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之間

第一百零九帖

我看著那個名字眼眶不由自主就有點犯潮,心裏想要不要接要不要接,可才響到第三下的時候我就接了,我好怕他會掛斷。可接了之後又有點害怕,他會跟我說什麽,是說陳嘉我想你還是說陳嘉我不再愛你了,結果兩樣都不是,電話裏是個陌生人的聲音,微微有點大舌頭,好像喝過酒:“喂,請問是彭智然女朋友麽?”

我轟隆一下就有點發懵:“什麽?你找誰?”

對麵的人楞了楞,過了會兒遲疑地問:“不好意思,這個是不是彭智然女朋友的手機號碼?我是彭智然同事,他喝醉了,在廁所裏不肯出來一直在喊老婆,哎哎哎吐這裏吐這裏……不好意思啊,我找了下他手機沒找到他家電話,也沒有他爸媽的號碼,隻有這個電話寫著老婆,請問他女朋友在麽?”手機裏都不寫爸爸媽媽這種代稱而直接用父母名字,這是彭智然和我的習慣,為的是萬一手機掉了不會有人發詐騙短信給家人,但我不知道他竟然把我名字改成老婆了。

我抿著嘴頓了很久,直到對麵又喂的時候才說:“我妹妹和他分手了,這個手機現在我用。”

“哦,不好意思,”對麵的人說,“那你知不知道他家住哪兒?”

我想了想問:“你們現在在哪兒?”

那人說了個飯店的名稱,不算太遠,我說:“你等我下,我打車過來。”對方連連說謝謝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你。

飯店洗手間裏,我第一次看見彭智然喝成那樣。他坐在地上,抱著馬桶,還不停的嘟噥老婆老婆,叫我老婆來。我看見這一幕就皺眉,天哪他怎麽能喝成那樣,幸虧這飯店還挺高檔,洗手間很幹淨都有專人在邊上服務的。他身邊一個也喝得滿麵通紅的人正拚命扶著他,好不讓他把腦袋湊到馬桶裏去,見我進門看著他們忙招呼我:“誒,你是不是他女朋友的哥哥?”

我忙說是,上去幫忙,他卻抱著馬桶不肯撒手,像個孩子一樣耍賴:“不要管我,叫我老婆來,叫我老婆來……嘔……”

邊上那兄弟抹一把汗求救地看著我:“你看這怎麽辦,他都坐這兒快半個多鍾頭了,怎麽弄都不走。”

我看了看他那樣子,應該是吐得差不多,都沒東西吐了,蹲下來想去攙他,他眼睛半眯著胡亂揮手:“我沒事,叫我老婆來……”

我用力拍他的臉,連拍幾下他才微微睜眼看我。我說:“彭智然,我是陳嘉。”

他像癡呆一樣眨了眨眼睛,繼續嘟噥:“叫我老婆來……”

我歎一口,隻好哄:“你起來,起來帶你去見他。起來好不好,起來了我帶你去。”他不理我,繼續爬在馬桶上,嘟嘟噥噥我要老婆,找我老婆來,聲音越來越輕。

又過了大概十幾分鍾,我感覺他都快在馬桶上睡過去了。已經十一點了,整個飯店客人都走完了,就剩下我們這三個人還占著人家洗手間,我隻好又去叫他:“來,起來,起來我帶你去見你老婆。”說完也不管他是不是給反應,叫上另外一個兄弟就去拎他。

幸虧這回他配合了點,估計那十五分鍾酒勁多多少少能過去點,不至於混得太厲害。終於這回我們兩個人把他給架上了出租車。

給司機說了彭智然家的地址,我問他的同事,這是怎麽回事。

那兄弟靠在副駕駛位置上閉著眼睛鼻息也挺重,看來也喝了不少,說:“哦,今天彭智然升副主任,請我們一群兄弟吃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太高興,竟然來者不拒,菜都沒吃幾口就一杯接一杯的喝,結果喝成這樣。”

我看了看連坐都坐不穩,直接倒在我大腿上的彭智然,哦了一聲,說是麽,大概是太高興了。

膝蓋上的他眉頭緊鎖,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酒寒上來了,整個人蜷縮著,兩隻手抱著自己的腰,頭發亂七八糟的,大概之前吐了還洗過臉之類,劉海發梢有些濕漉漉的,貼著額頭。我不自覺的就伸手替他把劉海往邊上捋了捋。他好像瘦了。

一會兒車到了,我付了錢。坐在前麵的兄弟喝多了之前也眯了會兒,感覺到車停下來揉了揉眼睛,然後下來開後門幫著我一起拉彭智然起來。

這家夥似乎有點醒的意思,可一坐起來立刻就捂著嘴巴跌跌撞撞下去扶著一棵樹又開始吐起來。我忙去邊上的超市買了水和紙巾,手忙腳亂地遞給他,他一邊吐一邊搖手,意思還沒結束。

吃的東西早就吐光了,他哪裏還吐得出什麽東西,幾乎都在那裏幹嘔,吐的都是唾液,我默默地撫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見他好不容易終於告一段落,我忙把水遞給他,他漱了幾口好像稍微好些,這才撐著膝蓋扭頭看是誰給他遞水,彎著腰由下至上迷瞪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他好像笑了笑,甩手把空礦泉水瓶一丟撲過來:“老婆……”

我忙手忙腳亂地接住他:“你醉了,別逮誰就叫老婆。”

他把腦袋擱在我肩上在我脖子旁邊蹭,隱隱約約都能感覺到他的嘴唇:“老婆、老婆……”我很久沒碰到他了,他一蹭我立刻就有點起反應,忙把他推開些扶住,說:“看你醉得……”扭頭找他同事,哪知道他那同事大概前麵喝醉了坐車有點不舒服,又被彭智然剛才一通吐給一感染,這會兒也憋不住了,開始扶著樹吐起來。

“你沒事兒吧。”我問他同事,這真是一團糟。

他同事吐了個差不多,衝著我擺手:“不好意思,我也不行了。”指了指小區,“你一個人送他進去行不行?”

