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花開花落時(五) 第四卷完
我想了想,還是將引線留在此處,又從屍堆裏翻出幾支鐵箭帶上,然後摸摸鸚鵡:“小雅帶我們出去吧。”
鸚鵡隻顧同我親熱,根本沒有理睬,我著急起來,把鸚鵡往空中一扔,它又飛回我的身上,我來回扔了幾次,它似乎意識到我的用意了,往黑暗處飛去,我複又把原非白綁在我的身後,忍住傷痛向前走去。
我照著火把,鸚鵡在前麵飛飛停停,不離我兩步之遙,過了一會兒,前麵真的出現一絲曙光。
我大喜,背著非白快步向前,前方是一堵破舊的石牆,我走入時,煙塵累累,似是很久無人啟動,牆麵唯留一小洞,鸚鵡開心地穿過那個小洞,飛了過出去。
我愣在那裏兩三秒,那隻鸚鵡又從那個小洞回了進來,然後又飛了出去,來回幾次後,停在那個小方口上,好奇地轉動著腦袋,似乎是疑惑,我為什麽不能同它一樣飛出去。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恨自己此時不能把原非白變成一隻鸚鵡給送出去。
我用我的腦袋撞著石牆,滿心沮喪,沒想到嘩的一聲,洞口打開了。
我後退一步,怕有什麽兵器射出,等了許久,這才放下心來。
我拿了塊石頭扔了進去,沒有什麽反應,就背著原非白輕輕走了進去,然後待在那裏。
這是一個十分奇異的世界,放眼所及是一個紅色的世界,紅木椅子,紅木圓桌,大紅幔帳,紅色流蘇帷幔,就連裹著銅鏡的錦鍛都是用紅色的。
然而這個房間隻有一半,到書桌這裏卻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崖,崖下水流之聲比之方才更急,給人的感覺便是原本是一片溫柔浪漫鄉,猛地被一隻上帝之手給折斷了一半,隻剩一半永遠地留給了這個靜止的世界。
我放下原非白,走到床邊,用原非白的烏鞭輕輕撩起紅紗帳,卻見帳裏睡著兩人,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抱著一個絕代姿容的女子,竟然是我在壁畫中所見的畢咄魯可汗同軒轅紫彌。
象牙**兩人紅色的衣衫雖是綴滿寶石珍珠,卻十分古老,略有退色,麵容有些幹澀,那個畢咄魯渾身有些發黑,像是中了巨毒而死的,然而兩人的麵容卻依然稱得上栩栩如生。
我暗想,這兩人身上必定有水銀之類的化學藥品方可保持容顏不老,突厥人流行火葬,那畢咄魯可汗理應同所有的可賀敦和寶物焚燒在一起,化作天靈啊。
阿米爾說過,軒轅紫彌曾想用酬情行刺畢咄魯,結果失敗了而被迫自盡,那麽這個畢咄魯又是如何中了毒的?
目光下移,卻見軒轅紫彌懷中抱著一支碧玉短笛。
我心中一喜,心想等非白醒過來,便可折回來時路,利用這支碧玉笛,吹奏廣陵散,便可逃出生天。
心下,摟住鸚鵡親了好幾下,然後在兩人床前跪下來,認認真真地磕了幾個頭,心中暗念:“民女花木槿,借用軒轅公主您的長笛一用,如若逃出生天,必定想辦法歸還。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極輕極輕地抽出那支短笛。
我輕輕用衣衫一角擦淨那支短笛,卻見那短笛似翠竹欲滴,在火光下折射出一汪剔透的凝碧,握在手中也是溫潤透心,也不知是哪裏采來的上等的翡翠。
我微微一轉,卻見笛聲背後,刻著兩個極小的古字“真武”。
我心中一動,這是明家的短笛,軒轅公主至死都要抱著這把短笛,原來是明鳳城送給軒轅公主的信物?難道是公主看到了這把短笛,猜到明鳳城同她在一個宮殿嗎?
我有了一種奇特的想法,也許公主到死抱著這短笛,是想如果明鳳城還活著,哪怕找到她的屍體,也能吹動音律鎖,逃出生天。
我歎了一口氣,其實兩人相隔不遠,卻是咫尺天涯。
我轉回身,跪在原非白麵前,正要再試一次喚醒他,給他看這把短笛。
“他醒過來也沒用了?”
