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上方氤氳著白色的水霧,店裏喧嘩聲不斷,好不熱鬧。

童星闌兩手摩挲著茶杯,感受著那微熱的觸感,想著剛剛萬斯年在車上和她說的那番話,輕聲道:“所以萬大哥你知道了我被拐賣的事?”

當時她在車上聽到他直白說出來的時候,腦袋有過刹那的空白。他給了她足夠的時間消化,也沒有強迫她,隻說要是她願意說,他會聽著,要不願意也無所謂,隻是他不想明明知道卻還要裝作不知道。

萬斯年拿了兩雙筷子,用熱水反複燙了兩遍,遞了一雙給她,“嗯,雖然不是你現在的姓氏,但我認出了那是你。”

童星闌一時也不知從哪裏說起,捧起熱水喝了一小口,才說道:“考上大學後我就去派出所改了名字,這個姓氏……是當時幫我的那位警察叔叔的姓氏。”

萬斯年點頭,問她:“想說說嗎?”

看起來她是願意和他說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喝了大半杯的茶,正想開口說什麽,老板娘端了兩小鍋飯來,生生打斷了她到嘴邊的話。

“臘味飯不加蔥是哪位的?”老板娘笑吟吟地看了眼兩人,見萬斯年示意,把不加蔥的飯放到了他麵前,另外一鍋排骨飯則放到童星闌麵前,說:“排骨飯加蛋是這姑娘的是吧?今天咱店裏搞活動,待會兒送兩碗冰粉來,吃得開心哈。”

童星闌朝她笑笑,謝過後才發現萬斯年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怎麽?”

“沒,就是好奇你以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他用筷子把飯攪和了一下,使得醬油盡量混到每一粒米裏頭,“先吃飯,這家煲仔飯很正宗。”

童星闌看了眼自己碗裏的飯,上頭灑了點蔥,綠油油的,看著很開胃。

“我小的時候也不喜歡吃蔥。”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蔥撥開,“可他們不準我不吃,說吃蔥才健康,有時候甚至故意在每一道菜裏放蔥,說要訓練我不能挑食。”

以至於有一段時間,她聞到蔥味可就覺得惡心。

萬斯年望著她,沒有絲毫猶豫,把自己的飯端到了她麵前,轉而把她的飯拿到自己麵前,“過去了,現在可以按照自己想的方式過生活。”

說完,他把煎蛋上麵的蔥撥開了,夾到她的碗裏,自己就著蔥吃了一大口飯,隻是在吃到蔥時微微皺了下眉。

童星闌呆了幾秒,莫名從心裏湧出了一股的笑意,頓覺輕鬆了許多。她拿起勺子也舀了一大口飯吃了起來,認真咀嚼咽下去後,開口說了:“聽童警官說我是三歲多的時候被拐的,但我自己沒有太多的記憶了。”

萬斯年看了她一眼,放慢了吃飯的速度,認真聽著。

“隻是我一直記得一張女人的臉,很溫柔,嘴裏哼著搖籃曲。”她的眼神有點迷蒙,“這件事一開始我有和他們說過,但每次說他們都會打我,後來我學乖了,隻是自己偷偷記著沒再說過,他們便以為我忘了。

他們對我不算不好,畢竟供我吃住讀書,隻是對我很嚴格,尤其是在照顧他們兒子的事情上。”童星闌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不是很好。

萬斯年給她的杯子添了點熱水,“不想說可以隨時停下來。”

她望著茶水微微漾開,吐納了一口氣,搖頭,“很久沒說了,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然而並沒有,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們的兒子是個智障,”她想了想,“真的智障那種智障,聽說生下來就那樣了,智商永遠停留在五歲。我去到那個家裏的時候他已經七歲了,嘴裏嚷嚷著要個妹妹,其實對於他來說,所謂的妹妹不過是個會動的大玩具。”

童星闌是被一對姓周的四十來歲夫婦領回去的,因為是高齡產子,周母的身子很差,動不動就腰酸背痛。周父有強迫症,家裏的東西稍微擺亂一些他都受不住。然而在對待智障兒子的事情上,周氏夫妻兩人空前一致,隻能用溺愛形容了。

童星闌的到來並不是為了讓這個家兒女雙全增添歡聲笑語的,用旁人的話來說,就是找了個童養媳,等將來他們老了,還有個女人照顧好他們的兒子。所以她從小就被要求很聽話,罵要忍,打要聽,甚至智障兒子想要玩弄她也必須得受著。

她讀書的時候,周氏夫妻一定會準時接她上下學,從來沒有給過她自由玩耍的時間,更不會讓她有課餘和別的同學接觸的時間,因此她很珍惜在學校裏麵的生活。初中的時候她第一次在信息技術課上接觸到網絡,也是這個時候她才能偷偷地在網上查找到很多自己需要的資料,包括關於生物學和遺傳方麵的內容。

也是這時,她知道了A型血的周父和O型血的周母是生不出AB型的她來的。

她不是周氏夫妻的親生女兒,也就是說,她一直記著的模糊的女人的臉很可能就是自己生母的臉。

高中的時候,她偷偷從老鄰居的嘴裏收集到一些信息,還從周氏夫婦關在房門內的悄悄話裏確認了自己很可能被拐的事實。就在她想著未來的路究竟應該走的時候,智障兒子不知怎的衝進了她的房裏想要對她行不軌之事。

她被嚇壞了,把智障兒子踢開後忙跑去敲夫妻兩人的門,邊哭邊害怕地尋求幫助,卻不料被開門的兩人迎麵就是一巴掌,最後還因為踢傷了智障兒子而被狠狠地打了一頓。

這一次事情之後,她堅定了要離開這裏的心。後來她找了學校裏一名溫柔正直的老師,跪在她麵前把自己的遭遇一一說了出來,請求老師幫她報警。慶幸老師和學校十分重視這件事,不僅幫忙報警了,還保護了她的隱私,盡量不讓任何同學知道她的事情,在學校宿舍給了她安頓之處。

“……當時的高中老師還幫忙聯係了我以前的老師,加上鄰居們的口供,那兩個人最終還是招了。”童星闌喝了一口茶,長長地吐了口氣,“他們是從一個人販子手裏花了一萬多塊買的我。後來……他們被判刑了,那個智障兒子好像在他們親戚那兒寄養著,再後來我就考上了大學,改了名字,徹底離開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