“行行,”我忙說,“你快回去吧,他交給我就行。”

那人衝我愧疚地笑笑說麻煩你了,然後伸手攔車。

好不容易把走一步歪三步的彭智然架到他家門口,我伸手按門鈴,心裏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媽看見我會是什麽表情。

幾乎整個人都賴在我身上的彭智然連腦袋都豎不直,歪在我肩膀上,熱噴噴的呼吸噴在我耳邊,我整個人都是燙的。

已經都十一點多了,我還當彭智然父母早就睡了,起來開門應該要點時間,哪知道門鈴響過沒多久,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彭智然媽媽,看見我一愣,臉色有點尷尬,但卻沒有厭惡的神色。

我也很尷尬,因為我突然發現我沒法兒解釋為什麽是我送他回來,隻好說:“那個……他喝醉了,他同事不知道他住哪兒,我正巧碰上,那個……就送他回來。”

他媽媽聽了之後眼睛垂了垂,點點頭竟然沒說什麽,隻嗯了一身,伸手要扶他,結果彭智然勾著我的脖子不撒手,還嘟噥:“老婆……”

我瞬間不知道應該怎麽反應,還是彭智然媽媽先出聲,鬆開手讓開些道:“扶他進去吧。”

我忙哦了一聲扶著他往他房間跌跌撞撞走,連鞋都沒換。

進了他房間還不能把他直接往**放,這家夥剛才又是抱馬桶又是癱坐在地上的,這衣服褲子是得多髒啊!

我隻好先把他歪在他房間裏那張單人沙發上,下意識地就去幫他脫鞋脫外套,等去解他皮帶的時候他媽媽擰了條熱毛巾進來,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做這些事情是有多不妥當,忙鬆了手站起來局促道:“那個,阿姨,他前麵坐在飯店廁所地上,褲子衣服都很髒的,那個什麽……我先回去了。”

他媽媽卻伸手把毛巾遞給我,說:“你來吧,我也弄不動他。”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彭智然媽媽的眼圈有點紅。

我不敢細究,忙接過毛巾給彭智然擦臉,他還不樂意,把臉扭來扭去:“嗯,不要……”

我捧住他的臉給他抹了一把,又用毛巾擦了他的脖子和手,這才還給彭智然媽媽,他媽媽接過出去洗毛巾,我忙給他脫褲子。

那個,我很久沒那什麽了,幫他脫衣服的時候就有點口幹舌燥,摸到他皮膚的時候會不由自主渾身發燙,都硬了。好不容易把他給塞進被窩,我趕緊急急忙忙告辭了。

一直跑到他們家小區外吹了下風,體溫才下來些,伸手攔車卻有點發呆,突然覺得今晚很神奇,彭智然媽媽竟然沒有把我給罵出門,還讓我替他脫衣服……我搖搖頭,好吧,我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千萬不要想太多。

我不敢想太多,所以我以為這是彭智然偶爾一次喝成這樣,但很快,這個認知就被推翻。

才一個多禮拜後,我就又接到了電話。竟然還是上次那個兄弟,不過這次聽著他聲音清醒很多,他說:“兄弟,不好意思又麻煩你,能不能到XXX酒店來接下彭智然,這次這家夥請部門領導吃飯又趴下了,我還要送領導,走不開,你能不能來一下。”

等我趕到酒店的時候場麵比上次還奇特,幾個酒店服務員正把垂著頭神誌不清說胡話的彭智然往輪椅上架,三四個喝得醉醺醺的人正在跟一個中年婦女打招呼說再見,上次那個兄弟扶著個領導模樣也喝得七上八下的中年男人坐在一邊,一看見我就招呼我,跟那個中年婦女說:“薑主任,彭智然朋友來了來了!”

那個薑主任忙問我:“你是彭智然的朋友?”

我忙說是。

她說:“哎不好意思麻煩你,你看你能不能送彭智然回家,我跟小王還要送老板回去,你看看,今天這一高興,兩個人都喝趴下了。”

再看彭智然,整個已經軟了,兩個服務員架著他看上去都吃力,搬了好幾次才放在輪椅上,坐上去人竟然直接就往前麵倒。

那薑主任一看這情形也直搖頭,說喝成這樣我估計你一個人弄他回去也吃力,想了想說要不你給他在這裏開個房間吧,開張發票,公司報銷啊。一邊說一邊讓總台給開房間,扭頭讓小王扶老板去上車,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小夥子辛苦你了啊,你到時候讓那些服務員給搭把手哈。

我說好吧。然後去總台開了個房間。一千六百多塊錢一晚,我心說喝醉酒還能住五星酒店,待遇不錯。

讓服務員幫忙把彭智然推去房間,他一路上嘟嘟囔囔說什麽都聽不太清,進房間後我想讓服務員幫忙把他搬上床,結果他不配合,屁股一個勁地往下墜,死活不起來。由於這時候幾個人去拎他胳膊想讓他站起來,他腦袋一晃就往後仰,結果我就聽清了他的話。

他說:“老婆我愛你。”

隻有這一句話,反反複複嘟噥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