這個聲音如魔鬼的歌唱,優雅性感,卻帶著一絲冷意,讓我的肌皮一層層地戰栗了起來。
我暗中將碧玉笛塞在原非白的懷中,慢慢地轉過身來。
“可汗萬歲,可汗萬歲。”五彩鸚鵡唧唧咕咕地叫了起來,似是很開心,飛到那人披散著紅發的肩上。
“真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
酒瞳閃著兩點血紅,性感的唇對我笑著,我看著他,心頭也平靜下來:“讓陛下失望,花木槿實在很抱歉。”
他的身上早已換了一身幹淨的紅色皇袍,那紅色倒是同這裏的紅色主題很相稱。他摸著鸚鵡身上的長毛,可是鸚鵡卻忽然害怕地飛回到我的肩上。
他的身後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一隻類似大鱷魚的大怪物顯從撒魯爾的身後轉了出來,對我低聲咆哮著,像是要向我衝過來。
撒魯爾摸著怪物的頭顱,柔聲道:“小乖,別急,他們都是你的。”
大怪物低聲吼著,不停地看著我,撒魯爾微笑著:“你要吃它嗎?”
我渾身開始打著顫,這個怪物是要吃我嗎?
就在疑惑地一刹那間,撒魯爾的身形動了一動,我根本沒有看清他的動作,我肩上的小雅已經到了他的手中,害怕地尖叫著。
撒魯爾還是笑著,把鸚鵡甩向怪物,那個怪物一張口把鸚鵡吞了下去。
“小雅。”這些僅僅發生在瞬間,我叫著鸚鵡的名字,心中涼透了。
同時,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拉都伊……拉都伊是你讓香芹殺的對嗎?”
“這樣……阿米爾就會下決心來助你對付果爾仁了。”
他對我開心地點著頭,血瞳似也帶著笑:“你果然聰明。”
“原來這是你的怪獸,這個怪獸從我手上奪去了酬情,你用這把酬情殺了你的親生母親。”
“誰叫那個**婦懷上了孽種,還要幫著果爾仁來對付朕,”他淡笑著凝注著我,“這裏很奇怪吧,像不像騰格裏將這個房間砍下了一半?”
“的確很像。”我淡淡回著,目光隨著他不停移動。
“朕第一次到這裏也很驚訝,”他俯下身看了一眼軒轅紫彌,“這個女人真漂亮,你不覺得木丫頭長得有點像她嗎?”
經他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軒轅紫彌同姚碧瑩那憂鬱嫻靜的氣質還真有兩分相似。
我微一點頭,依舊看著他:“碧瑩怎麽樣了?”
他的眼神微黯:“血止住了,大夫說她可能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心中一陣難受,他複又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在她已經有兩個孩子了,木尹還是太子。”
我冷冷道:“陛下不擔心晚上睡覺做噩夢嗎?”
撒魯爾大笑了起來:“你這是在嫉妒,花木槿,這原本是你的一切。”
“陛下,我是不會去嫉妒一個錯愛上了禽獸的可憐女人。”
他對我冷笑著:“你隻要夠膽子就繼續說下去。”
“陛下是撒魯爾,是為了身家性命,連親生女兒都要殺的惡魔,而不是紫園的那個癡兒非玨。”
“陛下不愧是天之驕子,您犧牲了能犧牲的一切,陛下,那夜您闖到我的房間欲對我非禮,其實是想試探我,是否能為你所用。因為我無法如你所願,於是您讓人縱火焚燒宮殿,那樣便能嫁禍給碧瑩和她身後的火拔一族,可以逼迫段月容同您一條戰線,共同對付火拔家,然後您打算把我的身份公諸天下,便能挑拔大理同原家的關係,讓他們自相殘殺,你亦可以借此擺脫原家。可是你沒有想到在最後一刻原非白救出了我,而段月容不但同意了您的結盟條件,並且親自到了弓月城,於是您就放過了我,讓我離開弓月城。”
他扯出一絲微笑,站到我的麵前,猛地一甩手,給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臉頰酸疼,跌倒在非白的身旁。
“漢人有一句話,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行,你為什麽偏要回來呢?”他的微笑不變,口氣卻變得森冷,“你同那原非玨,都一樣,是個可憐蟲。”
