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摩團離開桐江已經很長一段日子了,羅副省長並沒像傳言中說的那樣輕易倒下,相反,他給人一種勃勃向上銳氣十足的表現。魯一周等人的鬧劇最終以自打嘴巴而告終。當得知副省長羅帥武真的要帶隊到桐江觀摩,潘向明第一時間叫了季棟梁,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通,責令他務必在六個小時內讓六家停工企業複工,哪家企業敢跟政府叫板,取消一切優惠政策。管委會副主任胡玥也被狠狠訓斥一頓,潘向明罵她小動作太多,問她是不是學遊泳的?胡玥傻傻地問季棟梁,書記問我學遊泳是怎麽一回事?季棟梁沒好氣地說:“你去看花樣遊泳比賽就知道了。”胡玥為此心驚肉跳,生怕潘向明一激動,把她頭上這頂帽子又給摘了。觀摩會開得很成功,羅副省長對桐江的工作給予很高評價。離開桐江前一天晚上,羅副省長在下榻的賓館跟趙乃鋅有過一小時的長談,羅副省長嚴肅批評了趙乃鋅,說他長著一顆沒有過濾器的腦袋,怎麽能相信楚健飛這種人呢?

“當然,我也有責任,我跟他是有一些個人交情,東方路橋我也幫著說過一些話,主旨是想幫這家企業做強做大,誰知……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幸好他在桐江沒動下什麽亂子,算是僥幸吧。乃鋅同誌,這種經驗教訓我們應該汲取啊。”羅副省長半是自責半是告誡,聽得趙乃鋅又感動又惶恐。

省電視台做的市長專訪節目也如期播出,反響雖然沒向明書記那篇文章大,但總算是在非常時期露了回臉,加上有觀摩會諸多報道做襯托,趙乃鋅也算風光了一把。

秋天就在這樣的步履中姍姍而來。

這天下午,孟東燃剛送走徐副市長秘書,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孟東燃本不想接,自上次從省城回來,孟東燃有意加強了跟徐副市長秘書的接觸,以前他是不把這類二號三號秘書當回事的,覺得他們那裏沒太大的情報。這些秘書見了他,也大都保持著一種低姿態的距離,知道還不夠資格跟他套近乎。盧處長提供的那個絕密情報,讓他意識到桐江格局很可能要有一次大調整。一次格局的變化,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就是一次仰望星空的機會,誰能僥幸成為那顆替補上去的星,比的並不僅僅是實力,還有對信息資源的占有,以及出手時機的選擇。在最佳時機以最佳方式出手,贏的幾率當然就比別人大。這些信息從何而來,你當然不能天天追在徐副市長後麵,問人家啥時走。像徐副市長這個級別的領導,在組織正式文件下發之前,他是不會表現出什麽異常的,因為這種事每時每刻都會發生變化,誰也不敢拿傳說中的東西當枕頭,不少人就是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終黃粱一夢,相信徐副市長絕不會這樣。因此你想從他的工作熱情工作態度來判斷點什麽,難度相當大。但人總是情感動物,對於一個即將離開桐江的人來說,他還是要流露出一些東西來的,尤其在背後,在自己的辦公室或者最親近的人麵前。能在第一時間第一地點感受到徐副市長變化的,莫非他的秘書小劉。孟東燃刻意拉近跟劉秘的關係,算是非常實用的一項策略。對劉秘而言,能被孟東燃親近,更是求之不得。秘書的命運雖說跟首長的命運連在一起,卻又跟首長的命運大相徑庭。這要看你跟的什麽人。這個人現在是坐著直升機還是已經跳進降落傘。有些秘書因首長的升遷而美夢成真,多年苦修終成正果,離開這個讓人羨讓人煩讓人如履薄冰、誠惶誠恐的崗位,一步躍入龍門,像別人使喚他一樣使喚起秘書了。更多的則不然。徐副市長畢竟不是一把手,就算有心將劉秘提攜一下,怕也力不能及。再者,他現在是鴻運高照,豈肯為秘書的提升給人留下把柄?劉秘的未來便成了一個謎,光明肯定沒有,黑暗卻隨時可能降臨。下步誰來,能不能繼續留他做秘書,或者將他隨便安放在哪裏,無人知曉。這些都是非常揪心的問題。而孟東燃在秘書處的影響力,沒有哪個秘書敢小瞧。拿一些有關徐副市長未來的信息換得自己的命運,對劉秘而言,實在是件很劃算的事。孟東燃這邊還沒怎麽拋繡球,劉秘的步子就跑得很頻了,現在哪個秘書不是人精?

電話還在響著,孟東燃順手抓起來,喂了一聲。一個清脆的女音響起:“你好啊。我的大主任。”

孟東燃聽著這聲音有點耳熟,一時又想不起是誰,問了句:“哪位?”

“我啊,怎麽,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了?”

孟東燃越發覺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是誰,也不好意思再問,模糊道:“是你啊,有事?”

對方顯然聽出他話裏的破綻:“我是誰。說出來啊?”

