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風定落花深(二)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天下傳聞,你已經歸降了段月容,那妖孽在何處?”
我冷笑:“你幾十萬人馬,卻抓不住一個段月容嗎?”
“你這賤人,快點說出你那相好的在哪裏,不然我讓我的兄弟玩死你。”
我冷笑道:“胡軍帥,你可知道有一句話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秘一踢地上的一塊小石,準確地跳進了他的左眼,他大叫著放開了我。
我摔倒在地,揀起地上的大刀,發瘋地砍著周圍的士兵,可是畢竟人多窩,不久,我被人按在地上,大雨滂沱,仿佛驗證人間慘劇的發生,我看著老天,嘴角那一抹嘲笑不變,我被人架了起來,抬到胡勇那裏,胡勇捂著一隻眼睛,賞了我兩個耳光,我眼前金星不斷,血腥氣不斷地從喉間湧出。
“老子要幹死你,然後把你點了天燈,讓你暴屍荒野……”他在哪裏嘮嘮叨叨的講了半天他將要對我的懲罰,好不容易說完了,他罪惡的手伸向我的胸前……
我閉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說著:“宋二哥,對不起,木槿不能履行對你的承諾了,這個世道太苦了,木槿隻好選擇有尊嚴地死去,解脫苦海。”
我的牙齒抵住了我的舌頭,準備咬舌自盡,正在這時,一顆小石子打了過來,不偏不倚,打在了胡勇的毛手上,力量並不是很大,但卻足以引起了南詔兵的注意,所有人都向那石頭來處望去。
隻見小土坡上站著一個一歲多大的小孩腦袋上歪帶著一隻老虎帽,一手牽著燒了一半的兔子燈,單眼皮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肥短的小手抓著石頭往下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扔向胡勇:“壞人。”
夕顏,是夕顏,我無比驚駭,肝膽俱焚,段月容不是把她帶走了嗎,難道是,難道是段月容半道上把她扔下了,她自己又回來了。
想到這裏,我怒火中燒,好你個段月容,你簡直不是人,我木槿怎麽會錯信你,看在你也曾對我癡迷的份上,會救夕顏一命,你這個!
我放聲大叫,夕顏,你快跑啊。
可是夕顏卻沒有動,反而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來,繼續扔著小石子:“壞人放開爹爹打你壞人。”
夕顏貧乏的詞語寶庫裏對於壞人,可能隻有壞人兩個字,胡勇大怒地跑過去,正一把拎起夕顏:“小毛孩子,活膩味了,這個君家寨的人都是瘋子……”
一支長槍,勁道極大地射過來,胡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的兒。”一個聲音冷冷傳來,我的心髒再一次受到刺激,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段月容?!
我回過頭去,卻見段月容恢複了一付少年打扮,烏發披散著,風雨中飄揚。天人的顏上依舊掛著一絲嘲笑,他手中拿著一把偃月刀,高貴如君王,睥睨著胡勇,紫瞳盛滿鄙視:“這個老天爺真是沒有天理,像你這種肮髒的肥豬竟然活到現在,怎麽,你替光義王反了我豫剛家,為何他反而抽取了你五分之四的兵力,隻給你一萬兵馬來打這鳥不拉屎的瘴毒之地?”
胡勇肥臉通紅:“你這妖孽,隻怪上次讓你逃了,今天,非要抓住你,光義王定會給我重賞。”
他正要露出凶象,然想段月容秘踢出一腳,胡勇卻嚇得退了一步,段月容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陰狠的笑臉,惡狠狠道:“這是我的寨子,我的人,我的孩子,你竟然敢癡心妄想地來糟蹋這裏,胡勇,你現在退下去,我或許可以賞你個全屍,不然我就挖出你的心肝來給我父王下酒。”
胡勇的眼中露出駭然,他又退後一步,壯著膽子大聲道:“弟兄們,這個紫眼妖孽,是光義王懸賞要抓的人,大夥隻要抓住他,便可加進爵。”
段月容大聲道:“南詔兵聽著,光義王驕奢逸,朝綱敗亂,昏庸無道,我父王馬上就要打進葉榆,若是降了我,今天便不殺爾等,不然我要你們死無葬生之地。”
正當南詔兵猶豫間,一陣喊殺之聲傳了過來,南詔兵人心惶惶:“豫剛王爺的大隊人馬來了,快逃。”
段月容一個箭步躥來,抓住夕顏,同時將偃月刀射向我最近的一個士兵,正中胸口,我甩掉周圍的士兵,向段月容奔去,他一把抱住我和夕顏,向旁邊的山石滾去,立時,流矢又射了下來,本來南詔兵人心不齊,人馬爭相踐踏,死傷大半。
我的心振奮起來,這段月容是什麽時候同族長商量好了來救君家寨的?
