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欲醉流霞灼(3)
我偷眼望去,對麵那人也放下了奏折,雙手優雅地交疊著,對我淡淡道:“木槿看似同阿遽相處甚歡啊,你可是有什麽要問我的?”
來了來了,明明我什麽也不想說,其實就你想說吧。“這梅子湯挺好喝的,聽說禦膳房可熬了通宵。”我端起來喝了一口,隨口說道。
其實我心裏認為這酸梅湯比起瑤姬的酸梅湯可差遠了。忽然想起,上次去地下看原奉定,他的桌上也放著一盞酸梅湯。
奉定被貶為庶人,原本應該流放滄州,但因為皇族血統,非白特赦,隻削了爵位,放入暗宮,其實是幫助瑤姬實現了一直以來的願望,瑤姬自然喜極而泣。
可是奉定自來到這地下世界以來,便鬱鬱寡歡,食欲不振,瑤姬便每每親手為他做菜,夏天裏便做了酸梅湯,給他開胃。聽瑤姬說,無論是司馬遽還是非白,都愛喝她親自醃製的酸梅子,還有用酸梅子做成的酸梅湯,可是原奉定卻一滴不碰,對瑤姬和司馬氏中人敵意很深,每天隻不過呆呆地看著一隻削斷的金指套。我想那應該是錦繡托人捎給他的念想。
我正感歎中,有人輕輕咳了一下。是非白!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思緒,看他的目光漸漸變冷,意識到今晚可能過不了太平的一晚上了。
“遵旨!”我隻得淡笑著隨便拋出一個問題,“請問聖上,阿遽同聖上兩個人誰長些?”
“哦!”他輕撫了一下額頭,掂起一本奏折看著道:“他算是你小叔。”
哦,果然大宅院裏的小叔子都不好惹。我對他極其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明白了。”我決定改變這個同阿遽本人一樣略有些怪異的話題,看看夜空中一輪月亮,笑道:“其實這個酸梅湯配上有些甘苦的百合糕甚味美,不如臣妾讓人取來,與陛下一起賞月如何?”
“不必了,”他快速地打斷了我,“朕晚上不愛積食。”
我看著他慢慢地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那臣妾也不必了,積食確實不好。”
我複又低下頭,不再看他,沉浸在計算怎樣帶動周邊經濟,又能讓君氏賺一把。過了一會兒,長桌對麵忽然傳來極其優雅的聲音,“富君街複原得也差不多了,那十二個人應該能回去了吧。”
嗬嗬,果然發現了。我抬起頭,越過幾摞小山堆的黃本本和賬本本,幾經曲折,視線達到對麵的皇帝天人,嘿嘿傻笑道:“聖上果然英明,妾身的小把戲還是被發現了。”
皇帝手邊的“花間”,正散發著淡黃的光暈,映著天人的麵容,隻覺如油畫一般細膩柔美,卻又美得幾不真實。
登基以來,元德帝一掃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風,身體力行,每餐隻與我共食四菜一湯,燭火亦減半。可是我總覺得這樣對非白的視力不好,所以便設計了高腳燭台,又在燭火後麵加上水銀麵,用折射來增加光亮,做成了一盞台燈,他把這盞台燈賜名“花間”,然後隨身讓人帶著。
他起身吹熄了那盞“花間”,越過重重的奏折和賬本,緩緩來到我的麵前。
我還是保持微笑趴在桌上,看著他由遠而近的天人俊顏,心情變態地大好起來。原因無他,這是近兩個月來,頭一次同他這麽近距離。
丫的,終於讓你從高高的皇位上走下來,關心一下你日理萬機、擺平你那傲嬌兄弟的我——你的老婆了。
從另一角度又暗中感到心驚,如今的我迷戀原非白到這個地步了嗎?連他靠近我,我都會覺得快樂。
“木槿,我知道你心地淳厚,總想幫助弱者,確然你當明白,暗宮並不如你想象的這麽弱小。”
“你是說這個吧,”我比了一個戴手銬的姿勢,意指司馬鶴,“那是挺可怕的,的確一點也不弱小。我完全明白你說的意思。的確,長年生活在地底下的一族,難免精神壓抑,”我想起小叔子大人曾經變態大笑著並追殺我,禁不住那麽一哆嗦,“可是,我不想我的幹兒子永遠生活在下麵。”
“幹兒子?”
“小彧,是你外甥,我幹兒子也是你幹兒子啊。”
非白淡笑如初,“不愧是木槿啊,打聽得可真清楚啊。”
“陛下仁德。”我迎上非白瀲灩的目光,無知無畏道:“明家已經徹底倒台了,軒轅氏也根本沒有像樣的繼承人,暗宮中人因為司馬蓮的背叛,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四大家族的悲劇太多了,既然那三十二字真言,已然應驗了今日原氏入主中宮,陛下就不能結束四大家族的悲劇嗎?”