這聲音有點淘氣,在這幢正經而又威嚴的樓裏,每一個電話都是那麽嚴肅、刻板、程序化,這樣的電話不僅另類而且容易讓人緊張。孟東燃下意識地朝門那邊望了望,還好,門是掩上的,一條縫也沒有,聲音傳不到樓道內。

“有事請講。”他板起了麵孔,身子也程序化地往正裏坐了坐,一隻手拿起筆,給人一種邊聽邊做記錄的錯覺。

“說啊,我是誰,是你第幾個小情人?”對方不依不饒,非要跟他兜這個圈子。“有話好好講,別亂開玩笑。”

“偏不,說啊,是不是小情人太多,聽不出了?今天不說出來,我不會放過你。”對方像個無賴。

孟東燃的心情被破壞了,這種惡作劇式的不恭讓他很不舒服,差點就把電話給掛了。

“孟東燃,連你小姨子的聲音也聽不出了,我是小霓!”對方突然氣急敗壞喊了一句,孟東燃一身冷汗。

葉小霓回來了!

葉小棠還有個妹妹。不過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葉小棠四歲時,父親拋下她們娘倆,跟一個叫宋秋波的女人私奔了,私奔的結果,就是奔出一個葉小霓來。不過葉小棠的母親並沒有像怨婦一樣以淚洗麵,葉小霓三歲那年,她帶著葉小棠,千裏迢迢到甘肅酒泉,將自己的丈夫葉策光“抓”了回來。葉策光那時是酒泉一家夜光杯廠的技師。而她的小情人宋秋波在酒泉一家農業學校任教師。葉小棠的母親領著葉小棠,在那家廠門口坐了五天,總算把葉策光的心坐轉了。風高月黑的一個晚上,葉策光學當初跟宋秋波私奔一樣,帶著妻子和女兒悄無聲息回了老家桐江,隻留給小情人和小女兒不足五百元的生活費。兩年後,宋秋波帶著葉小霓來到桐江,想學當年葉小棠母親那樣再把葉策光搶回去,卻被告知葉策光患了不治之症,而這個時候的葉小棠母親正用一種屬於女人的方式懲罰著葉策光。她沒收了葉策光的工資,不容許他住在家裏,隻在單位為他要了一間小房子。她給他送飯,但絕不容許他回家,更不容許他再碰自己。依她的話說,她等的就是這一天。她說:“我要讓你嚐嚐,被人拋棄是啥滋味。”或者說:“這個世界什麽都可以不講,因果報應卻是要講的,臭男人,你也有今天啊,哈哈。”

宋秋波不知動了哪根神經,竟然沒哭沒鬧,主動留下來陪伴自己的情人。有人說這就是愛情,愛情是不講道理的。也有人說宋秋波是無可奈何,擔心她一旦離去,自己愛過恨過的男人會被葉小棠母親折磨死。女人是男人前世的冤家,男人才是女人現世的魔。誰能說得清呢,上輩人的恩怨,到現在看起來還跟魔幻電影一樣,辨不清哪是情哪是仇,或許情和仇原本就是一對孿生兄弟。葉策光還是很快死了,死在宋秋波一大把眼淚裏,死在葉小霓悲慟欲絕的哭聲裏。宋秋波是個人物,她從沒在葉小霓麵前說過葉策光半句壞話,非常有計謀地將所有的不幸還有痛楚全都歸罪給葉小棠母親。因此,葉小霓打小就知道,自己有個好父親,很愛母親,可惜這世上有個壞女人,那壞女人還帶著一個壞女兒,是她們合夥搶走了自己的父親,最後又聯手折磨死了自己的父親。

仇恨一旦用這種方式種下,開出的花結出的果,比罌粟還可怕!

葉小霓終於長大終於工作,她親口告訴葉小棠母女,我不會讓你們幸福的,欠我們母女的,你們要一點一點還回來。

孟東燃是局外人,本不想摻和到葉家這段恩怨中去,可摻和不摻和由不得他。因為這裏麵有個葉小霓。

孟東燃第一次領教葉小霓的厲害,是跟葉小棠婚後第二年,葉小棠因為快要臨產,回了桐江。他當時工作太忙,請不了假,還堅守在三江。葉小霓鬼使神差就殺到了三江。她以自己正當妙齡的絕對優勢還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大皮厚,以淩厲無比的攻勢向獨守空巢的孟東燃發起攻勢,不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孟東燃:“我愛你,你是我的,不可能屬於她。”還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將自己扒得一絲不掛,強行鑽入孟東燃被窩,揚言,你膽敢對我不那個,我就這樣跑出去,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孟東燃打發走老婆,就是為了睡小姨子!

孟東燃嚇得渾身哆嗦,既不敢那個也不敢不那個。葉小霓一個反撲撲過來。強行抱住孟東燃,一邊熱情地**他一邊問:“我讓你娶我,你敢不敢娶?”

孟東燃隻能老老實實回答:“不敢。”

“那我就折磨死你!”

