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光白得詭異。
麻醉失效,麵色蒼白的女子躺在手術台上用力掙紮,因為極度的痛苦,她額頭上暴起青色的血管,手術帽在汗水的氤氳下呈現出沉重的暗色。
“進行複位搶救!”
可向晚晚頭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操作,隻是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產婦慢慢停止掙紮,身邊的儀器發出無力的鳴笛。
“庸醫!”
“殺人凶手!”
“一屍兩命,你真是狠毒……”
……
家屬的哀啼聲、斥責聲,夾雜著激烈的爭吵聲爭相傳入向晚晚的耳朵,幾乎是一瞬間,一擁而入的人群將她團團圍住。
向晚晚用力捂住耳朵,在一群人的逼迫之下靠著牆壁蹲下身來,不停地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年輕的男子三兩步跨過來,他眼底一片通紅,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伸手拎起向晚晚的衣領陰狠狠地朝她說:“是你害死了她!”
他眼底深不見底的絕望刺得向晚晚心頭一冷:“你該去給她陪葬。”
他的身影慢慢淡去,人群卻迅速向她靠攏,有人伸手撕扯她的頭發,接著無數拳頭朝她揮過來。
“救命!”
“晚晚,你沒事吧?”
謝宜被向晚晚突然發出的尖叫嚇了一大跳,伸手揉她頭發的動作也瞬間僵住。
趴在桌子上的向晚晚似乎還沒有從噩夢中回過神來,她睜大眼睛呆呆地看了謝宜一眼,直起身來無意識地背誦著概念:“補充血容量是指在中心靜脈壓檢測下,通過輸液或……”
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在雨後的陽光下投出明晃晃的細碎光芒。
“你都背了一整個晚上了,”剛剛結束晨跑的謝宜滿頭大汗,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向晚晚一眼,然後將早餐丟在向晚晚麵前,“快醒醒吃早餐吧,書就在那裏又跑不了。”
向晚晚看著半麵卷子的紅色,無比崩潰地抓了抓腦袋,哭喪著臉。
好半天之後,她忽然伸手,桌上厚厚的教材就這麽落在自己的腦袋上:“謝宜啊,我這樣以後全是醫療事故,一不小心得背上幾十上百條性命。”
“所以你為什麽不幹脆改行做屠夫呢?”謝宜將手裏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裏,然後靠在椅子上整個身體向後傾,極滿意地伸了個懶腰,“快吃吧,吃完了好有精神聽你們謝大記者帶來的獨家新聞。”
向晚晚沒有興趣聽什麽八卦頭條,無力地趴回桌子上用一堆書將自己埋住,滿腦子都是混亂的醫學名詞與……人命。
“咳咳……”謝宜完全不顧及聽眾的狀態兀自開口。
“據國際知名記者謝宜本尊報道,本市龍頭企業沈氏集團突發變故,現已陷入家族內鬥與外敵夾擊的慘狀麵臨破產,而這有可能直接導致——”
她停頓半秒鍾,看了看向晚晚的表情,而後者似乎並沒怎麽用心,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苦惱中。
謝宜挑了挑眉,加重了語氣。
“這將導致……A大男神沈南風變身落魄貴族沿街乞討。
“與此同時,沈老爺子在世時曾給沈南風定下娃娃親一事被提起,或是為了避免沈南風沿街乞討鬱鬱而終等一係列慘劇的釀成,沈家已經決定履行婚約,此條消息於今晨由謝大記者獨家播報,感謝收聽。”
謝宜扯著嗓子全部說完,咂咂嘴巴,端起杯子大口喝水。
“我現在根本都沒有心思去關注什麽破產啊婚約啊,而且你這個業餘水平的小記者說的話靠不靠譜啊,新聞是從昨晚偶像劇裏看來的吧。”
向晚晚抬頭看了謝宜一眼,拿著毛巾轉身進了洗手間。
“而且啊,我跟著沈南風十七年了,除了睡覺以外,幾乎都跟他黏在一起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麽娃娃親。”
她從門縫中透出小小的一顆腦袋,滿嘴都是刷牙的泡沫,以至於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這都什麽年代了,謝宜你能不能找個不那麽low的偶像劇來編新聞。”
“請不要懷疑我的專業水準,我的新聞都是辛辛苦苦蹲點挖來的,人證沈南風,物證易清行……”謝宜氣得嘴角**。
“——等等,為什麽易清行變成物證了?”
“這個不重要,你的關注點應該是你的男神沈南風馬上就要脫離單身群體了,你不是應該一哭二鬧三上吊嗎?”