非白的目光很冷,有一種我們初次見麵的感覺。
我承認我讓冰鎮波斯貓給狠狠凍了一下,然後我像企鵝一樣破冰而出,一抖冰屑,大著膽子道:“臣妾查過內務府賬冊,原氏每年要為暗宮支付巨額內帑以維係司馬氏的生活開支,以及每年暗宮的修繕費用。現在天下太平了,我們姑且不在乎這些巨額支出,”我站起來,迅速展開一卷本冊,全是非白重賞的崇元殿之變的功臣,第一個就是司馬瑤姬,“陛下請看,元昌年間崇元殿之變,是司馬氏的瑤姬夫人暗中相助,陛下才化解了崇元殿之變啊;暗宮中人密度已經過大,也實在不利於管理。”
“夠了,暗宮之事沒有那麽簡單。”原非白猛然打斷了我,“我從小師從銀鍾魁和瑤姬夫人,又曾在暗宮中被執行家法三年,你以為我不知道暗宮的生活有多麽不易嗎?暗宮不可廢,絕對不行。”原非白充滿帝皇的威壓道,“有些祖製如今看來,確然有些不通情理,有傷人倫,然而先人自有先人的道理。莫忘記平寧長公主及仁祖爺長眠於此,他們的身份皆貴重以極,且紫陵宮中更有眾多名貴的陪葬器物,需要武功高強的人來守護,而最了解暗宮、武功高強的也當屬司馬氏,是故司馬氏斷不可解放。”
我不信紫陵宮裏的錢就比你國庫裏的錢還多,還要這麽多人拉家帶口來守幾輩子?
我氣結了一陣,暗中整頓一番,擠出笑臉來,“至少可以讓一部分可靠的人同時換班工作,至少能夠讓他們見一下陽光吧,至少可以讓一些有能力的人能沐浴聖上恩澤,為聖上、為百姓謀福祉,咱們可以從這十二個人和他們的家人開始。”
“阿遽不是段月容,我自然會管教,不用你操心了,”原非白重重地哼了一聲,“莫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人,莫要忘了當年非玨的教訓。”這句話深深地觸及了我心中的隱痛,而且從屬的味道太濃了。
我當下霍然起身,平視著非白,冷然道:“多謝陛下的指教。”
從這天開始,我開始拒絕本來就形同虛設的侍寢,連夜搬到了富君街的新寓所裏,小玉自然沒事偷著樂,薇薇和姽嫿憂心忡忡。非白沒有來接我,我想他是太忙了,正好,我便專心於重建工程。司馬遽再次來的時候,我對他伸開左掌,說道:“想要解放司馬家族,看樣子還要五十年。”
他瞪著我。我語重心長道:“革命任重道遠啊。”
我對他提出了我的計劃:富君街最後的建築也差不多結束了,這一段時間先不見麵,這十二個人先回一半,如果他們願意,孩子們留在這裏,先加入希望小學,至少可以讓非白先放下戒心——誰叫新皇上的鐵腕同他的寬容一樣堅不可摧。
我猛然驚覺。我們這是怎麽了?我在同我丈夫的弟弟計劃陰謀,也許初衷是好的,可是我同非白之間設了重重的心防。那年七夕段月容的話映在我心頭,我心中一冷。司馬遽專心致誌地盯著我,估計當時我的表情挺悲淒的,他看了半天,眼神也軟了下來,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我驚抬頭,卻聽他說道:“他不想同別人分享你的注意力,誰叫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能為了我們犧牲你和非白的感情。”他輕拍我的肩,“也許是我高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又成功地刺激了我,我剛想張口,他卻對我微一擺手,“我記得你對先帝說過,你不喜歡鉤心鬥角的生活,也不擅長此道,果然如此。”
他低聲咕噥了一句,可我還是聽到了,“如果是你妹子就好了。”
我不悅道:“對不起,我是做不到像錦繡那樣,也不屑那樣,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來解放司馬氏的,你等著。”
他噗地輕笑出聲,歎道:“算了吧,心比豆腐還軟……在原家你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知足吧。”
我不服氣道:“今天我就對你立個誓,我以蘭郡君氏族長之名起誓,總有一天要改變司馬氏的現狀,即使我做不到,我的學生、我的夥計、我的後人一定會做到。”
“哦,那我等下輩子吧。”他從善如流地調侃著我,又悲涼地歎了一口氣,“反正這輩子我總是看錯女人。”
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十二個人的孩子就全都留在希望小學吧,其他的就交給我。”他從袖中留下了一個大金元寶,塞我手裏。
平時他都很瀟灑的,不帶銀子,特喜歡看我心痛地看著一桌佳肴就吃幾口,然後被迫打包,可見這次是有備而來,可能是想同我慶祝,沒想到變成了這樣的結局。
他對我僵硬地笑道:“這回算我的,君大老板,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西楓苑裏,才發現苑子裏早已點起璀璨的宮燈,可惜枕邊人卻仍不知在何處。我望著月色沉沉,開始對我曾經的負氣出走感到後悔,但又對非白沒有前來尋我感到傷心。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與小木轟轟烈烈的吵架始了。。。。。。兩個人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