葉小霓說到做到,打那以後,隻要一有機會,就往孟東燃這裏跑,來了就要折磨,有一次竟然當著葉小棠麵調戲孟東燃。

直到葉小棠母親聞知後給她跪下,葉小霓才得意洋洋地說:“我暫且放過你們,不過遊戲還沒有結束。”說完,大笑著揚長離去。

如今,兩位鬥了一世的母親已相繼離世,這筆恩怨本該結束了,但葉小霓總在心情好或者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跑到孟東燃地盤上攪上那麽一下子,攪得孟東燃家雞犬不寧。葉小棠已不止一次跟孟東燃發出最後通牒,說他再跟那小妖精眉來眼去,她就從樓上縱身一躍,讓孟東燃名垂青史!

這麽可怕的聲音居然沒聽出來,孟東燃倒吸一口涼氣,這姑奶奶,又跑來做什麽?

“姐夫啊,快來看我,你小姨子住在君悅大酒店。”

孟東燃嚇得沒敢再聽下去,啪一下壓了電話。

胸口直跳,呼吸也開始緊張,感覺就跟做了什麽虧心事被人當場逮住一樣。過了一會,電話又一次響起,孟東燃抓起電話,又迅速放下,心裏道:“姑奶奶,你再不要亂折騰了。我怕你還不行麽?”

手機響了,一看是梅英打來的,孟東燃接起。梅英問:“怎麽不接電話,不在辦公室?”

“在啊。”孟東燃腦子沒轉過彎來,等梅英問第二句,才明白剛才壓斷的是梅英電話。

“汙水處理工程要抓緊,這項目爭取得不容易。今年你們拿的項目已經夠多,省裏已經有人不滿了。”梅英說。

“謝謝大姐,我會認真把這項目做好的。”孟東燃真誠言道。汙水處理項目是上周批下來的,含城北焦家灣汙水處理廠,城區六個主要路段的管網改造等,總投資一億五千八百多萬,全部由政府投資。這項目前後折騰了四年,現在總算水落石出了。

“批複很快就到,對了,這工程你要多留個心眼,投資這一塊,我是給你打了埋伏的,你清楚該怎麽操作吧?”

“謝謝大姐,怎麽操作,市上已有成熟意見,改天我再給你專程匯報。”

“匯報就不必了,我隻希望你能把它做好。東燃啊,你要清楚項目對你的意義,大姐不是在幫桐江,是在幫你,明白嗎?”

“明白。”孟東燃心裏湧出一股濕潤,感覺嗓子眼在發癢。有那麽多人在關注著他,扶持著他,他要是做不好,真是無臉見人啊。

又說了幾句,梅英忽然說:“上次我給你推薦過的那家市政工程公司已派代表去桐江,你見一見吧。”

“代表?”孟東燃有些愕然。

“對啊,他們副董事長就是葉小霓,你小姨子,不會不認識吧?”梅英開起了玩笑。

“是她?”孟東燃頭一下就大了,怎麽就忘了葉小霓頭上還戴著一頂副董事長帽子呢?

跟梅英通完話不到五分鍾,座機再次叫響,一看號,又是葉小霓打來的,孟東燃猶豫了會兒,還是接了。

“怎麽樣親姐夫,接到上級指示了吧,你小姨子這次是奉命來投標,你這個發改委主任難道不該來拜見一下?”

“你這鬼丫頭,跟我玩這一手。”孟東燃笑著道。

“哈哈,我說親愛的姐夫,你小姨子這次是全權代表,是為桐江搞建設來的,你還鬼丫頭鬼丫頭的,這麽不尊重人家。”

“原來是葉董事長,失敬失敬,說吧,讓我怎麽尊重你?”

葉小霓笑出一大串子,道:“我說大主任,就算不想見我,也該見見國信的老總吧?”

國信是省裏有名的招標公司,這次汙水處理項目的招標工作就由國信國際招標有限公司負責。

孟東燃略有些驚訝:“怎麽,佟總也來了?”

葉小霓咯咯笑著說:“佟總沒來,來的是他親愛的助理方小姐,也是位大美女呢,要不要我給你引薦一下,老守著你家黃臉婆,膩不膩啊,我親愛的姐夫大人。”孟東燃心一緊:“小霓,你正經點,這是談工作。”

葉小霓笑得更凶:“我可憐的姐夫,我鄭重地告訴你,你小姨子正經不了,你也沒資格讓我正經,來不來你看著辦,我洗澡去了,拜拜。”

孟東燃坐在那裏,被風吹著了般,身子一抽一抽,心也跟著抽筋。這個小姨子,讓人頭痛啊。

一小時後,孟東燃來到酒店,門鈴剛一摁響,葉小霓利落地打開了門。葉小霓剛剛衝完澡,一頭濕漉漉的黑發散披在肩上,香氣撩人。華麗的睡袍半裹著性感的身子,很多地方都呼之欲出,孟東燃望而卻步。

“進來啊,姐夫大人。”葉小霓粉紅著臉,笑吟吟說。

“就你一人?”孟東燃腳步猶豫,目光下意識地朝樓道口望了望。

“怎麽,怕我吃了你?”葉小霓拉開門,請孟東燃進。

剛一進去,孟東燃就被葉小霓抱住了。睡衣半裹著的身子又綿又熱,兩團肉擠在胸前,孟東燃連著打出一片哆嗦:“小霓你幹什麽。快放開。”

“想你了不行啊。親我一下。”

