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在室內打坐。何慎勤探頭看了一眼,剛要走,安平呼喚他進來。何慎勤說:“著什麽急,公主哭累了,好好休息,明天再談吧。”安平說道:“我沒有大人累。既然做了決斷,就當機立斷。聽好——我要見王大人。”何慎勤問:“王韞玉王大人?他,恐怕來不了。”安平說:“我去見他。”何慎勤說:“公主在這爵樓一呆就是一年,是該出去走走了哈。”安平說:“這一年,把我的性子都磨沒了。”何慎勤說:“老臣何嚐不是啊。”安平說:“那就不要再耽擱時間,請何大人盡快與興慶府聯絡。”何慎勤連連說好。安平說:“出發之前,我還要看看老朋友們。”何慎勤麵露難色:“公主要看誰?”安平說:“我要看望開封府的老朋友。”何慎勤說:“見麵倒是可以,不過,開封府已經換了知府,那裏是去不了了。要不,把他們請到這裏來見麵?”安平說:“不必大費周章,都到王大人府上吧。還有張青,也帶過去。”何慎勤說:“張青之事還要再向皇上稟報。”安平態度堅決,說:“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我等你的消息。和你的主子商量好了再來找我。”
得知安平就範,皇上高興不起來,胸中隱隱作痛,對安平提出的要求盡數答應。何慎勤安排妥當,便在這一日一大早請出了安平。一年來,終於踏出爵樓,可以四處走動,這種感覺久違了,哪怕終將赴死,安平也覺得無憾。
王大人府宅。禦藥院閻士良早早等候。禁軍將展昭和張青從審刑院提出,押解到達。其他人還在路上。王硯璞折仗執罰完畢,已經返回家中,此時,與父親王拱辰一同等候。王拱辰對安平說道:“公主,家父病重,你身世他已得知,但沒有全數告知於他,隻說你要隨展昭返鄉。他不知道你西夏之行。一會兒,展昭和你一起進去。不要讓他看出破綻才好。”安平點頭。閻士良將金釵、玉獾交還展昭說:“這是從你屋裏搜出來的,皇上洪恩,還你啦!”展昭擷了一朵紅花,簪在安平鬢邊,從閻士良處接過金釵、玉獾為她佩戴。兩人相視一眼,互做鼓勵,拉著手,隨閻士良進了屋。
王大人病瘺不調,鮐顏倦邁。閻士良賜過詔書、湯藥,自行出去,留展昭與安平在屋和王大人說話。安平見到外祖貌悴形枯,觸動心思,掩麵哭泣,任展昭如何勸也止不住。王大人勸她不要哭:“丫頭,萬物老成才會凋謝。”拉起安平的手放在展昭手心上:“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不要管外頭的是非,好好過。”安平瘦弱的脊背不住顫抖,展昭擁她在懷,對王大人說:“老大人放心,後生一定保安平周全。”王大人點頭,說:“業及天下不敵妻賢子孝,長袖善舞不及教子有方。夫妻兩個相處,不要爭什麽對錯,互敬互愛,給孩子們打個好樣子。不能學我。安平,你雖是契丹公主,可現在寄人籬下,不能擺天家架子。回到老家去,孝敬你婆婆,善待你小姑,把驕心收一收,千萬不要任性而為。展昭,我信得過你,你絕非流俗之眾,我把這個沒爹沒娘的苦命孩子交給你,不用給她什麽榮華富貴,信她忍她,安穩日子就好。要是有一天,她犯了臭脾氣,一定不要讓他們婆媳結了心結,不然,難受的是你,少不得讓你在中間受委屈,到時候就想想老頭子,都看我了吧。”
安平早已經錐心泣血,展昭也是鼻酸難忍。王大人便轉了話題,對展昭說道:“我聽說範希文被罷免回京了,突然又被安排知慶州了。我見不著他了,你替我和他說——等,等何慎勤倒台再動不遲。”展昭問道:“不至於此吧。”王大人說:“何慎勤不在,新政有五成把握,何慎勤在,隻有一分了。”展昭說:“皇上對何慎勤已經疑心了。”王大人說:“他對誰沒有疑心啊?當初希文上百官圖,欠慮了。”展昭說:“範大人是不怕得罪任何人的。”王大人說:“孩子,你太單純了,你隻看到他得罪何慎勤,沒看到他得罪皇上吧。