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沈南風,這次我也算是大功臣吧?想好怎麽回報我了嗎?”
年輕的男子穿一身黑色的休閑外套,狹長的眉眼向上挑起,陽光灑在他黃燦燦的頭發上,反射出零零碎碎的光芒。
他欺身上前,直直攔住沈南風的去路。
“這是你作為醫生最基本的職業素養,我並沒有要求你出麵。”
沈南風側了側身子,懶得看他一眼。
他也不惱,像個無賴的孩子一般追上去重新擋在沈南風麵前:“公司的事情都搞定了,你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這麽趕著去投胎啊?”
“還是……”他打量了一下公司門口來往的路人,然後故意伸手攬上沈南風的腰,低聲附在沈南風耳邊,“你想讓我重新證實一下多年前的傳聞?”
沈南風皺了皺眉頭,用力拍掉他的手,語氣裏滿是嫌棄:“陳澤洲,你覺得,如果你的病人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還會放心讓你進手術室嗎?”
“怎麽不會?我辦公室門口的小姑娘可排著長隊呢。”提起這個,陳澤洲一下子越發驕傲起來,“哪像你,整天跟冰塊一樣,小姑娘都被嚇跑了,難怪當年人家傳言我跟你那什麽曖昧不清,不過話說回來,換作我是女孩子,我肯定啊,打死也不願意整天跟著你這麽無趣的人到處晃悠。”
“首先,你需要先改變一下性別,其次,即使你願意,也已經沒有機會了。”
明明還是冷冰冰的語氣,可陳澤洲分明聞到空氣裏散發出來的淡淡甜膩味道,他愣了幾秒鍾,突然想起來什麽,兩三步跨上去跟著沈南風:“就上次你讓我看腦袋的那小丫頭?”
在陳澤洲的印象裏,沈南風身邊幾乎從來沒有過除工作關係以外的異性存在。
他還記得剛認識沈南風的時候。
那是沈南風獨自接手的第一個國外項目,合作方的小女兒對沈南風極有好感,幾次約沈南風喝酒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其中最誇張的一次,兩個人在車邊起了爭執,那姑娘一氣之下開著車子離開,而沈南風就那樣固執地頂著明晃晃的日光徒步前行。
彼時他跟著教授在加州做演講,金發碧眼的白色人群裏,眉目清朗的黑發少年格外矚目,陳澤洲就這麽跟沈南風湊在了一起,後來也不知道是合作方的那個小女兒對沈南風懷恨在心,還是因為自己找沈南風的頻率實在過高,一度被傳出兩個人情感曖昧的謠言。
“沈南風,你就被那樣一個小丫頭拿下了?”陳澤洲表現出極強的興趣,“我上次都沒怎麽仔細看,看在這次我幫了你這麽大忙的份上,把你家小丫頭借給我玩兩天,怎麽樣?說真的,我還真是好奇……”
“你不需要仔細看。”
車門被關上,陳澤洲望著揚長而去的車子恨恨地揚了揚拳頭。
向晚晚從山上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這些天以來沈南風一直沒有半分音訊,自從上次趙佳晴過來告訴她沈叔叔去世的消息以後,就連梁敬和沈誌恒也慢慢沒了蹤影。
她去過沈叔叔的醫院,但被人告知那裏已經沒有沈誌東這個病人,再關於其他任何消息,她也都再打聽不到。
她也去過沈家,緊緊關閉的大門一片清寂,管家委婉地告訴她沈太太暫時拒絕見任何人。
好像自己突然間就被所有人遺忘了一樣。
她每天被舍長帶著去上課,去吃飯,去圖書館,生活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下午的時候她會一個人偷偷去沈南風出事的地方查看。事情過去這麽久,除去前段時間搜查留下的痕跡以外,再沒有任何東西。
她不相信沈南風會這麽憑空消失,盡管她自己比誰都清楚,那麽多人在那裏找了那麽久也沒有過一點發現,而今單憑一人之力,無非是自欺欺人的無用功罷了。
她不死心,每天下午過去,就在那裏坐到太陽落山才返回學校。
可是今天,她總覺得有些不一樣,好像身後總有人跟著,連心髒跳動都比平日裏加快了許多,她想到謝宜早上報給她聽的連環殺人案,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謝宜,”她撥通了謝宜的電話然後插上了耳機,“如果我這邊等會兒突然有什麽異常,你記得幫我報警。”
謝宜被向晚晚異常嚴肅的語氣嚇到:“晚晚你沒事吧?”