“別胡來,快放開。”

“不嘛,就親一下,親了我就放開你。”葉小霓雙手牢牢鉤住孟東燃脖子,下麵故意用了點勁,貼得很緊,她感覺到孟東燃的哆嗦,她喜歡孟東燃這樣哆嗦。

“放開啊!”孟東燃猛一用力,推開了葉小霓,葉小霓沒有防備,差點摔倒。孟東燃想伸手扶住她時,她卻一把打開了他,轉而變得嚴肅:“以為你是誰啊,我就是想試試,你對你家母老虎忠誠不。”

一句話說的,孟東燃臉由紅變白,這個小冤家,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她什麽。葉小霓壞壞地笑了幾聲,踏著拖鞋,要給孟東燃拿飲料,**在外麵的一雙腿飽滿而又結實,散發著誘人的氣息。孟東燃說你把衣服穿好,穿好我們再談。葉小霓還擊道:“什麽意思,嫌我不好看,讓你白看你還不樂意啊。”

孟東燃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說什麽都沒用,這輩子葉家這個小冤家還沒認認真真聽過他一句話。

葉小霓將身子甩在孟東燃對麵,二郎腿一蹺,順手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瀟灑地點上,猛吸一口,吐出一連串性感的煙圈。她的樣子不像是一個外資企業的高管,舉手投足極像夜總會女郎。孟東燃無意間觸及到她半**的那對結實而又飽滿的**,慌忙把目光避開了。

葉小霓先後換過三任老公。第一次結婚是在孟東燃和葉小棠的兒子出生那年,她把自己隨便處理給了三江縣一位中學教師,當時她母親還活著,為這門婚姻,她母親氣出一身病。孟東燃也勸過她,讓她慎重。誰知她說:“你離了那**娶我啊,否則我就把自己不當人。”結果她真就沒把自己怎麽當人,結完婚不到三個月,就跟人家拜拜了,說是那小子看上去狗模狗樣,到了**才發現廢物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子都比他強!”這是她離婚後甩給孟東燃的一句話。第二任老公是桐江一位建材商,當時葉小霓母親病重,需要換肝,葉小霓又拿不出錢來,直截了當就把自己當成商品一樣賣了那位建材商。她母親宋秋波後來還是沒救下,死於肝癌,葉小霓大罵那位大她二十歲的建材商:“你咋不去死啊,你不是信誓旦旦說,要讓她好好活著嗎?”結果夫妻吵翻,葉小霓差點讓建材商一改錐捅死。此後很長的日子裏,葉小霓過著幾近漂泊的日子,太寂寞或太有仇恨時,就跑來騷擾一下孟東燃,給孟東燃和葉小棠的日子製造點麻煩。火泄完了,又神神秘秘消失。直到五年後。孟東燃忽然聽說她去了香港,隻身一人在香港打拚了五年,真還打拚出來點成就。再回來時,葉小霓就不是那個潦潦草草滿嘴髒話什麽也看不慣的女憤青了,搖身一變成了香港明達集團董事長太太了。孟東燃聽了大發感慨,葉小霓就是葉小霓,對付男人永遠有一套。遺憾的是董事長太老了,足可以當她的父親,可她一點不在乎。“我就這點本錢,能用的全用了,有這個結果已是奇跡。管他呢,先過足董事長太太的癮再說。”她總是這麽想得開,對任何事都報以不屑。其實孟東燃發覺,她內心裏裝滿苦汁,隻是不願流露出來。葉小霓目前所在的這家海東明達市政工程公司就是香港明達集團跟海東第一市政公司聯姻的產物,香港明達投資一個多億,占控股地位,公司董事長是她老公廖明達的三弟。她老公現在已經很老了,基本成了一張牌,真正操縱這家企業的,是他們家老二廖明荃跟老三廖明遠。明達集團在國內投資很多,單在海東省投資的企業就有五家,要不然,梅英會這麽看重這家企業?

那天賓館見過之後,葉小霓就忙著招標去了。其實招標也隻是履行一下手續,一則能拿下這項工程的施工企業本來就少,明達集團在市政工程建設特別是管網工程和管道技術方麵的口碑無人能敵;二來,該集團在海東省非常活躍,每年承接的工程總量不下十五個億,上上下下有數不清的關係,他們想得到的工程,幾乎無人敢爭。

孟東燃也沒閑著,這項工程建設單位是桐江市政局。但有很多關係要跟自來水公司協調。蘇紅豔向來不買市政局長的賬,他得一項工作一項工作抓落實。

這天孟東燃剛跟蘇紅豔協調完一件事,葉小棠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孟東燃說我在自來水公司。葉小棠沒好氣地說:“你還有沒有家,孟東燃,你跟外麵的女人過去算了!”孟東燃一聽口氣不對,趕忙小心翼翼問葉小棠怎麽了?葉小棠就哭開了,說她要跳樓,這日子她一天都不想過了。

