，誰負責？所以，你要交一份風險評估報告，把涉及的場地啊，環境啊，操作人員啊，使用器械啊，還有意外保障措施啊，等等，都要分析清楚，填寫明白，懂嗎？”
“哦……”
“去吧！”秘書大手一揮，給了阿二一張空白的表格。
阿二就這樣，拿著一份等待填寫的風險評估報告表回來，然後想了想換個燈泡需要什麽“器械”之後，就動身去問本部門的工頭大哥：
“大哥，咱換個燈泡，用梯子就可以了吧？”
“廢話。”大哥像看智障一樣地看著他。
“那我就在這張表上填上：需要這把梯子……”
大哥這才看到阿二正在填寫風險評估報告！嚇得趕緊說：“別別！阿二啊，別寫我們部門的梯子啊！”
“為什麽？”
“我們部門的梯子，是多年前找一個木匠做的！”
“所以呢？”
“所以是沒有生產日期、沒有質量合格證，也沒有生產廠家的，來路不明的‘三無’產品啊！風險評估表上有規定，所有器材器械，必須有廠家的質檢合格證書！”
聽大哥這麽一說，阿二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對對！多謝大哥提醒我！”
“我一定得提醒你啊！要不然一旦出了事情，追責下來，我估計扣我三個月工資都算輕的！”
“那我該怎麽辦啊？”
“這樣，你去美術部門那裏借吧，他們那裏有梯子，肯定是大品牌的產品。”
“好嘞！”
阿二又跑到了美術部門借梯子。
“借梯子？”美術部門的一個小工阿六，聽了阿二的要求一怔，“你們照明部連梯子都沒有啊？”
“有啊，但我們的梯子沒有品牌，是三無產品，不符合風險評估報告的規定。”阿二耐心解釋。
阿六聽得眼睛眨啊眨的：“啥玩意兒？你要幹啥事啊需要風險評估？”
“我就想換個燈泡！”
“換個燈泡也需要風險評估？”
“對啊，廠辦的秘書說，萬一有意外，要確定責任歸屬的。”
“哦……”阿六撓撓腦袋，“那你等等哈，我問問我領導……”
阿六去了一會兒，回來，向阿二擺手：“不好意思啊，我們孫主任不讓借，說負不起這個責任……”
於是，阿二垂頭喪氣回來，把美術部門不借梯子的事兒跟大哥說了。
大哥哼了一聲：“不借就不借！一把破梯子，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這樣，你跟後勤那邊說一聲，就說咱要買個新梯子！”
“好！”阿二又跑到了後勤部。
後勤部聽了阿二要買新梯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堆空白的表格：“買梯子可以，需要走報銷的流程，列入下個月的采購計劃……來來，把這些申購單子填寫了，然後一級一級地找人簽字審批，從你們小組長，到組長，到部門副主任，部門主任，再到廠辦秘書……”
阿二聽得腦袋都大了：“算了吧，我……還是不換了吧。”
“換！”這時，大哥走了進來，“阿二，幹嘛不換？”
“太麻煩了……”
“怕麻煩就不做事情了？再說，梯子早晚都要買，咱們就填申購單吧！”原來，大哥跟過來就是怕阿二害怕麻煩，特意跟過來幫阿二填寫申購單，然後又一級一級地簽字審批……
過了幾天，燕青廠召開了安全風險評估會議，由蔣成文親自主持。
“還有什麽安全風險啊，大家說說看？”蔣成文喝了口熱茶，慢條斯理地說。
“曹主任，我們部門的換燈泡那件事算不算？”阿二低聲問曹宣主任。
曹宣想了想，低聲道：“不算吧，換個燈泡而已……”
話音未落，蔣成文就大聲說：“安全無小事！再小的事情，涉及到安全，也是大事！說說吧，照明部發生什麽事了？現在不說，以後追責！”
曹宣被批，老臉一熱，趕緊說：“是這樣的，我們部門正在進行高空帶電作業，正在進行風險評估……”
“嗯嗯……”蔣成文一聽，一邊點頭，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高空帶電作業，那是高危作業啊！不光要風險評估，還要拿出一整套預案來，做好現場勘察，編製標準化的作業程序，走流程審批！”
於是，有了蔣成文的定調，大家散會後，又開始忙碌起來。
後勤部門的人聽了蔣成文的要求，頭也大了：“怎麽那麽麻煩啊！如果偷偷換了也就換了，現在這樣……”
阿二更是崩潰啊：“你都覺得麻煩，我呢？我就想換個燈泡啊！現在讓我寫報告，我寫高中作文都沒寫過這麽多字的！”
大哥也很無語：“算了算了，不換了吧！咱們走吧。”
大哥帶著崩潰的阿二回到了照明部，囑咐阿二好好休息吧。
哪知道，阿二回到了廠房，一抬頭，驚呆了！
“阿三！阿三啊，你在幹嘛呢！阿三！”阿二怒吼道。
阿三被阿二的怒吼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沒錯，阿三正在換燈泡！而且，阿三已經把燈泡換完了！
阿三見阿二這副怒氣衝衝的樣子，奇怪道：“怎了？我剛出差回來，一進門就看見燈泡壞了，又看見旁邊有個新燈泡，我就換上了！哪裏不對了？”
見阿二沒反應，阿三又說：“你推上閘看看亮不亮？”
阿二推上電閘，新燈泡亮了。
“搞定啦！”阿三拍了拍手，看著閃亮亮的燈泡笑著說，“話說燈泡壞了你們幹嘛不換啊……”
一扭頭，阿三發現阿二不見了！
阿二去大哥那裏“告狀”了：“大哥，出差回來的阿三，把燈泡給換了！”
“什麽？！”大哥嚇得大驚失色！“他居然自己換了！”
“是啊！怎麽辦？我們還取下來麽？”
“取下來也是高空帶電作業啊！所有的風險評估報告就得重新做一遍啊！”
“啊……那，大哥，我們就說是燈泡自己又亮了吧！”
“唉，也隻能這樣了，那從後勤那裏領到的新燈泡呢？”
“我自己掏錢買個新的還給後勤。”
“唉……就這樣吧……搞了半天，還是違規操作啊！”
哪知道，幾天之後，曹宣主任接到了廠辦秘書的電話：“曹主任，你們預案那一套流程製作的怎麽樣了？怎麽沒有動靜了呢？”
“呃……燈泡它等不及換了，就自己又亮了，所以我們就……”
“什麽？燈泡自己把自己修好了？”秘書歎口氣，說，“那不行啊！蔣主任說過，要借這個機會，形成一整套的製度審批流程，不僅僅是針對換燈泡這事兒了，要兼顧通用性，涵蓋廠裏的一切安全作業！所以，就讓那個要換燈泡的阿二，他來寫一份報告吧……”
第二天，瘋掉的阿二就請了病假，住進了醫院，至今一見燈泡就想用石頭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