他獻百官圖,公開與何慎勤為敵,兩個陣營就拉開大旗,這是朋黨的造釁開端啊,從那時起皇上對希文就心有不滿了!讓他做成,必定壯朋黨之勢。皇上沒有主心骨,希文又是遭罷免又是知慶州,你就看出來了。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一定會抱出祖宗之法,而祖宗之法就是要防朋黨。朋黨兩個字一定會壓死希文的。”展昭說:“老大人思慮過多了吧,不管新政如何,皇上一定會除掉何慎勤。”王大人說:“錯!如果不新政,皇上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姓何的,但是,如果希文氣焰喧天的搞新政,皇上會用何慎勤來壓製他,一定會留姓何的一陣子,這是權謀之術,就如同他召韓琦、希文回京,不是因為他多想新政,是因為胡蒙死了,我的命也不長了,他要用他們壓製何慎勤……”王大人話未說完,一陣劇烈咳嗽。安平捶背說道:“不要再管他們了,保重身體吧。”展昭見王大人麵露倦態,囑咐大人休息,欲攜安平退出。王大人拉著兩個人的手,不忘叮囑:“記著,蠻幹不是英雄,要麽,足夠強大,要麽,懂得製衡。”
兩人來到院中,看到大嫂領著小淳在魚沼曲廊上玩耍,大嫂問著“喝不喝水”,小淳答著“不豁”。安平跑過去抱著小淳。小淳起先有些認生,很快就想起了安平,拉著安平夠池子裏的荷葉。荷葉上爬著一隻瓢蟲,小淳捅逗著蟲子,嘴裏嘟囔“大窮大窮”。安平看著小淳,想著自己小時候是否也這樣乖巧可愛,母親看著自己是不是也流露愛憐眼神。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公孫先生都從屋裏出來。安平禁不住悲情湧動,極力克製,導致頭暈,坐在曲廊闌幹上。
廚娘手捧食盤,托著一碗麵走來。王硯璞接過,對展昭說:“爺爺說,今天算是安平回門,照規矩,你們要吃一碗麵再走。請新姑爺先用。”說著引一眾人往後麵走。數杆茶稈竹掩映著青瓦白牆的小院落。開了門,都進了屋,王硯璞說:“這裏是我姑姑的閨房。”眾人一看,隻覺樸素淡雅。王拱辰王大人說道:“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安平坐在雕花榻愣愣地看著牆上的直項紫檀五弦琵琶。小淳吵著要摸高幾上的猴石。王朝說道:“我們在外麵等吧,別打擾了這裏的清淨。”王硯璞說:“這裏就是太清淨了,真把她一人留在這兒也不好。”說著看向安平。王拱辰客氣對展昭說道:“時間緊迫,來不及準備,寒酸了,將就吃一口。”說著廚娘把麵放在了黃花梨書桌上。展昭捧著麵,說:“滿堂盛宴不如一碗細麵。”說完,吃了大半,招呼一旁出神的安平,說:“你也來吃一口。”安平挑起幾根,還沒下咽,眼淚滾落。
馬漢說:“總算見著,就哭,還不如不見。”先生對安平說:“朝廷已經將你的一本詩冊一把金刀歸還,現在我這裏保管。”安平說:“就請先生替我存著吧。”張龍問:“你真的要去西夏?”趙虎問:“你什麽時候走?咱們把你劫出來!”“萬萬不可!”王拱辰急忙製止:“你們要說這個,就趕快散了吧,別在這聊了!”趙虎說:“王大人就這樣怕事?”公孫先生說:“不怪王大人,此事關係重大,稍有不慎,引起兵燹之厄。”馬漢道:“那就把個女孩子推出去!”安平聚聲道:“是我自己要去的,這是我的劫數,在劫難逃。”馬漢詰問:“展昭,你怎麽說?審刑院關得住你嗎?”展昭低頭不語。
安平起身牽進院子角落裏茶稈竹下站立的張青,對大家說:“這個孩子,千不是萬不是,我替他擔了。”又對張青說:“姑姑不能照顧你了,今後要走正路。”接著對趙虎說:“這孩子不好管教,隻有送到若木大哥手裏,拜托你了!”馬漢問:“你就為了他?”安平說:“我為我自己。”王朝拉住馬漢:“不要再說了!”
張青叫聲突然迸發:“我不要!”眾人目光聚焦而來。張青叫囂著:“你問過我嗎?我讓你救我了嗎!”展昭拎起張青衣襟:“她用命換你,你這樣吼她!”