一聽“跳樓”兩個字,孟東燃馬上想到葉小霓。葉小棠跟葉小霓向來是仇人,水火不容。孟東燃沒敢把葉小霓到桐江的事告訴葉小棠,生怕葉小棠拿這事跟他做文章。曾經有一次,葉小霓來桐江,吵著要見孟東燃,孟東燃偷偷摸摸趕到酒店,屁股還沒坐穩,葉小棠不知怎麽就殺來了,姐妹倆在酒店大幹一場,結果是葉小霓勝。她指著被自己撕爛臉還有前胸的葉小棠,非常得意地罵:“瞧瞧你那黃臉婆的樣,還敢跑來跟我爭,快回家抱孫子去吧,鄉巴佬。”葉小霓老罵葉小棠鄉巴佬,這種罵法來曆在哪,孟東燃一直沒弄明白,葉小棠隻要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會瘋,結果那天她們再次戰鬥在了一起。孟東燃也是絕,一看姐妹倆無休無止,誰也不聽勸阻,索性扔下她們:“好好好,你們打,我回了。”說著真就回了單位。後來聽說是酒店保安打了“110”,警察趕去後才平息了事態。

孟東燃心裏暗暗叫苦,這次葉小霓來搞工程,他想躲都躲不開,也不能躲,這可怎麽辦呢?

揣著一顆不安的心回到家,葉小棠橫陳在沙發上,臉上陰森森地貼了一塊麵膜,厲鬼一樣躺在那兒。孟東燃嚇個半死。葉小棠這樣做已不是一次兩次,有時孟東燃外麵應酬完回到家,沙發上會躺著一個半人半鬼的怪物。最可怕的一次,孟東燃有次病了,發高燒,睡得昏昏沉沉,半夜起來上廁所,葉小棠貼了麵膜正好從衛生間出來,跟孟東燃撞個正著。孟東燃媽呀一聲,魂都飛了。家裏時不時地冒出這麽一個怪物,孟東燃苦不堪言。後來他再三跟葉小棠講,以後美容到美容院去,你這樣子遲早會把我嚇死。葉小棠咯咯一笑,一點不當回事:“沒見識,不就一張麵膜麽,有哪家女人不做的?再說了,你以為我愛這樣啊,還不是為了你。”葉小棠說著很是嫵媚地衝自家老公笑了一下。

女人總有女人的邏輯,女人的大半時間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她們把折騰自己當成一種樂趣,意誌堅定無怨無悔,三天減肥兩天祛皺,早上粉白晚上保濕,比做任何事都固執而且充滿信心。更可怕的是她們堂而皇之將這一切都歸罪於男人。還不是為了你啊,這幾乎是每家妻子的口頭禪。其實有哪個男人在乎自己妻子臉上多幾塊雀斑身上多幾塊肉呢,天仙女又能怎樣,男人還不是照樣吃裏爬外?男人的野心在外麵,但男人的成就感永遠在自己妻小身上。

孟東燃從驚慌中定下神來,試探著走過去,問:“哪兒不舒服?”

葉小棠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能說話,然後又指指電視櫃,孟東燃這才看見,電視櫃上擺了一大堆化妝品,葉小棠蒙在臉上的麵膜隻是其中一種。孟東燃無奈地望著那堆奢侈品,心想不知又是哪位好心人孝敬了葉小棠這個。如今送禮的花樣是越來越多,俘虜了不了官員,就在夫人身上打開缺口,這堆烏七八糟的化妝品,價格不菲。裏麵有個品牌孟東燃熟悉,小姨子葉小霓用的就是這個牌子。二十分鍾後,葉小棠揭下臉上的麵膜,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說:“老公,快看看,這次效果怎麽樣?”

孟東燃應付似的看了一眼,道:“不怎麽樣。”

“好好看看嘛,這麵膜是我新認識的一位朋友送的,人家那張臉,才叫光滑濕潤啊,粉嘟嘟的,愛死人了。”葉小棠嬌滴滴的樣子一點看不出剛才她生過什麽氣,就像一新婚少女,正嗲著勁兒衝老公撒嬌呢。說著話,葉小棠捧起茶幾上的鏡子,仔細觀察剛剛美過容的臉。

“我說你到底怎麽回事,一陣風一陣雨的?”孟東燃心裏好不窩火,葉小棠越來越沒個正形,四十幾歲的女人了,說話做事跟玩童一樣。

“什麽怎麽回事?”葉小棠眨巴著眼睛,同時不忘拿手指輕輕在臉上按摩。前幾天她剛剛花五千多塊錢取掉鼻翼兩側兩塊碎小的黑痣,生怕那兒再長出什麽。

“我是說電話。你打電話到底什麽事?”孟東燃一看葉小棠並不知道葉小霓來了。心裏輕鬆下來。

“哎呀。你不說我倒把這事忘了。”葉小棠尖叫一聲,站起身,她總是這麽誇張。一件小事往往能讓她渲染上百倍。孟東燃正準備洗耳恭聽,葉小棠卻拉起了哭腔:“老公,怎麽辦啊,我重了半斤,剛才路過養生堂我不想稱,怪那個死胖子。非要拉我稱,這樣下去我可怎麽活啊,老公?”