過了半個時辰,流矢之聲漸熄,山上喊殺之聲大起,卻見君家寨的老少都跳了出來,拿著鐵鍬,鋤頭,旁邊還加著少數民族兵士的身影,向剩餘的南詔兵打去,我好像還看到了翠的身影。
段月容揀起地上的偃月刀,向戰場衝去,這時龍道過來了:“莫……先生,你的計策生效了,那些寨子都不願意看著胡勇再來糟蹋盤龍山,半柱前,黎家,侗家的人由布仲家的多吉拉少爺領著來救……救……”
他看到我的長發披散,衣衫破亂,而段月容一股男兒英氣,顯然很懵懂。
我笑笑,把夕顏交給他:“你不要加入戰圈,幫我把夕顏帶到安全之處,好嗎?”
他愣愣地點點頭,抱著夕顏離開了戰場。
我拿起一柄大刀,也衝向戰場,漸漸殺到戰場的中心,胡勇似乎發現了段月容有些不濟,振奮道:“弟兄們,不要怕,這妖孽果然武功盡廢,不要怕,這些不過是些普通漢民還有布仲家的流寇,不足為懼,衝啊。”
我虛晃一刀,同段月容背靠背,我問道:“你為什麽回來?”
他哈哈一笑,瀲灩的紫瞳湧現:“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人,還談什麽有尊嚴地活下去。”
我的內心一熱,更加奮力的拚殺了起來。
眼前的南詔兵不斷向我們衝過來,我喉間的血越湧越多,手上的刀仿佛似千斤重,耳邊響著一片嚶的聲音:“活捉段月容,活捉西夫人。”
這個場麵就好像永業三年我做原非煙的替身,無數的南詔兵前來襲擊我。
我的怒火從心底湧起,誰給了你們權力來抓我的,誰給你們權力來毀滅這個麗的盤龍山,來破壞這裏的平靜,難道你們都沒有,沒有雙親嗎?
我一邊殺一邊又跑到了落坡高處,我抹了一下嘴邊湧不盡的血跡,大聲叫道:“朝珠。”
段月容立刻揀起一個箭袋和弓扔給了我,我抽出長箭,又開始了疾射。
箭過留聲,慘叫不絕,轉眼箭袋已空,隻省下最後一支箭,眼前一片血,我的雙腿軟了下來,跪坐於地,腦中全是當年一千子弟兵慘死的樣子,難道我今天又要重見這一悲劇了嗎?
一陣布依人的急哨吹來,我們所有人的精神振奮了,隻見多吉拉騎著高頭大馬又帶著幾千勇士闖進了戰圈。
可惜我隻能手持弓箭,一手撐著大樹不停地喘氣,隻覺自己好像在不停地飛越,仿佛越過了千山萬水,越過了田野丘壑,越過那櫻林下,卻早已不見了非玨,唯有紅影坐在華麗的突厥牙帳中,身穿王袍,睥睨天下……
我的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一燈幽滅下,一個天使一般的少年,左肩綁著滲血的杉,氣息微弱地躺在陰暗的宮殿深處,口中喃喃地呼喚著木槿,而一旁一個髯公滿麵淚痕,沉聲汪三爺。
我的淚如泉湧,柔聲呼喚:“非白醒來,非白醒來啊。”
那少年似是聽到我的輕喚,睜開了如星的眸子,滿含著痛楚地問道:“你究竟在哪裏啊,快歸來啊,莫要再離我而去了。”
我輕輕笑道,撫上他蒼白的病容:“莫要再擔心了,自始至終都未曾離去的,又何談歸來,木槿一直就在你的心中啊。非白啊,連木槿自己也不知道啊,原來木槿的心裏早己駐滿你的影子。”
少年的眉間鬆開了愁雲,眼中柔情湧動,吃力地提起一隻手,想拉住我,可是我撒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了,我渾身劇痛,然及心的驚痛,隻能死死地看著他的星眸裝滿絕望的痛苦。
我究竟在哪裏,誰在喚我,是非白嗎?我勉力睜開眼睛,卻見眼前一個少年,血濺滿身,手提一把偃月刀,紫瞳燦爛,充滿嗜血的殘忍,然而那雙本應殘暴絕情的紫瞳裏卻有了一絲柔情,一絲恐懼,他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顫抖不已。
我慘淡地笑了,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扶著旁邊的櫻樹,將最後那支弓箭架上,向他舉了起來,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意,我終於可以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的紫瞳如遭電擊,身後有人似乎砍了他一刀,血濺滿身,然而他卻如沒有知覺一般,隻是癡癡地看著我,咽氣吞聲:“木槿。”
我微笑著拉滿了弓,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一句話:“我不願意在來世路上伺候你。”
半窗猜,最是離人淚……
那恨如覆水,箭如流星,直射紫瞳……
而那雙紫瞳盈滿了極度的痛苦和絕望,是何等讓人心碎啊!