向晚晚壓低了聲音:“我馬上到學校,但是現在好像被人跟蹤了,會不會就是你早上說的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晚晚……”謝宜在電話那端笑出聲來,好久才斂住笑意,然後咳了咳,同樣壓低嗓子故作嚴肅,“晚晚,你聽我說,這個連環殺人案啊,警察追了很久都沒有查到凶手,你不要害怕,聽我指揮……”
這種措辭似乎不太正式,謝宜改正過來:“晚晚你不要害怕,按我說的做。”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向晚晚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好點著頭聽謝宜的說法:“謝宜,你快點說啊,我覺得他離我越來越近了。”
“呃……”
早上的連環殺人案根本就是謝宜胡亂編出來的,她昨天看了一晚的《名偵探柯南》,今早一時興起才編了這樣的新聞講給向晚晚聽。
最近向晚晚魔怔了一樣往山上跑,怎麽勸都不聽,謝宜也不過是希望用這種方式嚇唬嚇唬她,好讓她不再去山上。
更何況,A大一向治安良好,再怎麽蠢的凶手也不至於跟了她一路,偏偏要等她到了學校才動手?
十有八九是向晚晚最近思慮太多,出現了幻覺自己嚇到自己。
“晚晚,你現在停下來,然後聽聽那個腳步聲還在嗎?”
謝宜將最後一隻鴨脖塞進嘴裏,對著電話胡亂地指揮:“還在嗎?”
“不在了。”向晚晚停下來微微側耳聽了聽。
謝宜問:“晚晚,你現在距離學校還有多遠?”
向晚晚抬頭看得到A大的標誌性建築:“不遠了,再有大概一百米到前邊路口,轉過路口我就可以到咱們南門。”
謝宜啃著鴨脖子放下心來,這樣就更不可能有事了,路口車輛來來往往,到處都是攝像頭,除非凶手跟向晚晚智商處於同一水平。
“向晚晚,聽我口令!”謝宜突然揚了聲音,如同發號施令的將軍,“預備,跑!”
向晚晚竟然也真的像她指揮的一樣,打算撒腿就跑。
可是步子還沒有邁開,就被人從身後拽住了手腕,一個轉身向晚晚被帶入溫熱的胸膛,冰冰涼涼的唇覆蓋下來,由淺入深將她的聲音悉數吞沒,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紊亂的呼吸聲蔓延在她的耳際。
幾乎就在那麽一瞬間,她閉緊了眼睛卻沒有再掙紮,憋了這些天的情緒終於全部湧入胸腔,眼淚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大顆大顆墜落。
她的心跳從來不會撒謊。
清冽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煙草味道,她從來沒有忘記,就連夢裏也總是追著這樣的味道,而今,她終於切切實實再感覺到他的溫度。
她閉著眼睛不敢睜開,隻是感覺到眼前人環在她腰上的力度越來越大,仿佛要將她永遠禁錮在身邊。
隔了很久,那個熟悉的聲音才落入她的耳朵:“晚晚,我回來了。”
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閉著眼睛不停地掉眼淚。
“晚晚,你不打算睜開眼睛看看我嗎?”