“原非玨練成了無相真經,不但成就了天下無敵,還成為這世上最精明睿智的人,可是他卻不敢麵對練功的過往,於是他躲了起來,讓我來助他麵對這一切。”
他輕歎一聲:“他的腦中有著一抹紅色,叫做木丫頭,也牢牢地烙進了我的靈魂,我們第一次見到姚碧瑩的時候,是她拿著那個娃娃紅著眼睛來到弓月城,當時我們感到那個布娃娃看上去很熟悉,卻不記得你的長相,因為原非玨這個可憐蟲從來沒有機會見過你長什麽樣。”他哈哈大笑,笑聲無限嘲諷。
“別人都說她是木丫頭,可是我和非玨卻知道她是個假貨,雖然她有著一雙很美麗的眼睛,長得同軒轅紫彌有幾分相似,那樣的悲傷,可是她的眼神總在閃爍,卻又包藏著無限的野心,我和非玨的周圍全是一群陌生人,我們難辨敵友。他們對我說,我是撒魯爾,我信,他們說我是西突厥的可汗,我信,他們讓那個陌生的女人做我的母親,我也信,他們說她是果爾仁同漢人婢女私生的女兒,是我平時最寵愛的木丫頭,我更是信了。”
“我能不信嗎?”他聳聳肩,“女人的心最是善變,想徹底得到一個女人,她的身體是最好的籌碼。更何況她是這樣一個絕世美人兒。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還是一個完美的處女,於是我想盡辦法讓她對我死心踏地。我不喜歡軒轅家的女兒,整日在我耳邊嘮叨兩國和平,我最不喜歡她同我所謂的母親永遠站在一條戰線上,不準我做這個,不準我做那個,不過現在她終於被馴服了,知道隻有我才能滿足她的情欲,給她兒子,給她幸福。”談起軒轅後後,他的語氣飽含輕蔑:“既然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我想起過去,一心想讓我做一個傀儡可汗,那就做吧,反正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我是大突厥的可汗,人人羨慕的人上之人,嬌妻美妾,榮華富貴,應有盡有,如今更是統一帝國,民心所向,擁有了一個男人最寶貴的一切,我何故還要執著於過去的羈絆,那無望的記憶?”
我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說得對,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擁有的不過是具醜皮囊。可是,人生這一世最保貴的不是錦衣貂裘,美女香車,而是那最不堪的記憶,”他的笑容斂住,血瞳犀利,我繼續說下去,“無論功名權勢,愛恨欲憎,百年之後,一碗孟婆湯讓你忘記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將歸為塵土,唯有這些記憶可以證明你活過這一遭。一切不至於淪為虛無,便是禽獸狗豬相處久了,尚且認得主人朋友之說,依戀過往,更何況是人,你不記過往,敵友不分,連豬狗亦不如。枉為人世一場。”
我話未說完,撒魯爾又揮出一掌,我的左臉如火燒一般疼痛,然後貼著明亮的大理石,刺骨的冷。
我的長發遮住了撒魯爾猙獰的表情,喉間的血腥漸漸漫延開來,紅色的**沿著長發,滾到金磚之上,瞬間這個精致瑰麗的屋舍裏彌漫著血腥氣。
我喘著氣,用長袖指去嘴角的血跡,努力爬起來,眼前是那張陰沉邪惡的俊臉,他的眼瞳如我身上的鮮血一樣豔紅。
他蹲了下來,與我平視,忽地一笑:“夫人搞錯了,我是撒魯爾,突厥的皇帝,不是原非玨那個可憐蟲,”他猛然抓起我的頭發,拽到一麵銀鏡前,迫我抬起我的臉對著銀鏡,“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隻有鬼才會喜歡你。”銀鏡如新,幽暗陰森的燭火下,顫抖地印著一人長發如瀑,麵色如鬼蒼白,容顏扭曲,淚眼顫抖。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有一點非玨同我一樣,平生最恨背叛,也許我沒有記憶,豬狗不如,那你呢?在紫園裏欺騙非玨,暗中勾搭上原非白,為了苟活,委身於大理段氏,請問花西夫人又比豬狗好多少?