死胖子是養生堂藥店老板娘,一個四肢發達頭腦非常簡單的女人,跟孟東燃一家都熟,平時愛開玩笑,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世界上的女人都變得跟她一樣強壯。她老公曾經在區上給孟東燃開過幾年車,現在見了孟東燃還畢恭畢敬。

“你呀……”一聽是這事,孟東燃歎了一聲,竊喜著往書房去了。隻要不是為葉小霓,一切都好說。可是過了沒五分鍾,葉小棠的尖叫聲又響起來:“老公快來啊,天!”

孟東燃搖著頭走出去,他現在應該對妻子溫柔點,千萬不能讓她猜出什麽。“老公快看,我臉上怎麽了?”

葉小棠的尖叫中,孟東燃也驚訝地發現,葉小棠剛才還紅潤細嫩的臉上突然多出一些紅斑,而且這紅斑還在他眼皮下迅速增多。

“癢。難受死了。”葉小棠開始抓自己的臉,孟東燃看見,葉小棠胳膊上也有了那種紅點。心裏一緊,這不是好事。

“癢,老公,癢死了,快幫幫我啊。”葉小棠一邊叫喊一邊痛苦地掙紮,那些紅斑如同螞蟻一樣迅速爬滿她的臉,身上腿上開始複製,孟東燃意識到,葉小棠碰上了假貨。

半小時後,孟東燃陪著葉小棠來到醫院,大夫初步判斷是皮膚過敏。一小時後,診斷結果出來了,葉小棠用的是劣質化妝品,裏麵含有一種刺激性很強的物質,這種物質滲入到皮膚中,比鉛中毒還可怕。

“不可能,蘇蘇送我的,怎麽會是假貨?”葉小棠一邊輸液,一邊跟大夫理論。大夫被她的樣子逗笑了:“愛美也不能這樣啊!葉教授,啥東西都往臉上抹,幸虧送來的早,要不然,這張臉就毀了。”

“蘇蘇是誰?”孟東燃冷不丁問。

“我新認識的朋友啊,丁克介紹的。”說著說著,眼睛忽然一瞪:“孟東燃你什麽意思,蘇蘇可是女孩子,華益貿易公司的,不信你問丁克。”

孟東燃心裏歎一聲,他還哪有心思懷疑葉小棠這個。從醫院出來,孟東燃立馬撥通李開望電話,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蘇蘇的女孩子,華益貿易公司的。這段時間,孟東燃安排給李開望一件事,這事跟葉小棠有關。李開望道:“是有這麽一個女孩,但不是華益貿易的,她是丁克從深圳帶來的一個二手女孩,吃青春飯那種,頭銜很多。但沒一個是真的。對了,她以前在明達集團東江貿易公司幹過。”

孟東燃便清楚,化妝品是葉小霓搞的鬼,真夠狠夠毒啊!

等再見了葉小霓,孟東燃就打開窗子說亮話:“你現在也是大老板了,明達的全權代表,做事能不能有點分寸?”

葉小霓湊上來說:“我要什麽分寸,離你遠點是不是?”孟東燃嗅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氣,往常嗅到這種香,他的心裏會怪怪地動上那麽一動,今天沒,今天他的心思完全被劣質化妝品占據了。這次算是躲了過去,下次呢,下次葉小霓還會使用什麽手段?孟東燃眉頭往一起蹙了蹙,聲音沉沉地說:“小棠在住院,化妝品惹的禍。”

“化妝品?你什麽意思?!”葉小霓一雙眼睛驚恐地瞪住孟東燃,身子往後退了半步。

孟東燃繼續沉穩地說:“我說得夠清楚了,你幹嗎不拿毒藥毒死她?”

“孟東燃,你放屁!”葉小霓忽然就叫囂了起來,而且動了粗口。孟東燃這話顯然激怒了她,她小臉兒漲得通紅,胸脯因憤怒而劇烈起伏。見孟東燃仍舊怪模怪樣盯著她,一把扔了手裏的文件說:“你認為是我幹的?你太小看我了,孟東燃,回到那個不要臉的婊子身邊去!”

孟東燃腦子裏轟一聲,隨之一片空白。葉小霓這話太重太過惡毒,他傻傻地望著她。麵對如此刻薄如此無禮的攻擊竟然還不了嘴。葉小霓還不過癮,又罵:“白癡,我以為這世界上就我一個腦殘,沒想到你孟東燃原來是頭豬,蠢豬!”說著,一把抓起沙發上新買的玩具狗,朝孟東燃頭上砸過來!“我讓你血口噴人!”瘋子,這姐妹倆全是瘋子!

孟東燃落荒而逃!