“前提是你的新聞具有真實性。”
謝宜拍著胸脯一臉你侮辱了我人格的樣子:“不信咱們傳人證物證對簿公堂?”
初夏的天氣善變,剛剛放晴的天空沒多久又變得陰沉,風從沒有關嚴實的窗戶湧進來,帶點輕微的潮濕掠過少年額前的發梢,露出深不見底的漆黑雙眸。
沈南風背靠在桌邊,單手拿著文件夾,另一隻手從邊緣劃過,目光極為專注地快速瀏覽資料。
許久之後,他抬起頭來神色嚴肅:“二叔最近的舉止確實讓人懷疑,但是這些資料並不能直接說明什麽問題,這件事情我最近也會多加留意。”
沈南風因為大四課程安排極少,整個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了公司事情的處理上,困於學校門禁製度所以提早從學校搬了出去住。
近幾年沈氏集團發展勢頭良好,內部結構基本穩定,沈南風從大一便開始了解和學習公司的運營管理,加上他生性沉著冷靜,處事果斷利落,這幾年下來已經可以獨當一麵。
沈誌東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對著兒子點頭示意,但並沒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固執地等他對其他事情的回複。
“爸,婚約的事情我不覺得有再談下去的必要。”
很明顯,沈南風對於突如其來的婚約極為不滿,他並不覺得所謂婚約的重要性能夠與公司事務相較。
沈誌東接連幾天的追問讓他已經喪失了一半的耐性,眼看著躲不過父親又要繼續勸說,他頗不耐煩地起身去整理桌麵上散開的文件夾,又將一些歸置於身後的書架。
“畢竟爺爺都已經過世這麽多年了,您就因為無意中看到他老人家的一本日記和所謂的‘信物’就決定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一輩子,這麽草率的決定不像是您以往的處事風格。”
“南風,商人講究誠信,你爺爺生前最重承諾,不能因為年代的變化就否定過去,”沈誌東走近拍了拍沈南風的肩膀,“你爺爺和奶奶當年不也是傳統的婚姻嗎?兩個老人一輩子和和睦睦恩愛到老讓多少人羨慕。”
沈南風苦惱地按了按太陽穴,徑自走過去將陽台上的一盆梔子搬回室內,潔白的花苞透出淡淡的香氣。
“自從你爺爺那輩起我們就與向家走得近。”
提起向家,沈南風手裏的動作有片刻停頓,向晚晚那張鮮活的臉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她將自己養得半死不活的植物拿給他的樣子,她畏懼打針四處逃竄的樣子,她從他身後跳上來嚇唬他的樣子……
僅僅一瞬間,沈南風眼神裏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轉而又恢複冷冷清清的模樣。
沈誌東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嘴角浮現深深的笑意:“況且我和你媽媽看著晚晚都覺得挺好的,她又從小喜歡跟著你,最近怎麽不見你帶她回家裏玩了?”
“她最近要準備考試。”沈南風脫口而出。
沈誌東眼裏的笑意更濃,沈南風立刻轉移話題:“爸,海外項目的合約還有一些問題,您有時間的話看一看。”
“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南風啊,如果我們今天對婚約這件事情談不妥的話,別的事情就都先放下。”沈誌東沉了臉色。
“我不會同意的。”沈南風直接擺明了態度。
“這件事情我已經跟你向伯父說過了,除非你拿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否則沒有商量的餘地。”
父子倆的脾氣一個比一個硬。
“您……”桌上嗡嗡作響的手機將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打斷。
話筒裏傳來的謝宜的聲音伴著呼呼風聲,聽上去更像是在嘶吼:“沈南風,晚晚知道你婚約的事,現在正哭著尋死覓活。”
沈南風的嘴角動了動,掛斷電話回頭:“那如果是向晚晚不同意呢?”
“好,除非她不同意。”向晚晚的心思沈誌東看得真切,那丫頭幾十年如一日跟在沈南風身後,把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這場與兒子的較量他根本沒有輸掉的可能。
沈南風轉身進了臥室套上襯衫,低頭扣扣子的空當匆匆在玄關處換了鞋。
“南風,你幹什麽去?”
沉悶的關門聲將沈誌東的聲音同風一道被隔絕。
向晚晚被謝宜無比強勢地扭著胳膊拽去操場:“今兒我要是不把這件事情跟你證實了,你還就真當你們謝大記者徒有虛名了是不是?”