“每一次我看著你的臉,就會讓我想起原非玨是個多麽可悲又可憐的家夥,原家竟然欺侮他到這種地步,送給他你這樣的又醜陋,又刁滑,而且還水性楊花的賤人。”
銀鏡隨著我的淚眼慢慢扭曲了,裏麵的紅發君王漸漸化成魔鬼,對我狠狠地嘶吼著,無情地咆哮著,他一鬆手,我像破布一樣癱在地上,我發上的血沾到他的手上,他嫌惡地用我身上的衣袂擦了擦,然後一甩頭發,傲然立起,高高在上地看著我在地上痛苦的蠕動。
“我要謝謝你,”他笑彎了那雙大眼,“你的出現終是讓火拔家族著急了,木丫頭害怕了,於是寫信給果爾仁,他忍耐不住便親自露麵到弓月城來探個究竟,我有了理由聯合其他部族來削奪果爾仁的勢力,果爾仁這麽多年一真利用木丫頭在我的身邊作眼線,於是我便利用香芹反過來作了他們的眼線,我本就打算對付火拔家族,還在擔心這個孩子的去留,現在一舉數得,也算她的造化。”
非玨已經死了,真的已經死了,我看著他,悲涼到了心底,我的手扣著地麵,生生折斷了指甲,卻毫無痛覺:“那個孩子是你的親骨肉,那個女人是你的親生母親。”
他輕聲一歎:“果爾仁太囂張了,自從我立了太子,火拔部落就不停地掠奪弱小伯克的土地,壓製王權,他還敢同那個女人,有了孽種……我忍了這麽多年,我的母皇被火拔家的果爾仁行刺了,我便可以有機會進繳他的部落,於是我將順利地收回帝國調兵的信節,重掌全國的兵權,實現了我夢寐以求的親政實權,這難道不值得慶賀嗎?然後我自然再會實現果爾仁的心願,出兵河朔,進軍中原,吞並大理。至於孩子,我多得是,雖然她不會再有孩子,可是我會像畢咄魯可汗愛軒轅紫彌那樣一生寵她愛她,”他仰天得意地大笑了起來,這個樣子像極了當年在槐樹下,我說要他把自己送給我時,他那得意的笑容,可是他的眼中早已不複清澈,他的笑聲亦不複少年的清朗,那酒眸隻是跳動著罪惡的火焰:“花西夫人,一切都要謝謝你,是你在瓜洲 對我的邀請,讓我對過去又產生了興趣,於是揭開了這長達八年的秘密。我怎麽能不謝謝你呢?”
瘋子,這個撒魯爾是個瘋子。
“萬能的騰格裏,”他走向畢咄魯的寶座,癡癡地撫摸著上麵精美的狼圖騰雕紋,“萬能的神啊,您助我發現了這個秘密,完美地利用了它,然後又讓我成功地埋藏了它,為我保守了這個秘密。我將會把這個寶座安到中原去,把您的榮耀撒播到愚蠢的漢人那裏,讓他們為他們的無知付出代價,以實現我曆代大突厥皇帝的夢想,” 他扭頭看向我,酒眸跳躍著邪惡的興奮,“首先從你的血祭開始吧!”
“這樣吧,讓小乖來決定,先吃哪一個,是你還是踏雪公子呢?”他似是煩惱地拍拍怪物的腦袋,酒瞳卻興奮示意著怪物。
果然怪物咆哮著向我們跑過來,我早已拉弓上弦,射出四支,二支皆為怪物的身體彈開,另兩支,全部射中他的兩隻眼,怪物開始亂跳,朝我的方向亂撞,我伏低身子,凝住呼吸,護著非白,拾起一個酒杯,向撒魯爾的方向擲去,撒魯爾冷笑著揮手打開,可還是驚起了聲音,怪物在劇痛中向撒魯爾衝過來,撒魯爾對怪物叫了幾聲,怪物依然亂衝亂撞過來,撒魯爾冷笑著揮出一掌,怪物渾身爆裂開來,紅色的房間沾滿了怪物的血汙。
撒魯爾嫌惡地擦著身上的血汙:“這隻野獸是雌,還有那隻被阿米爾燒死的那隻是雄獸,都是軒轅紫彌王妃從中土帶來的,很奇怪吧,看似這麽溫柔美麗的人卻能馴服這樣凶殘的野獸。”
“軒轅紫彌死了,畢咄魯也跟著服毒自盡了,而這兩隻野獸卻不願意離去,永遠地留在地下,為軒轅紫彌王妃守陵。”
“原非玨在這裏練功,有時把剩下的食物留給他們,他們便認了我們做主了,帶我們來到個秘密宮殿,讓我知道了這個地宮的出口。” 他看著怪獸搖搖頭,“可惜畜牲就是畜牲,永遠隻能這麽蠢。”
“好吧,”他無奈地拿起了彎刀,“你也算是原非玨喜歡過的女人,本不想親自殺你的,可惜現在小乖死了,隻好我來了。你放心,我會盡量快一些,讓你的痛苦少些,然後再把這個原非白送上路,讓你們也好在黃泉路上相伴,我會把原非白的屍首交給原家,你的屍首交還給段月容,這樣大理段家同西安原家仇恨愈深,我也好實現我的願望,你說好嗎,花西夫人?”