“我不要她用命換我!”
王慶捧著一碗熟水走來,站在張青與安平中間,帶著老人獨有的輕鬆睿智笑容,說道:“孩子大了,有主見了。”又轉向展昭,說:“孩子有話,大人得聽,誰不是這麽過來的,都不容易。”展昭鬆開手,閃到一邊。王慶就這麽微笑著,盯了張青一會兒,看得張青靦腆臉紅。王慶道:“說吧,別憋著。”張青反而偃旗息鼓,隻小聲說:“我不去。”王慶說:“去不去的以後再說。”把熟水捧到安平跟前,說:“迎客的茶,送客的湯。聽說小姐要遠行了,請小姐喝了這碗香薷飲吧。”安平捧起熟水,嗅到了一縷斷人魂的憂傷。張青扭頭看著她。她盼著見麵,見了又疼得害怕。安平仰頭喝下,逃遁而去。
閻士良對身邊禁軍吩咐道:“盯住了那個麻煩精,別讓她跑了。”又對展昭說:“你也走吧,皇上答應放了張青,可沒答應放你。”展昭走到院門口,停住,對張青說:“你自由了。在乎你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沒人為你安排了。”張青頂撞道:“窩囊!”趙虎訓道:“小子,你說什麽!”張青對展昭說:“我要是你,就為喜歡的女人拚命!”王朝道:“你才多大,懂什麽!”展昭說:“拚命如果能救她,還會等到今天嗎?”張青道:“你不救,我救!我去為她拚命!”閻士良冷漠說道:“一邊拚去,別擋路。”說著扒拉張青,張青毫不退讓,推了閻士良一個趔趄。閻士良罵道:“混小子!”招呼禁軍就要打他。
王朝忙上來央告,拉過張青來賠罪。張青梗梗著脖子說道:“他罵安平是麻煩精,他不是好人,我不給他賠罪!”閻士良怒道:“我就罵她了,你怎麽樣,她還真不挑食,連個黃嘴小子都勾搭……”展昭聽到不堪之語,瞬間震怒,一把薅起閻士良的衣襟要捶。王朝趕緊攔在中間。王硯璞衝閻士良吼道:“這是什麽地方,誰敢在此撒野!”馬漢指著閻士良警告道:“嘴巴放幹淨點!”趙虎也說:“就是,安平比他大得多,快能當他娘了。”馬漢對張青說:“小子不錯,我也肯為我娘拚命。”張青瞪起眼睛道:“你放屁,她才比我大幾歲!我喜歡她!我願意為她拚命!”
閻士良也不著急走了,奚落展昭道:“你媳婦挺招人愛啊。”展昭平靜說道:“率真善良之人,大家才願意接近。”閻士良哼了一聲,抱著胳膊看熱鬧。趙虎道:“你才見過她幾麵就說喜歡!”張青不肯改口。馬漢道:“小子,喜歡人家也不是這麽個喜歡法,知道嗎?”張青問:“那還怎麽喜歡?”馬漢道:“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要是在你麵前,你想幹什麽?”張青琢磨了半天,說:“跟著她,不讓她走。”馬漢問:“還有呢?”張青說:“沒有了!”馬漢說:“再想想,還想幹嘛?說!大膽地說!”張青聲音漸漸小了,說:“就想讓她陪著我,怎麽啦。”馬漢一笑,說:“你是找媳婦啊,還是找娘啊?”張青還要爭論。展昭說道:“不用吵了,我知道你是重感情的人,總比心無痛感的人強百倍。聽你姑姑的話,投奔馮若木去吧,他是你姑姑信任的人。”說完去了。
宋廷派人傳信於西夏,靜候回複,對安平不再禁足爵樓,可在艮苑走動。晌午大太陽,安平在樓裏避暑,心無掛礙,靜靜等待。禁軍傳稟,有客來訪,安平說:“我什麽人也不用見了。”
“還是見我一麵吧。”
安平轉頭。楊夫人站在麵前。