他緩緩地合上了紫眼睛,任那長箭穿過他的耳際,擦破了耳垂,戳入了背後襲的胡勇。
紫瞳再一次睜開,卻是另一番光景,年青的紫瞳星光璀璨,難掩,我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終於也狠狠地折磨了這個妖孽一番了,可惜我的笑意凝結在我的臉上,黑暗中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痕啊,我輕輕歎息著,倒了下去。
我躺在一個血腥的懷抱裏,有人在狂呼著我的名字,可惜我實在動不了了,對不起。
對不起,二哥,木槿很沒用地死在南詔的國界了。
對不起,碧瑩,我不能到戈壁黃沙去看看你,隻望你在黃泉路上等我,我們結伴一場,理當同行。
對不起,大哥,我不能同你泛舟碧波了,以後不知還有何人年年為你納鞋,為你祈禱平安。
對不起,錦繡,我這個總是做得很失敗,希望有一天你為人母時,能比我成功地保護自己所愛的親人。
對不起,初畫,我炕到你的寶寶的出世了,想來夕顏同他或她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對不起,非玨,我不能遵守我們的誓言,等到重逢的那一天。我木槿好生對不起你,若再有來世,我定當生死相隨。
對不起,非白,如果沒有錦繡的話,也許我會有勇氣對你說出我對你的真感情,如果我沒有被前世糟糕的經驗很沒用的嚇住了,也許我不會這樣一次次地傷害你,如果我沒有中生生不離的話,也許……唉!我們之間總是有這麽多的如果,這麽多的也許,所以幸福在手邊時我沒有珍惜,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然而如果我還有最後一個如果的話,我想說,如果能再見到你,我一定要狠狠地吻你,然後得意地用前世一句很俗的話告訴你,如果要在Iloveyou這三個字前麵加上一個時間,我想那應該是一萬年吧。
對不起,段月容……我實在想不到有哪個地方我是對不起你的,反而是一大堆你對不起我,哦!對了,再有來世,千萬不要選我在來世路上侍候你,還有,我不該打你的,也不該笑你的繡功,其實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我第一次繡鴛鴦時,碧瑩很認真地誇我帕上的熏衣草繡得好……
一時間,我想不出還有誰我要慚悔了,隻是覺得滾燙的**一滴滴地落在我的麵上,是誰在哭呢?可是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沒有辦法來安慰你了。
駭啊……
莫愁湖裏,碧葉連天,盛放的荷逶迤綠波之上,白雲在清空漫步,湖心亭裏,一個天人少年身著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髻上插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夏蟬嘈切的暑意,卻無法損其一身貴氣,飄飄仙,他的玉手握著一支狼毫毛筆,在宣紙上釁如水。
我在對麵正襟危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三爺,還要多久啊,木槿快坐不住了。”
他對我展顏一笑道:“快畫完了,莫急,馬上就好了。”
一個滿臉青痘的小少年蹦蹦跳跳地從遠處過來,一近湖心亭,立刻放慢腳步,畢恭畢敬,口中卻樂歪歪地說道:“木丫頭,你再忍一下,本已夠醜了,小心爺再把你畫得更……”
他腦袋微伸,一呆:“爺畫得真好啊……”
我抿嘴一笑,對麵的天人少年也對我一笑,鳳目滿是柔柔的寵溺:“好了,木槿我畫完了,你且歇息一下吧。”
卻見那小少年看看我,又看看畫裏:“呀!三爺,這畫裏的木丫頭明明就是木丫頭,卻是好生漂亮啊。”
我打了一個哈欠,在亭椅上倚了下來,駭……
我昏昏睡地想著,終於可以睡一會兒了,待會子醒了,就去看看那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