他興奮向我走來,酒瞳殺越深,我抹著嘴角的血跡,忽然覺得好笑,事實上也的確笑出聲來,然後化作大笑。
撒魯爾冷冷地看著我:“你笑什麽。”
我止住了笑聲,站了起來。
“非玨,我知道你在,你聽得到我說的話,”我的眼中淚不停,然而那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我慢慢說道:“對不起,非玨,這世上,我花木槿頂頂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原非玨,我沒有遵受我們的約定來弓月城找你,才會讓你這樣痛苦。你無論要怎樣懲罰我,都沒有怨言,可是我卻不能讓你傷害原非白,因為我真的愛上了他,我……並不後悔,也無法後悔。”
我看向原非白,就在這個時候,原非白的鳳目長睫微顫,似是悠悠醒轉。
不要醒啊,非白,我不想讓你看著我死去。
我向撒魯爾走去:“謝謝你,撒魯爾。”
他的眼中閃著鄙夷,淡淡嘲諷道:“謝我什麽,讓你和這個瘸子可以死在一起了嗎?”
“不,我不會和他死在一起的,我是不會讓他死的,撒魯爾!”我猛然砍出一酬情,撒魯爾自然輕輕一格,我不停地向前攻去,他的內力強大得驚人,每一次我的酬情與他的大刀相格,我渾身血液好像都要被他的內力給震出來似的,我對他淡淡笑著,盡管我認為此時的笑容一定萬分難看和狼狽,“我要謝謝你終於讓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出我心裏一直想說的話來了。”
我側身讓過撒魯爾的彎刀,然後讓他的彎刀順利刺進我的左肩,他在我對麵嘲諷地笑著我的不濟,眼中卻對我肩上流出鮮血感到興奮,我一咬牙,往前奔進,任由刀峰在我的骨肉間穿行,那骨骼肌肉的撕裂聲中,我聽到原非白瘋狂地大吼著我的名字。
我在極端的痛苦中,靠近撒魯爾,他似乎不有想到我會用這種決絕的方法靠近他,可是他那空著的一隻手閃電般地握住了我刺向他的酬情:“可笑的女人。”
他悲憐地看著我,微一用力我的手骨斷裂,他的臉上閃著殘酷的笑容:“唉!像你這樣的女人歸順我不好麽?何必自討苦吃呢?”
“一萬年,原非白,你聽好了。”我用盡力氣握住了懷中的紫殤,盯著撒魯爾不解的血眸,大聲說道,隻感覺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在沸騰,我想回頭再看原非白一眼,卻沒有勇氣看到他心碎的樣子。於是咬牙抱緊了撒魯爾。
一陣耀眼的紫光從我和撒魯爾的懷中發出,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甚至害怕地忘記了掙紮,我大笑道:“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
我抱緊撒魯爾,將他推向懸崖。
非白,我一直在想我是什麽時候愛上你的,我同非玨在一起耳鬢廝磨六年,可是我卻隻同你相處了短短的一年。
是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愛上你了?
是因為你驚為天人的外表?
是因為你的神秘哀傷的眼神?
是因為你的宮燈華羽?
是因為你那絕豔的笑容,還是那朝夕相處漸生的感情?
難道還是前生你我有緣,冥冥之中,我要注定今生今世為你魂斷神傷?