“好好好,謝大記者你厲害,你的新聞報道全部屬實,是我錯了不該質疑你的專業水平,不該侮辱你的人格,不該不信任你,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小的一般計較,放我回去背書好嗎?”無奈,向晚晚的體力比不得人隻好求饒,“我上有幾十條人命,下有期末考試,耽誤不得啊。”
但是說這些明顯已經晚了。
“你背了一整晚書再不出來就要走火入魔了向晚晚,我可不想你背上的第一條人命就是你自己。”
謝宜根本不聽向晚晚的話,為了防止對方逃脫,謝宜直接將她對著自己,然後兩隻胳膊分別環住向晚晚的胳膊,兩個人以一種非常奇怪的連體嬰姿態朝操場移過去。
“向晚晚,你今天必須得長個記性,以後都不許再質疑我的職業道德——抬腳!”
向晚晚背對著謝宜的前進方向,根本看不到路,腦子裏還在惦記著自己的一大堆錯題,等到反應過來謝宜的提醒時已經來不及了。她整個人重心不穩硬生生被腳下的小台階絆倒,因為連體嬰的姿勢,謝宜也難逃厄運被她一把拽下去。
“嘶——”向晚晚捂著鼻子眼淚根本止不住,“謝宜,你快看看我流鼻血沒?疼死我了,你的腦袋是金剛石做的吧?我要是整容什麽的,這下指不定讓你把鼻子撞歪變形。”
謝宜一邊幫她拍土一邊笑得直不起腰來。
忽然瞥到沉著臉趕來的沈南風,謝宜立刻斂了笑在心裏大喊一聲“天助我也”。
她摸出一把紙巾就往向晚晚眼睛上蹭,做出一副拚命安慰的樣子,連聲調都揚了幾分:“別哭了晚晚,我知道你因為婚約的事情很難過,但是畢竟沈南風也沒有錯啊……”
向晚晚摔得糊裏糊塗,隻聽見謝宜還在說婚約的事情,一邊就著她的手蹭眼淚一邊埋怨:“婚約你個大頭鬼,害我成這樣子還敢跟我提婚約的事情……”
而向晚晚絲毫沒有注意到靠得越來越近的沈南風。
沈南風接到謝宜電話的那一刻,原本就以為,是向晚晚不同意和自己的婚約所以尋死覓活,而趕過來的時候剛好撞見眼前這一幕——
灰頭土臉不停擦眼淚的向晚晚和拚了命安慰她的謝宜。
本想著既然她不同意,那麽自己也有理由回去跟父親交代好取消掉婚約的事情。
但聽了向晚晚的話才發現,她對婚約的暴怒與反感竟然遠遠超過自己。
明明從小到大黏著他的是她,怎麽如今這般反倒像是自己對她死纏爛打一樣?
而且,沈南風從小自帶光環,還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麽一副嫌棄的樣子。
沈南風盯著還在繼續抱怨的向晚晚,臉色越來越難看。
謝宜一臉看好戲的樣子默默後退。
“我,沈南風,男,二十二歲,長相出眾,身體健康,性取向正常,雙商測試都為優秀,大學四年成績穩定保持在專業Top3,沒有不良記錄,家庭背景良好,個人能力突出,具備保證配偶衣食無憂的經濟條件。所以,你覺得我會缺女朋友嗎?”
向晚晚被頭頂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向晚晚,我不知道你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拿到了一張高級VIP卡,能夠穿越排隊等著嫁給我的茫茫人海。
“向晚晚,能與我共度餘生是你的榮幸。”
而向晚晚還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謝宜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又在沈南風陰沉的臉色中憋了回去,裝作一臉嚴肅的樣子。
沈南風被向晚晚無動於衷的樣子氣到,大步跨到她麵前,一隻手緊緊拽住她的手腕,語氣間滿是冰冷:“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你都沒有任何需要覺得委屈的理由,但是既然你不願意,正好方便我解決掉這場荒唐的婚約。”
想到向晚晚對婚約的強烈反感,他仍覺得氣,頓了頓又惡狠狠地補上一句:“當然,以你的智商和姿色,我也不覺得你能找到比我更優秀的。”
謝宜怎麽聽都覺得好笑,這最後一句更像是一個三歲小孩子賭氣的驕傲,不過能讓素來冷靜自持的沈冰塊動氣,除了向晚晚怕也再沒有別人了。
謝宜看著僵持不下的兩個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向晚晚看了看謝宜,慢慢回過神來,這才理清一早上的種種鬧劇。
謝宜的消息是真的,沈南風的婚約也是真的,但是,沒有人告訴她關於沈南風的婚約對象就是她自己。
但她緊接著也反應過來,沈南風說她不願意,所以要出手“解決掉”這場婚約的事情?
願意,願意,她跟著沈南風十七年,好不容易等到上天睜眼了。
怎麽可能白白放過這個機會呢?
“等等,沈南風,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不願意了?”
這次換沈南風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