向晚晚抵著他的胸膛終於哭出聲來。
好久之後,向晚晚才慢慢睜開雙眼,昏暗的路燈映著眼前少年略顯疲憊的臉龐,他緊緊皺著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漆黑如墨的眼睛裏透著不加掩飾的溫柔寵溺。
像夢一般。
他用力將她擁在懷裏不肯鬆開。
這是向晚晚第一次看到沈南風這般動情的模樣。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他尚有擦傷的額角,深邃的眉眼,挺立的鼻梁,最後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嘴角。
這是她緊緊跟了十幾年的男子。
當你跟在一個人身後許多許多年,他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轉換了身份,不僅僅是那個你想要拚盡全力去追趕,心心念念想要在一起的人,更像是占據了你生命裏一半的重量,你的血液,你的呼吸,你的眼淚,你的思想,你所有的一切,都分給他一半。
他離開之後,你依舊能夠走完餘生。但隻有你知道,在完整無缺的皮囊背後,你的靈魂缺失了一半。
這些日子以來,向晚晚無數次夢見沈南風。
緊閉的雙眼,蒼白的皮膚,他渾身是血的樣子每每讓她膽戰心驚。
可是幸好。
幸好他還能完好地站在她身邊。
沈南風笑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這麽多年來,她愛掉眼淚的壞毛病還是沒有改掉。
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幸運。
人從來都隻肯在完全信賴的人麵前落淚。
所幸她還能在他麵前掉眼淚,所幸,在發生這麽多事情以後,她仍然願意對他毫無保留,不改初心。
他對她隱瞞了太多。
從與趙佳晴炒緋聞的時候起,他便知道最受傷害的人會是她,可是一直到他假裝墜山,都還是一直將她蒙在鼓裏。
那晚他接到沈誌恒的電話,本來計劃著同意與他交易,在他最放鬆的時候,讓他承認自己犯罪的事實,借機拿到證據。
可不料向晚晚中途落跑。
他擔心沈誌恒起疑,這樣不僅自己的計劃落空,也會讓向晚晚處於危險的境地。
他需要再多一點時間,確認可以指證沈誌恒的那個女人大腦完全恢複,確認自己掌握盡可能多的證據,在最好的時機將沈誌恒一舉擊敗。
隻有這樣,他才能確保所有人再不受到傷害。
所以他臨時改變了計劃,假裝自己出了事故,又急著救向晚晚所以墜落山崖,隨後又聯係陳澤洲放出父親去世的消息。
沈誌東去世,沈南風下落不明,U盤也拿到手。
沈誌恒便完全沒了顧慮,最放鬆的時刻就是最軟弱的時候。
等到他自以為萬無一失,亮出遺囑這張底牌,沈南風再將手裏掌握的全部證據拿出來與其對峙,他才能再沒有後招。
而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去山上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要準備“意外事故”。
他確實從山上墜落下去,隻不過提早準備了安全措施,沈誌恒狡猾,要想騙取沈誌恒的信任,他必須將現場布置得足夠逼真,包括血跡。
沾染在山的斷裂麵以下的血跡可以用別的代替,因為沈誌恒斷不可能去山的斷裂麵下去取樣,但落在山上麵的地麵上的血跡,沈誌恒難保不會派人拿去檢驗,所以他老老實實劃破手掌故意留下痕跡。
事實上,他沒有猜錯,沈誌恒確實取了血樣去檢測。
讓沈誌恒確信的同時,無疑也讓向晚晚越加死心。
那晚他躲在山上陪了她一整夜,也是在這一次次經曆中,讓他更加確信自己對她的感情,他說不出來自己喜歡她的原因,但他知道,她的存在便是他不再為其他人動心的理由。
他想著,等這件事情過去以後,隻要她願意,他一定將這一切全部解釋給她聽。
他耐心地伸出手,幫她抹去滿臉的淚水,然後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裏:“晚晚, 你想要聽我解釋嗎?”
“不想。”可是向晚晚搖了搖頭,她聲音裏還帶著委屈的哽咽。
上一次他問這樣的問題,她也是這樣搖著頭說不想。
她從來對他都是無條件信任。
怎樣都好。
隻要最後他能平安回到她身邊。
手機發出嗡嗡嗡嗡的振動聲,沈南風從她口袋裏摸出來按下接聽鍵。
“晚晚?”
謝宜咋咋呼呼的大嗓門隔著話筒都震得他耳朵疼。
“晚晚,你沒事吧?你該不會真的被連環殺人凶手跟蹤了?
“好吧,我老實交代,今天早上那個連環殺人案是我亂編的新聞,故意嚇唬你的。
“晚晚你怎麽不說話?”
沈南風剛想開口,謝宜又繼續發揮想象,腦補出一幕幕慘烈的案情,根本沒有留給他開口的餘地。
“你被挾持了?
“要不,我幫你報警吧?”
沈南風默默地聽著,等她終於停下來了,才對著電話開口:“我是沈南風。”
那邊一下子沒了動靜,沉默了將近十秒鍾,手機傳來“嘟”的一聲,電話被掛斷。
想到謝宜驚詫的反應,向晚晚忍不住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