後來他想到葉小霓罵的那句婊子,什麽意思呢?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葉小霓來桐江已經一個多月了,汙水治理工程已全線拉開。這項目運作得出奇地快,一開始孟東燃還擔心,常國安會讓蘇紅豔製造麻煩,因為之前胡丙英往省裏報這項目時,常國安就出麵阻止,說有人想借這項工程為姓趙的擦屁股。孟東燃清楚常國安的目的何在,他一直捏著那兩個小區,兩個小區的供水汙染成了他們對付趙乃鋅的殺手鐧。可是這次,蘇紅豔配合得相當積極。孟東燃說到的她搶著做,孟東燃還沒說到的她主動做,惹得葉小霓在一邊說怪話:“行啊,我的姐夫,魅力挺大的嘛,是個女人就樂意為您老人家服務。”

“你這張嘴能不能管住點,你是董事長,別老跟長舌婦一樣。”孟東燃現在已經理解了自己的小姨子,這次葉小霓來變化真是不小,甭看她嘴上叫得起勁。動不動就床啊肉的,不是一般地色,但骨子裏卻明顯多出一份正經。除那天剛見麵熱烈地抱過一次孟東燃外,此後長達一月多的時間,她隻動嘴上功夫,卻再也沒用身體威脅過孟東燃。

孟東燃發現,經過三次婚姻的洗禮,葉小霓真是懂事了,知道把內心的傷痛裹起來,拿假麵具應付人。這就好,人是應該戴點假麵具的,這個世界向來不歡迎太率真太直露的人,每個人都願意活在假象裏。

這天他來到葉小霓設在賓館的指揮部,葉小霓剛跟監理公司的人談完事,正準備去工地。孟東燃叫住她說:“有件事想跟你談一談。”

“什麽事啊,姐夫,晚上談不更好麽,你看你小姨子有多忙。”葉小霓笑眯眯的,她的心情很好,項目一順利,她的心情就好。加上昨天廖家老三廖明遠來過桐江了,她的心情就更好。

“又忘了?”孟東燃用眼睛斜睨住葉小霓,像在提醒她什麽。葉小霓撲哧一笑:“對不住啊。叫習慣了,老是忘了你的官名,孟大主任快請坐。”

孟東燃坐下,最近他老在提醒葉小霓,她是跑來搞工程的,別老是姐夫長姐夫短的,讓人聽了起疑。葉小霓卻有些舍不得叫他孟主任似的,總說叫姐夫親熱。“別板著臉,我怕。”葉小霓給孟東燃捧上一杯水,目光在他臉上挑釁著。上次化妝品事件。孟東燃最後向她道了歉,她呢,狠狠地咬了孟東燃一口,說這事扯平了,再敢亂懷疑,就讓孟東燃名譽掃地。

孟東燃指著對麵的沙發,說:“坐下,有事跟你談。”

葉小霓乖乖地坐下了,一遇上正事,她身上所有的野勁就都沒了,這也是她成熟的標誌之一。換了以前,她是把什麽事都不當事的。

孟東燃從包裏拿出一大摞資料,遞給她:“這是上次我跟你提過的兩個小區,工程施工方用了劣質管材,導致兩個小區水汙染嚴重,我想這次你一並把它改造了。”

“又給我安排這種小活啊,姐夫,我可不是幹這種小生意的。”兩個小區的事孟東燃跟葉小霓提過,葉小霓根本就沒往心裏去,她才懶得賺這種小錢呢。

“抓緊給我把預算做出來。這事隻能提前不能推後。”孟東燃強調道。

“憑什麽,我說過不幹的。”

“你必須幹!”孟東燃一臉正色。

“你想強迫我?”葉小霓不服氣地望著孟東燃,這輩子好像還沒人強迫她做過什麽。

“不是強迫,這是跟汙水處理項目捆在一起的。”

“合同上沒這樣寫。”

“合同上沒寫的東西多著呢,少跟我頂嘴,我沒讓你白幹。”

“這點小錢也讓我掙,太小看你小姨子了吧?”

“不是小錢,對我來說,它比建一座汙水處理廠還重要。”

“有這麽嚴重?”葉小霓從孟東燃一本正經的臉上看出了什麽,低下聲問。

“對,這就是讓你到桐江來幹工程的目的。”

葉小霓大張著嘴,半天驚訝道:“我說呢,原來你們早就算計好了呀,我還以為是我們公司的實力起了作用呢,原來……”

“你別叫,這事隻有你我知道,對別人,隻字不能提起。”

葉小霓不敢再頑皮了,打心底裏,她是尊重孟東燃的,這次到桐江,廖家老三也再三叮囑她,一定要搞好跟孟東燃的關係,桐江將是明達下一步發展的戰略要地。她自信地說:“放心吧,小姨子擺不平姐夫,還叫什麽話。”廖家老三糾正道:“不是小姨子跟姐夫。而是明達副董事長跟桐江發改委主任。”

“好吧,我盡快拿出預算來,我可說好了,錢你得給寬裕點,這種小工程,最煩人了。”

“錢你隻管要,我的條件隻有一個,把這兩個小區的後患徹底了了。”說完,孟東燃掏出一張紙,遞給葉小霓:“這是喬工的電話,有關這兩個小區的圖紙還有原始資料,你盡可找他,他會給你提供幫助的。”

葉小霓拿著電話號碼,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開始琢磨一些事兒,過了一會,她抬起頭,有點恐懼地望著孟東燃:“姐夫你告訴我,是不是你遇到了麻煩?”孟東燃舒開眉頭,坦然地笑了笑:“你別多想,這事跟我無關。”

葉小霓似信非信地點點頭,樣子一下乖巧可愛了,孟東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肩:“我們的小霓長大了。知道為別人著想,謝謝你。”