“楊夫人?”安平趕快請入,疑惑問道:“我就是不明白,我已經答應了,朝廷還搬動夫人做說客幹嘛?”楊夫人說:“我不是說客。我是受皇上所托,向你介紹西夏形勢。”安平問:“為什麽是夫人?”楊夫人說:“皇上不希望外人知道你的事情。”安平問:“夫人對西夏很了解嗎?”楊夫人說:“不瞞公主,我的婆母折氏老夫人實為黨項羌之大族。”安平點點頭,問:“現在西北的戰事怎麽樣了?”楊夫人說:“不久以前,兩軍在定川寨交鋒,我軍大敗,九千人全軍覆沒。西夏另外一路遇到頑強抵抗,也未逃覆滅命運。元昊直搗關中的美夢已破。此戰之前,元昊請契丹發兵助其攻宋,契丹出兵至幽州卻不再前進。元昊對此極為不滿。”安平問道:“元昊要我,是不是為了製約契丹?”楊夫人說:“公主還是早做打算的好。”於是,將黨項情況簡要介紹:黨項羌者,三苗之後,發源白河之上,兩次東遷始至今地。唐末,拓跋思恭勤王有功,賜姓李,授定難軍節度使,轄銀、夏、綏、宥、靜五州。宋太宗時,李繼捧向朝廷獻五州之地,以示臣服。李繼遷反宋,走避漠北,安家立室,聯絡豪右,卷甲重來。李繼遷團聚豪右的辦法有二,一是借用先祖影響,二是通婚豪右。繼遷之子德明繼位,也是通婚聯絡豪右,娶三姓,其中衛慕氏生元昊。元昊一共六娶,除契丹興平公主外,為衛慕氏、索氏、都羅氏、咩迭氏、野利氏,俱是大族。
安平詢問:“夫人可知道興平公主之死?”楊夫人說道:“元昊繼位之初,契丹有意將宗室女封為興平公主,嫁給元昊為後,打亂了元昊母後衛慕氏的布局,衛慕後族為此施壓於元昊。元昊尋找機會,將衛慕一族連根鏟除。興平公主嫁過去便帶著腥風血雨,元昊自然不喜歡她。”安平說:“他怎能忍心辣手對待母族?”楊夫人說:“是母族,更是強大的衛慕氏族豪酋。他不止要除掉衛慕氏族,所有威脅到他的酋族都會被打擊甚至消滅。你要明白,強宗大族在西夏舉足輕重,但不會一成不變。如之前的衛慕一族,被鏟除敗落。野利一族鼎盛一時,把持軍政,現今,中了種世衡的離間計,兩位野利大王被元昊所殺,一族日漸頹勢。因元昊寵幸一名沒藏氏比丘尼,頻頻擢升他的哥哥,沒藏一族已成為西夏新貴。”安平問:“他這樣內鬥不會消耗國力嗎?”楊夫人說:“當然會。不過,元昊想要的是唯我獨尊,身邊豈能容這些有財、有兵的大族酣睡?至於國力的問題,如果元昊能穩定大局,保持清醒,蓄養國力,也不成問題。西夏生於戰爭之中,全民皆兵,強於軍力。據稱十二監軍司轄五十餘萬兵,有虛張聲勢之嫌,十五萬是可信的。西夏膏腴之地少而片段,與中原不可同日而語,多牧馬羊牛等,少五穀,軍糧多大麥、蓽豆、青麻子之類,民則食豉子蔓、蓯蓉苗、地黃葉、野韭等為生計,不過隴山、賀蘭、橫山一帶水深土厚,草木茂盛,宜牧宜耕。”
安平太息道:“這樣的情勢,靈兒還想替我和親,不是白白送死嗎。”楊夫人說:“靈兒這孩子仁義果敢,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安平問道:“文廣傷勢如何?”楊夫人說:“前線缺醫少藥,落下了殘疾,不過,有命回來我就知足了。”安平問:“文真還好嗎?”楊夫人說:“這孩子大了,管不了了。”安平起身取來靈兒所贈五尺五的花開富貴,說:“這是靈兒親手所繡,您看,多有意思,所有的蝴蝶都藏在花兒後麵,我數了幾天也沒數清。送給文真吧。靈兒許了願,誰能把蝴蝶數清了,誰能心想事成呢。可要有耐心啊。”楊夫人會心微笑,說:“有你們這些小姐妹,真好。”楊夫人拿著繡品與安平告別離去。
傍晚,殿中行占卜之儀,既成,未濟卦。皇上麵露猶豫色。何慎勤說:“再過幾日就是處暑,物候始肅,天人相應,此時得‘未濟卦’,雖遺憾,卻暗含希望。”皇上矗立許久,突然吟誦起《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何慎勤說:“不能等到‘晚來秋’了,又是九千多條冤魂啊,等不起啊!”皇上咽了一口吐沫,故作鎮定問道:“你不是說越重越要輕輕放下?”何慎勤跪地說道:“火候未到時要靜如處子,時機到了就得動如脫兔。萬歲,一年多了,三下裏都磨得可以了,元昊那邊也表了態了,該下決心了!”