這些都是我八年來想破了腦袋都不得而知的問題。
看來我們之間是緣?是劫?或是孽?已然不得而知了,隻是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八年來我午夜夢回所見的,卻是你我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憶越來越多,未來變得越發渺小,思念已是等閑。
我聽見耳邊撒魯爾在大罵著賤人,我卻死死地抱著他,墜落中,我翻過身來,看到懸崖上非白探出的臉,他的眼睛血絲密布,神情恐懼似發了瘋,整個人都在發著顫,他似是想要跳下來同我們一起去,可是他的身後出現一張無限風情的俏臉和一張白麵具,正是悠悠,她死死護著非白,看著我充滿了驚詫震憾。
我不由微笑了,此刻我終於明白了二哥當年被段月容砍傷掉落山崖時的心情,能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活下去,雖是犧牲自己,未嚐不是一種幸福,我向他們揮了揮手。
黑暗開始吞沒了我,撒魯爾拿著酬情在我身上亂劃,好像在拚命擺脫我,好丟掉那塊紫殤。
無邊的疼痛伴著渾身的血腥潮濕,可惜我卻無力再睜開眼睛,我的懷中陡然一空,撒魯爾似是掙脫了我,往我懷中塞入一樣東西,我的胸前立時一片灼熱,發燙得我慘叫出聲,混混沌沌的腦海中猛響起果爾仁的話來:
“貶下界的仙子喝了孟婆湯,重新投胎後卻忘卻了前世的一切,也忘了那妖王,妖王終其漫漫一生也無法得到仙子的愛,無奈的妖王便流下一滴傷心的紫色眼淚,化作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紫色寶石……
我睜開眼,眼前卻是前世投胎前地府的過往總總,紫浮對我那莫名其妙的一笑,猛然驚覺,他的笑容原來是這樣的空洞和悲哀。
隨即又是段月容伏在石洞口那絕望而心碎的嘶喊:“木槿,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沒有心,沒有心的女人。”
月容,我如果死了,你會解氣嗎?
未知的黑暗湧了上來,痛苦中的我終於失去了意識。
尾聲
元慶二年三月初二,天下傳聞,突厥第一名臣果爾仁帶領火拔部在突厥天祭之際公然發動叛亂,使人刺殺突厥萬人景仰的女太皇,並在弓月宮中埋下了炸藥,欲一並陰謀行刺突厥緋都可汗,宮中多處宮殿毀損,宮人受傷無數,所幸緋都可汗有騰格裏保佑,雖受了重傷,性命卻無憂。
緋都可汗身心受創,幾次痛哭於樽前,直至暈厥,最後仍然勉力親自舉行了詹寧皇太後的火葬儀式。西域諸國紛紛遣使前來哀悼,西庭亦送來了西庭世祖親自寫的吊文,賜溢號寧帝。
同日,葛洛部伯克阿米爾聯合大理擊潰烏蘭巴托的火拔黨族,火拔族無論男女老少,均遭野蠻的屠殺,無一幸免,而烏蘭巴托從此歸葛洛羅的阿米爾葉護所有。
之後,突厥歸還了多瑪城及太子新妃洛果吐司之女於大理,並同意迎娶大理宗氏女為可賀敦,以修和好。
民間開始流傳那富甲天下的商人君莫問是一個婦人,甚至有人聯想到了她其實是踏雪公子失散多年的妻子花西夫人,天下間傳得沸沸揚揚,無論是大理段氏還是西安原氏都對浮言不置可否,而踏雪公子舊疾複發,閉門不出。
緋都可汗最寵愛的可賀敦,火拔家的熱伊汗古麗,因為父兄的叛亂而受到牽連,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以至於小產,悲痛欲絕之下,得了失心瘋,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認識了,據說整日抱著一個長辮子的布娃娃哭笑成癲。仁慈的緋都可汗不但沒有將其打入冷宮,甚至沒有撤去她的大妃封號,但是為了大妃娘娘的病情,仍然將其遷入以前女太皇住的冬宮。可汗憐木尹太子及阿紛公主年幼失母,便讓皇後代為教養,並重新掌管後宮事物。
元慶元年突厥的雨水略微嫌長,老天爺似有下不盡的春雨,如同草原上純樸的牧民懷念女太皇的淚水,又似在哀歎火拔家一去不複返的榮耀。
已是驚蟄時分,春雨仍是不停,宮人的汗水混著雨水,不停歇地修複著被炸毀的宮殿。緋都可汗左手掛在繃帶之中,坐在金玫瑰園的涼亭中,聽著淅瀝瀝的三月春雨,看著金玫瑰園中花朵在雨中凋殘。
“降夫既旋,功臣又賞,班荷元勳,蘇逢漏網,寧帝奇後,天降樂聖,名曲清樂,今古第一,萬古留芳……”
“夠了!”
撒魯爾麵無表情地打斷了阿米爾,仍是盯著金玫瑰園,口中滿是諷意:“隻要先帝滿意不得了,先拿去祭了先帝再說吧!”
