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群大殷的將士願意聽從一個女人的號令,對這女人卑躬屈膝,唯命是從。

時至今日,他們再也嘲笑不起來那群大殷將士了。

殺伐果決,睿智堅定,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這他媽的簡直就是可以讓所有人都心生敬畏的將領該有的風姿。

這樣的人,若不能用,則必殺之。

這場部族間的侵略以意料之外,但又在意料之內的方式結束了,士兵們互相攙扶著,押著俘虜,統統關在了鐵牢中,多羅伯顏處理了身上的傷口,來找雲錦時,卻沒見到她的身影。

他沿途問了許多人,都說沒見到過雲錦,直到走著走著,在一處空地上,多羅伯顏終於見到了雲錦的身影。

她仍是先前那一身打扮,軟甲帶著血,腳下的帶著泥,整個人半跪在那兒,看上去落寞又狼狽。

“雲錦,你……”

走到雲錦身邊時,多羅伯顏將接下來的話咽下了肚子裏。

早已沒了溫度的屍體躺躺在她懷裏,臉上的血跡被擦得幹幹淨淨,若不是心口前那道破開的口子和大片幹枯凝固的血液,她懷裏的女奴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多羅伯顏擰著眉頭,仔細想了想,倒是在記憶的某個角落搜到了躺在她懷裏的女奴的身影,好像的確是有這麽個人的存在,經常跟在雲錦身邊,膽子卻很小,至於名字……他記不得了。

“她已經死了。”

“部族吞並,都會有人死去。”多羅伯顏張了張口。

若不是因為這些女奴的性命能讓牽製住雲錦,成為她的軟肋,這場部族之間的戰鬥中,這些女奴早就死了,就算僥幸沒被殺,她們受了傷之後也不會被治療,傷藥數量本就有限,他們怎麽可能會浪費在一個沒用的奴隸身上。

雲錦沒搭理他,也從沒指望一個北漠人能夠感同身受。

那日,她進了牢房,親手砍下了那個殺害珠玉的巴彥部士兵的腦袋。

高高的柴垛堆起,珠玉換上了一身純潔無瑕的白衣,雙手交握在胸前,安安穩穩的躺在其間,安靜的像是睡著了一樣,雲錦舉起火把,最後看了一眼珠玉,隨後扔下點燃了柴垛,熊熊大火燃起,帶著炙熱的溫度,照亮了雲錦的臉。

身後的女子們有的小聲啜泣著,有的沉默著,臉上麻木的沒有任何的表情,眼見珠玉的身體被大火完全吞噬,紛紛雙手合十放於胸前,默默地為她做著最後的禱告祈福,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她來生能生在一個好人家,安寧的祥世,不必再經受這樣的痛苦,平安順遂的過完一生。

人群之中,小五也學著所有人的模樣,直愣愣的看著雲錦的背影,那雙異色的瞳仁中除了挺直的女子身形外,還映著熊熊火光,卻隻是在看向雲錦時,才帶有一些人類該有的溫度,她靜靜地張了張口,望著被火光吞噬的屍身,並沒有發出聲音,無人發現。

悲傷過後,雲錦出奇的冷靜,她看著麵前十幾個神色悲痛的女子,視線一一自她們臉上掃過,珠玉會不顧一切的來找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麽能威脅到她們的東西。

所以,到底是發現了什麽,能讓她不顧一切危險的跑出來。

那時候,能與珠玉直接接觸到的,也隻有站在她麵前的這些人。

雲錦不願意相信,這些與她朝夕相處的人中,竟然有人會藏的這麽深,這麽的心狠手辣。

“珠玉為什麽會跑出來?你們為什麽沒攔著她?”

這是雲錦第一次用這樣近乎質問的口吻跟她們說話,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壓抑的悲傷和憤怒,然而她們卻知道,將軍這樣,不是在針對她們,將軍是很好的人,不會傷害她們。

猶豫著,李大娘上前一步,諾諾開了口,“將軍,當時外麵都是喊打喊殺的聲音,我們並沒在一起,故而……也沒看到珠玉到底是,是怎麽跑出去的……”

李大娘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出來,聲音裏滿是自責與惶然。

“你們之中誰與她待在一起了,她離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誰?”

雲錦銳利的視線不斷的掃視著每一張臉,若有若無的壓迫感侵襲而下,然而女子們麵麵相覷,卻始終沒人站出來。

“我不管是誰,若是讓我發現珠玉是因為你們其中某個人才會丟了性命,我定會叫她以命償命。”

女子的話擲地有聲,女子們控製不住低下了頭,顯然是被嚇到了。

雲錦卻不再停留,腦子裏幾乎亂的要炸開。

都是大殷的百姓,卻還在北漠的底盤上自相殘殺,雲錦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些人。

走到遠處空曠之地,她一屁股坐在了一塊矮小的木樁子上,煩躁的使勁兒揉著頭發。

她一直堅守著的,到底是什麽。

人心險惡,她自記事起,在雲府,便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可笑的是,這麽多年,她還願意相信,這世界上有真情在,可最後呢,良善的人身陷囹圄、不得好死,反而是那些狼心狗肺、作惡多端之人混的風生水起。

她沒上過學堂,所學的東西,一半是雲府的老爺子教她的,一半是她偷偷的跑到雲府的藏書閣裏看來的,因為私闖藏書閣,被發現了,也沒少挨罰挨打。

“錦丫頭,你要記得,行善事,做善行,忠君護國,守住本心,萬不可做那亂臣賊子。”

她不明白,雲老爺子為什麽要跟那時候的她說這本該是對男子說的話,那時她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娃娃,天真的以為自己長大了也會像隔壁江家的大姑娘一樣,嫁給喜歡的少年郎,相夫教子,過完平平淡淡的一生。

那時候她問雲老爺子為什麽,他卻隻是捋著胡須,故作深沉一樣,笑而不語。

雲錦不相信雲老爺子會有通曉未來的能力,這些年卻一直把老爺子的話記在心裏,一刻也不敢忘記,直到如今,可到頭來,她似乎從來都沒將什麽徹底抓在手裏過,“祖父,我究竟該怎麽做,一直以來,我認為對的,究竟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