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清泉悲孽鱗(二)

他好像忽然醒過來一樣,眼神狂亂地快步走向我,一下子拎起我,對我猙獰道:“然後我要把原氏中人一個一個殺光。四妹,我會踩著原非白的屍首讓你成為我的女人,對,就這樣,這樣就能報大仇了。”

他瘋狂的大笑聲回**在崇元殿中,令人無端地感到毛骨悚然。

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啊?

難道,仇恨終將以仇恨來終結嗎?

“來人,放箭!”宋明磊收了笑聲,一指皇帝,立時從殿外闖入一隊弓箭手,他厲聲喝道:“誰殺了原青江,封侯拜將,黃金萬兩,一生榮華。”

貪婪的目光從那些士兵的眼中閃起,他們架起長箭,一撥兒一撥兒起射,內衛中早就躍出數十名好手,擋住利箭。眼看宋明磊的士兵一個一個摔了下去,宋明磊從袖中取出一支小笛,輕輕吹起,立時,那些倒下的士兵一個一個再站起來,然後不要命地向內衛高手們撲去。

殿外不停湧進士兵來護駕,可是卻被那些活死人偶一個一個活活撕裂,慘叫聲不絕於耳。皇帝凝著臉,巋然不動地坐得筆直,無懼而肅然地看著宋明磊,仿佛那禦座扶手上巍然屹立的金龍。

宋明磊的軍隊聯合一部分龍禁衛,衝破了長樂門,闖進大殿。而沈昌宗也不停地吹起號角,呼喚側殿的軍隊。不停有死士衝過來刺殺皇帝,可是未到近前就被內衛一一殺死。沈昌宗和瑤姬出手狠辣,根本無人可近皇帝十步之內。

軒轅皇後本就是一介弱質,如何見識過這等陣仗,嚇得花容失色,滑跌在皇帝腳邊,幾欲昏死,馮偉叢的小細胳膊勉強地雙手舉劍,身體不停地抖著,紅著眼滿含恐懼地瞪著大殿中央,瘋狂大叫著。

可是越來越多的士兵紅著眼衝進內殿,有天德軍的,也有麟德軍和龍禁衛的,死屍也越來越多,殘肢斷臂堆滿了華貴的金磚

崇元殿漸漸血流成河,鮮血潑濺在四壁,那墨梅帷簾上,最後被無情地撕破了,香爐被亂箭射倒,滾到染血金磚上,那早已燃盡的蘇合香,在空氣中殘存著,混合著血腥氣彌漫在大殿中,令人幾欲作嘔。一切美好和奢華的表象全被暴力所毀滅,隻剩下野蠻的殺戮。

宋明磊不時地看殿外,似乎在等什麽人過來。

皇帝從寶座上站了起來,對宋明磊冷笑道:“光潛是在等明風卿的接應吧。”

宋明磊立刻轉過臉來。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歎道:“傻孩子,她就是想看我原氏父子相殘啊,她根本不像你還想著為明氏問鼎天下,她隻不過想要複仇,可是真正的仇恨如何輕易得解呀。”

皇帝哀傷地歎道,流瀉著悲傷,“你在明家長大,難道不知道明風卿是什麽樣的一個瘋子?她把花木槿的眼睛變成紫色,就是想讓非白殺了自己心愛的人。她想讓你殺了我之後,她才會過來告訴你真相,你非死即瘋,傻孩子啊。”

宋明磊雙目赤紅,從喉中發出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憤怒而絕望的吼聲,他從死屍堆中取出一把弓箭,使上功力射向皇帝。那支箭躲過了所有防衛,眼看要射到聖上身上,程中和大叫著護駕,舍身撲上,替聖上硬生生地擋了這一箭,死不瞑目。

皇帝冷著臉把程中和的屍體推開。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陣巨大的炮響傳來,殿外殺聲震天,外麵有武士大叫:“主公,有一支人馬殺進來,沒掛旗號。”

沒有人知道那個武士是哪一方的,也沒有人再有精力去與他詳證。宋明磊卻精神一振,叫道:“老賊,是姑姑來接應我了。你說的全是一派胡言,我是明家後人,不是你卑鄙無恥的原家人。”

這時有一人大叫:“晉王護駕,降者不死。”

這個聲音很奇怪,不是從殿外,也不是從天上,卻好像是從地底下傳來的。就在這時,那隻巨大的琉璃鍾後忽然躍出數人,身穿麻製緊身衣,皆戴著麵具。殿中一片混亂,那些戴麵具的人奔向宋明磊的人偶士兵,數人合力將那些人偶砍成數斷,徹底消滅。

有個白麵具欺近我,一下子從宋明磊手上奪下我。宋明磊發瘋似的砍向那白麵具,那人輕鬆躲開,冷冷道:“孽子投降,可賞你全屍。”

我聽出來是司馬遽。宋明磊厲聲喝道:“暗宮中人一向有古訓,隻管地下守陵,不管上麵原氏之事,你們來作甚?”

這時殺聲更近了,有一人聲如洪鍾,如雷貫耳,“晉王護駕,降者不死。”是大哥的聲音,他不停地喊著。同暗宮所宣完全一致,隻此八字,可見是事先商定裏應外合。我精神一振。

而皇帝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變化,他充滿詫異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瑤姬.