第二日清晨,皇上等候爵樓之下。晨色淨,曉妝勻。宮女為安平薄畫文殊眉,展開青衣欲披身,安平決然拒絕。出樓下山來,見時秋積雨霽,新涼入郊墟。至馬前,閻文應見她仍是原來裝束,剛要質問,被皇上攔住。閻文應隻好說:“請上馬,步輦在外候著。”皇上問:“沒有什麽話說?”安平略想了想說:“在惠民河邊建一個水輪吧。”皇上笑道:“想了半天,就說這個嗎?”安平說:“皇上想讓我說?好啊,那我就說——狗惡酒酸,猛狗應除之!”閻文應偷偷瞧了安平一眼。皇上說:“你膽小,在你眼裏是猛狗,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安平說:“拿我的事來說,不同的官員有不同的應對之策,有截然相反的結果。他們可都是你的左膀右臂,掌控著你的朝堂,左右著你的天下,捏鼓著蒼生性命!”皇上苦笑道:“齊景公殺‘三士’用‘二桃’,即便我要殺‘猛狗’,難道不得用點什麽嗎?”安平說:“用決心!”皇上默默低頭,目光遊離,自語說:“怎麽起風了。”安平說:“官家,不必送了,保重吧。”皇上終於抬起頭來,說:“這輩子能做一世皇帝,是我的造化。下輩子,清清爽爽做個百姓,吃該吃的苦,享該享的福。下輩子見吧,我扶你上馬。”說著右手拉住安平左手,托扶她上了馬,回身低拂樹梢,說:“去吧!”馬兒不動。安平嗬斥道:“皇命在身,我都不敢延遲,你這畜生怎麽不走!”說著,揚鞭抽馬。鈞容直舉雲璈,鳴鐵笛,撫絲桐,騎導車駕奏樂。
安平絕塵而去。皇上一陣眩暈。閻文應扶其上爵樓休息。進得屋來,抬眼見空有遺鈿碎珥堆玉案,空有金蓮寶炬懸朱楹。空留墨梅香。美人已從征。
車輦前,安平下馬換車。坐於其中,隔著車窗,聽車輪響,看陸地迅疾後退。那條路就像被怪獸吞噬,毫無招架之力。數百人隊伍招搖浩**,引著百姓的好奇關注,出了艮苑往北,過了五丈河,經新封丘門出了開封城。出城後,鈞容直返回。虔誠信徒一路追隨膜拜佛舍利,現在也停下腳步。人馬加快行進。鄭姑姑少有舟旅勞頓,走了三日就疲憊不堪。當天傍晚,車馬停駐在一處。鄭姑姑指揮安排,剛愎自用。鴻臚寺與皇城司、殿前司的勇夫銳將知道她非常人也,不敢駁斥,明知在野外紮營不妥,也隻能順耳聽從。此番西北去規格極高,除鴻臚寺外,皇城、殿前二司合出一指揮充禁衛圍子及清道、衛仗。皇城司親從官皆頂毬頭大帽,簪花,紅錦團答戲獅子衫,金鍍天王腰帶,殿前司天武官皆頂雙卷腳襆頭,紫上大搭天鵝結帶、寬衫。安平下輦,見將軍帥士們周繞禁圍,再環視天地,竟然身處黎陽大岯山邊。
摩崖大佛依舊麵容和藹,風波不驚。眾將忙碌之時,安平緩慢走到佛前跪拜。“拜一拜也好,明天一早就要渡河。”鄭姑姑說。安平起身問道:“姑姑不拜一拜?”鄭姑姑冷笑道:“我不拜,我不信因果報應。”安平說:“抄了那麽多佛經,白抄了。”鄭姑姑說:“誰說白抄?等你這一趟交了差,我就功德圓滿了。”安平問:“皇上應了你什麽?”鄭姑姑說:“與你無關了。”驕橫地對身後的宮女說:“看住她,別讓她跳了黃河!我累了,先去躺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