阿米爾躬身曰是。
撒魯爾微伸了個懶腰,若無其事道:“那些放炸藥差點毀了我弓月宮的老鼠可有蹤跡?”
阿米爾單腿跪下,慚愧道:“偉大的可汗陛下,地宮已塌,沒有發現踏雪公子的蹤跡,西安那邊亦沒有踏雪公子消息。”
“原氏的暗人可有異動?”
“似是憑空消失了,我無法查到。”
“他果然沒有死,”撒魯爾冷哼一聲,微側身間,似是牽動胸前傷口,眼中閃出一絲狠毒,口中卻念念有詞,“君不聞秦中踏雪,美而謙潤,敏而博聞,智者千裏,舉世無雙,這個踏雪,素有傲名在外,卻扮個又臭又髒的老頭,潛在先帝身邊,還能看著自己的女人與朕周旋數月,隱而不發,斷非常人。”
他的酒瞳瞥向阿米爾:“你且記著,這個原非白將會是我大突厥最可怕的敵人。”
阿米爾點點頭,繼續說道:“段太子回到了葉榆,葉榆大皇宮內名醫如雲,至今不見太子麵眾,似是受了重傷,唯一令臣擔心的便是大理同君氏的暗人仍在附近徘徊,似是在搜尋花木槿……”
“住口,朕不要聽到她的名字,”撒魯爾暴喝一聲,阿米爾立時噤聲,卻見撒魯爾胸膛起伏,然後捂著傷口頹然倒地,“阿米爾急忙上前監視撒魯爾的傷勢,所幸沒有崩出血來。
撒魯爾平複著自己的呼吸,強自隱下胸口的傷痛,對著阿米爾忽地微微一笑:“自今日起,嚴密搜索,原非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至於那個賤人,”他冷冷道,“立誅之,提頭來見。”
春雨似澆到了阿米爾的心底,讓他感到冰冷,他垂首看著大理石的地磚,隻覺眼前從小一起長大的君主,原來是這樣的陌生。
雨聲漸止,玫瑰瓣上顫顫的滴著水珠,如美人玉顏淚不止,君臣一陣沉默,撒魯爾癡癡看了一陣新雨嬌蕊, 慢慢啟口道:“朕想重新為拉都伊舉辦葬儀,追封為可賀敦,你去替朕擇個日子吧。”
阿米爾眼中淚光隱現:“葛洛羅部替拉都伊叩謝陛下隆恩。”
撒魯爾抬手讓阿米爾退去。
他又看了一會碧葉晶珠,喚了聲:“阿黑娜。”
不久一個老宮人前來,他低聲問道:“她可好?”
阿黑娜跪啟道:“大妃娘娘還是日夜不眠,終日抱著花姑子啼哭不止,她想見太子和阿紛公主。”
撒魯爾一陣黯然,久久不語:“大妃身體不適,還是由皇後代為教養宜,你切盡心照顧大妃,不得有誤。”
阿黑娜似是有話要講,但看著可汗冷酷的眼睛,終是閉上了嘴,退了出去。
撒魯爾心中一陣煩悶,便步出涼亭,信步向樹母神走去。
紫殤的力量有多麽強大,越是離碎心殿近,越能感到前塵往事的幹撓,當幾方人馬為打不開結界時,他果斷地犧牲了他剛出生的女兒,打開了結界,沒想到原非玨已經換走了紫殤,他越來越捉摸不透原非玨了。
難道真得像花木槿說得那樣,原非玨遠比撒魯爾要強大?