瑤姬也不說話,隻對著聖上傲然一笑。皇帝伸長了脖子看向快要被屍首淹沒的殿門口,“非白?”

這時,外麵慘叫聲不絕於耳,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崇元殿的一溜大門被炸得粉碎,整個大殿都震了幾震,所有人被震倒了。頭頂數片瓦片墜落,皇帝也跌倒在龍座上。軒轅皇後大聲尖叫著。沈昌宗和瑤姬都飛身撲到皇帝身邊保護他,更多瓦塵碎粒落到眾人頭上,那句滿含警告的聲音卻伴著火炮聲更近了,“晉王護駕,降者不死。”

不久,大殿外出現了一隊鐵騎,我們的目光穿過煙塵,落到殿門外的廣場上。卻見扛旗手高高揚起一杆黑色緄金邊的大旗,筆畫遒勁地勾勒著一個金邊黑底的“晉”字,為首二人端坐馬上,無論人或馬皆滿身浴血。一人須發如剛針,強壯如戰神;另一人如天人下凡,光芒耀眼,正是於飛燕和原非白。我精神一振,非白來救我了。

非白與於飛燕殺到近前,崇元殿門早已被炸得空空如也,輕易地看到殿內境況。似乎他們都看到了我,於飛燕繼續大叫:“降者不死,晉王護駕。”

可是這一次,他的秩序略微顛倒。司馬遽立刻抱緊我,滾到千秋琉璃鍾後,對著瑤姬喊一聲:“銅牆陣護駕。”

瑤姬和沈昌宗立刻回過神來,把皇帝架到龍座後。瑤姬快速扭動龍頭,龍座立刻陷入一尺,瑤姬同沈昌宗撿起死去內衛的高大盾牌,擋住皇帝,高呼:“銅牆陣護駕。”

暗宮中人和那些內衛非常有默契地撿起死去同伴手中的銅盾拚成一個牢固安全的半圓狀的銅牆鐵壁。幾乎在同時,窗外的流矢如密集的蜂群一般射了進來。

千秋還是難逃宮變的命運,琉璃鍾麵再一次破碎殆盡,可是靠牆背後那塊精鋼卻救了我和司馬遽的命。耳邊慘叫聲不絕於耳,無數血腥的**在空中四濺。任司馬遽保護得我再周全,亦有幾滴濺到我的臉上,我隻感覺到發自內心的冷。

我從司馬遽的手臂縫隙中看到,原非清本能地撲向宋明磊,想替他擋一箭。他可能沒有想到射進來的是如此密集的流矢群,他看向宋明磊的眼神中流露著濃重的哀淒和絕望。

宋明磊動容地顫聲道:“清。”

可是僅僅一瞬間,宋明磊的眼神已經轉為一片空白和冷酷,他貓下腰,反手抓緊原非清擋在身前做擋箭牌,不再看他的表情,不再關心他的死活,任由他變成了一隻渾身插滿箭矢的刺蝟。原非清眥目張裂,痛苦地吐著血沫,長長地滴在宋明磊的頭上身上。

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情是怎麽樣的。漸漸地,流矢把他的腦袋也射爛,最後掉下去,連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了。再後來,一堆中箭的屍體壓倒在他們身上,有天德軍的,也有麟德軍的。

不知過了多久,流矢漸息,我的耳邊傳來於飛燕翻來覆去喊的那句:“降者不死,晉王護駕。”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在風嘯鶴唳的大雪夜中難聽而刺耳地回**著。

司馬遽的麵具掉下來,露出痛苦的刀疤臉,左肩汩汩地流著血,正中了一箭。

我飛快地拔出箭羽,撕下衣服下擺,快速地將他左肩包紮了一下。當然,我的手藝一直不怎麽樣,包得極其難看,難得他也不見怪,隻是對我微微一笑,那笑中竟滿是溫暖。他往我手中塞入一把耀眼的匕首,是我那久違的酬情。他低聲說道:“躲在這裏,先別出來。”

他緊握長劍,走到插滿箭羽的屍堆場中,再三確定沒有人活下來,才向殿外大叫道:“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他連呼三聲天下太平,想是暗號。立刻有人破門而入,頭前走著兩個英雄,正是血濺滿身的原非白和於飛燕,身後跟著姚雪狼、程東子、青媚、金燦子、銀奔,還有久違的齊放。我心頭大振。

眾人踩在遍地厚厚的屍堆中,警惕地檢視四周,姚雪狼指著元德軍快速地把屍體抬出大殿外,不久清出正中的一條道來。原非白跪在血腥的中道,對著半圓的銅牆陣大聲叫道:“北晉王護駕來遲,請聖上恕罪。”

進屋的眾人立時跟著非白,俯首安靜地跪在屍堆中,無人敢抬起頭來。

無人應聲,原非白同眾人跪啟:“北晉王護駕來遲,請聖上恕罪。”

直到第三次高呼後,終於,銅牆撤去,瑤姬和沈昌宗維持著保護的姿勢,慢慢退了開去,二人皆渾身是血。軒轅皇後早已昏倒在原青江的腳邊,人事不省。

皇帝仍是安坐的樣子,灰白的頭發微有一絲毛糙,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悲淒。他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喃喃道:“青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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