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歸疑惑,手上的動作卻一刻未停。

女孩們圍坐在爐火邊,七嘴八舌的小聲議論著,盯著鍋裏的食物,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飾的渴望。

好香啊,這樣熟悉的味道……讓他們想到了從前在大殷的日子,雖說過的苦了些,終歸四季分明,一日也總能吃上一頓飽飯,到了這兒……任由凍死了餓死了,還是累死了,卻連個人都算不得了。

“來了來了,趁熱快嚐嚐。”

雲錦抬起手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用僅有的幾個木碗盛了牛肉野菜加一勺湯,珠玉麻利的接過雲錦手裏的碗,依次遞了出去。

李大娘捧著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熟悉的味道縈繞在鼻尖。

在眾人的注視下,她迫不及待的嚐了一口,入口的終於不再是苦澀的葉菜根混著沙土的味道,反而是一種熟悉的,細嫩的,縈著菜香的暖和的味道。

吃了吃著,李大娘紅了眼眶,微微哽咽,“將軍,我,我忽然想家了。”

空氣中沉默了一陣,女人們分到了食物,全都低下頭去,默默嚐著。

壓抑的抽泣聲自這不大不小的空間中響起,麻木的心因為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肉,又奇跡般的活了過來。

雲錦坐到珠玉身邊,低頭看著縮成一團,一言不發的女孩,半晌,抬手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乖乖,別哭了。”

“姐姐……”

珠玉一下撲到了雲錦懷裏,再也控製不住抽泣起來。

這不安慰倒還好,他一安慰,麵前人兒哭得更凶了。

雲錦無奈又心疼,溫柔的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兒,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她知道她們心裏苦,連哭都不敢大聲的哭,話又說話來,她還要好好感謝裴望慈,將她送到這北漠來,她才能知道,北漠腹地的情況,才能見到這些被俘虜的女奴。

改日她回到京城,定要好好的謝他一番才是。

茫茫草原,被白雪覆蓋,夜裏冷的人牙關直打顫,這樣的寒冬,千裏冰封,莫說去找野草一類的食物了,能不被凍死已經不錯了,也隻有常年住在這地界的北漠人,稍稍習慣了這樣的嚴寒,夜裏三兩個一群,輪番值守,進了帳子便來上一兩杯馬奶酒,稍稍緩和通身的冰涼。

“大殷人根本不守信用,他們的皇帝已經和咱們約法三章,隻要停戰,便允諾通商,可咱們的商人一進入大殷的地界,那些商人就開始坐地起價,甚至就連守城的士兵都要對咱們層層設卡,隻允許咱們的人在城中停留至申時二刻,若是不小心滯留城中,沒賺到錢不說,還要賠上辛辛苦苦運過去的貨物!大人,您說這是什麽道理啊!”

金今越說越氣,雙腳踏在夯實的雪地上,一下比一下重。

“要我看,大殷人不信守承諾,我們又何必守信,不如直接去搶來的痛快!”

“住口。”多羅冶斥了一句。

金今也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當即閉嘴了。

停戰還是開戰,都是大汗由著決定的,又豈是他們說再開戰就能開戰的,反而是他們,妄議這等事,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傳到大汗的耳朵裏,隻會給整個多羅部帶來滅頂之災。

“那些商人如今在哪兒?”

“回大人,交易不成,大多又都賺不到錢,除了幾個頭鐵、能說會道的,大多數都回到了北漠,咱們部落的人已經到了,其他各部落的商人,怕是稍早稍晚,也都該到各自的部落中複命了。”

多羅冶背著雙手,腳步忽然頓住,“你……”

金今還在等首領的令,一抬頭,卻看到大人鼻翼動了動,轉而將目光投向了一間亮著微弱火光的帳子,金今眨了眨眼睛,也盯著那間帳子上下打量著,嗯,平平無奇,大人盯著那兒看做什麽?

“大人?誒,大人,您要做什麽去啊?可是發現了……”什麽。

聲音戛然而止,跟在身後的金今,在大人掀開帳子後,終於從明亮的爐火中窺見了內裏的全貌,火爐旁圍坐著十幾個女奴,身上的衣服又舊又破,手裏端著掉了邊的粗糙木碗,正捧著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與此同時,他也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兒,像是大殷那邊酒樓才能聞到的菜香。

冷風順著掀開的簾子無情灌進來,同樣的,還有肆意打量著的視線。

十數雙眼睛在空中交匯,雲錦也在其中。

“你,你們,你們這些奴隸!”金今抬手一下下指著他們,天可憐見兒的,聲音都控製不住的顫抖,顯然是又驚又氣,“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偷竊食物,私自在這兒吃。吃得這麽好!”

身高八尺有餘的男子,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膽大包天的女奴,一時間被驚的語無倫次,一陣劈裏啪啦的悶響過後,帳中再次隻剩下雲錦一個人還安安穩穩的坐著。

離開了數月有餘,剛回來的親衛看到這張麵容,再次被震驚。、

華陽公主??不對不對……

雲錦?!!

“大人,她,她……”

多羅冶的視線從女奴們顫抖如篩糠的背上,落到了鍋裏的食物上,最後落到了雲錦的臉上,麵色微微變化。

“出去。”

“大人讓你們出去,還不快起來,都滾出去!”

多羅冶扭頭,看著還在指揮奴隸們的金今,麵無表情開口,“你也出去。”

金今:“……”

“等等。”雲錦忽然開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人,她們都還沒吃完,您若是想吃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坐下來吃點兒?”

她微微笑著,像個主人家似的,自然的邀請他進來。

“你放肆!”

金今揚聲嚷著,奈何雲錦根本不搭理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大人更是一直未曾開口要懲治這群沒大沒小、膽大包天的奴隸們,他隻能訕訕閉嘴,等著大人下令。

多羅冶勾起一邊唇瓣,意味不明的看著雲錦,半晌,倒像是聽了雲錦的話似的,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到火爐邊,腳邊跪著的奴隸一個個伏在地上,強大的壓迫感伴隨著來自於心底的恐懼,讓她們根本不敢抬頭去看,目之所及,隻能看到一雙做工精巧的獸皮靴。

“不是說邀請我吃飯嗎?要我自己動手?”

雲錦放下手裏的木碗,看了眼站在他身後左右不離的親衛,卻是不無遺憾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