不可能,他是撒魯爾,他是勝利者,不是原非玨那個可憐蟲,就算原非玨的力量比他想象得要強大,而他的弱點也多,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心裏頭的那個連樣子也分不清的女人,花木槿,於是,他殺了花木槿,封印了原非玨。
那麽,那塊紫殤到哪裏去了呢?應該也隨著花木槿沉到這個地宮的下麵了吧。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樹母神下的土地,心中嘲道:“原非玨,你還是隨著花木槿在地下安息吧,而朕將擁有你的一切。
“陛下有何吩咐?”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他回頭,卻見一個鬈發美人,渾身上下早已被春雨所濕透,胸前隱隱露出**的殷紅,大膽的褐眸勾魂攝魄。
“你叫什麽,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奴婢叫朵骨拉,以前在大妃娘娘那裏服侍,現在在涼風殿當差。”美人的聲音銷魂柔轉,又微微帶著一絲憂怨。
撒魯爾了然一笑:“今夜,便到神思殿來侍候吧。”
朵骨拉喜上眉梢,跪在地上,行了個禮,雙手微擠,令她飽滿的胸脯更加令人垂涎欲滴,然後擰著腰肢消失在玫瑰園。
撒魯爾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微展輕功,人已躍上樹母神,如同往常一樣,心中愉快或是煩悶難解,都會躍上樹母神遠眺一會兒,心情便會舒緩起來,這一點倒是同那個原非玨一樣。
忽地想起那個女人也曾經莫名其妙地爬過樹母神,一想起那個女人,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抓身邊的樹皮,隻聽輕微的一個聲響,那塊樹皮被他抓壞了。
他有些歉疚,畢竟樹母神是他所最尊崇的神樹,隻要在樹母神上,再煩燥的心情都能平複下來,因為他不喜歡那個女人出現在屬於他的空間,他決定立刻下詔,任何人再不可近這棵樹母神三步之內,違者殺無赦。
他想把那樹皮合上,這才發現那樹母神的枝幹似是中空,他又使勁扒開了下麵樹皮,裏麵竟然放著一個烏黑的鑲銀木盒。
一種奇怪的感覺呼之欲出,他鬼使神差地慢慢地打開了那個木盒,隻見裏麵靜靜躺著一根普通的銀鏈子,墜子是一塊大銀牌,上麵的花紋有點眼熟,他暗哧一聲,是了,是那個君莫問,也就是花木槿隨身帶著的那塊。
她想抱著他和那塊紫殤同歸於盡,這個愚蠢的女人,若是他,既已近身,隻要趁其不備,刺上兩刀,再將酬情扔入懷中,不就一了百了了麽?
當時她的眼中滿是蕭瑟黯談,可是當她提到原非白時,她的眼神柔得又似化作水樣。
他還記得她抱著他下墜時的溫暖,那是屬於他一個人。就在麵臨死亡的瞬間,既使隔著衣料和那塊可怕的紫殤,他依然能感到那個女人溫暖圓滾的胸脯蹭著他的前胸,他竟然起了反應,他感到很興奮,如果不是求生的意誌喚醒了他,他可能還會沉醉,甚至想拉著她,回到崖上,狠狠地**她的身體,讓她在他的身下哭泣求饒。
不,這匹水性楊花的劣馬是原非玨的弱點,是原非玨的愚蠢,他輕笑出聲,再一次在心中鄙夷地罵了句,原非玨,你這個可憐蟲。
他正想用內力化去那塊銀牌,忽然感到另一麵似有硬物,他翻轉過來,一塊紫色的寶石鑲在銀牌的另一麵,在陽光下沉靜地看著他,晶瑩剔透地折射著他漸漸扭曲害怕的臉來,然後漸漸發出灼熱的白光。
“回玨四爺,奴婢的名字和這櫻花一樣,也帶著花,奴婢叫木槿,花的顏色也是紅色的,您可記住了。”一個青色的人影,在漫天的嫣紅中,她的聲音是這樣溫柔,就好像她悄悄塞到手中那柔軟芬芳的櫻花花瓣。
“你……你,玨四爺,萬一你紮死我可怎麽辦呢?”她站在河邊,似是手都嚇得發顫,下雪了吧,她的手上一片聖潔的白色,與雪天同色。
“非玨,今兒個是我的生辰,不如你把你自個兒給我吧。”小巧的人影坐在那裏,含羞似怯,她的周身是一團紅影,靜靜地,卻讓人熱血沸騰起來。
“我有你送給我的法寶啊,隻要我帶著這根銀鏈子,無論我到哪裏,我變成什麽樣的人,我們都會認出對方的。
“裴兄,你可相信,如果因為時間和距離,改變了外貌,甚至沒有了記憶,隻要相愛的兩個人,還是能互相認出對方,找到彼此失落的那顆心嗎?
“對不起,非玨,這世上,我花木槿頂頂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原非玨,你無論要怎樣懲罰我,都沒有怨言,可是我卻不能讓你傷害原非白,因為我愛上了他,我……並不後悔,也無法後悔。”
非玨,非玨。
“啊!”樹母神上傳出一聲大叫,響徹弓月宮,守衛的士兵趕過來,大突厥的可汗自高高的樹母神上摔下,雙目緊閉,胸口滲血,手中緊緊握著那鑲著半塊紫色寶石的銀鏈子。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若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