葉小霓順勢將半個身子偎過去,微閉上眼睛,很享受地依在孟東燃懷裏。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裏突然滾出一串串淚:“還什麽小霓啊,都老成這個樣子了。”說著,狠狠地在孟東燃肩胛上咬了一口。

葉小霓原以為是項小工程,預算下來卻嚇了她一大跳,要想把兩個小區的水汙染徹底處理掉,怎麽也得兩三千萬,怪不得孟東燃心事重重呢?麵對喬工他們做出的預算,她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像是在跟孟東燃敲竹杠。若不是孟東燃一再催問,她真是不敢把預算報告拿給孟東燃。沒想孟東燃看完後說:“給你四千萬吧,從別的項目中加進去,走追加投資這個程序。”

葉小霓吃驚地說:“姐夫你好大方啊,大筆一揮,就是一千多萬。”

孟東燃狠狠剜了她一眼,教訓道:“工程要是做不好,你一分也甭想拿到,明白不?”

“謝謝姐夫,我保證不打折扣完成任務。”

“少耍嘴皮子,到時候別哭鼻子就行,去吧,跟喬工好好商量商量,程序一定要走好。”

所有的工作都做到了,獨獨沒想到,施工力量會出問題。這天葉小霓愁苦著臉來找孟東燃,說姐夫這錢我不掙了,我隻掙原來合同裏的錢。孟東燃不高興地說:“你以為是過家家啊,你這個副董事長就是這麽當的?”

“有啥辦法,我帶來的人不夠,施工力量抽不出來。”

“不至於吧?”孟東燃也沒想到會出現這問題。

葉小霓把情況大致講了一遍,自從金融危機爆發後,大批外來工失業,沒法繼續留在桐江,全回了老家。

“誰讓你突然增加這麽一個項目呢,我的人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多了我也養不起。”

孟東燃沉思一會,抓起電話打給王學兵,問他那邊的活幹得怎麽樣了?王學兵說,馬上就幹完。孟東燃說:“好的,那邊一收工把你的人全帶到桐江來。”“又讓我補窟窿啊。”王學兵在電話裏開著玩笑。

“貧什麽嘴,世上沒窟窿你早餓死了,就這樣,幹完給我電話。”

轉而又衝葉小霓說:“技工你解決,普工我給你找到了,還有什麽問題麽?”葉小霓轉悲為喜:“沒有了,我親愛的孟主任,這次我沒叫你姐夫吧。”

“就知道貧嘴,去吧,認真點。”

“知道了,大主任。”

葉小霓說完,卻沒走,吞吞吐吐站了會,鼓起勇氣問:“她……的臉毀得不嚴重吧,會不會……”

“你還知道有個姐啊。我以為你沒心沒肺呢。”

“我才沒她那個姐呢,我隻有一個姐夫,好啦,不管你們的閑事了,幹活去了。對了,有空給我電話,別把你小姨子丟在賓館不聞不問,怎麽說我的幸福你也有責任,記住了,晚上最好,你請我過二人世界。”

葉小霓像一陣風,吹完就吹完了,有些事擱孟東燃心裏,卻解不開。

化妝品那件事,看似是過去了,可孟東燃心上卻係起了疙瘩,加上近段時間他老是要聽到一些關於葉小棠的傳聞,躲都躲不開。他本來就嘀咕著的心越發嘀咕。前幾天陪趙乃鋅夫人沈梅去看瓷器,從古舊市場出來,沈梅說要去LV專賣店看看,孟東燃給一旁的徐亮遞個眼神,徐亮借故要安排下午的飯局,先走一步。他陪著沈梅去了專賣店,花三萬多為沈梅選了一款古色古香的包。說說笑笑往回走時,沈梅忽然盯住前麵一家專賣店不動了,孟東燃順著沈梅目光一望,心裏咯噔一聲,那天他的確看見了葉小棠,就跟那個叫芒果的小男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樣子。孟東燃臉上一下沒了顏色,虛汗瞬間就冒在了臉上。沈梅也很尷尬,手提著包,目光不知往哪放。後來等那兩個影子消失了,沈梅轉很遠一個彎子說:“都怪我家老趙,什麽事也讓你做,回頭我跟他說說,誰都有個家,不要自己不顧家也不讓別人顧家。”孟東燃當時尷尬得要死,恨不得一頭撞牆上。可那天晚上,葉小棠表現得格外溫柔,早早做好飯等他,不到九點,就洗了澡過來糾纏他。孟東燃努力排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想說服自己。葉小棠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可絲毫沒猶豫,愣是**四射地把他放倒在**,饒有興致地來了一場。夫妻間到底有沒有間隙,到**便一清二楚,這是孟東燃的邏輯,但現在這個邏輯似乎出了問題,他覺得他跟葉小棠之間有好多事說不清。

更讓他擔憂的,是李開望打聽來的那個俱樂部,已經有確切的證據表明,葉小棠加入了桐江一個叫夢幻舞步的俱樂部。這個俱樂部是由一個代號叫“小夜蔦”的女人發起的,加入者都是些思想過激行為詭異的人,其中就有葉小棠她們學院幾位老師。據那個叫密雲的助教講,這股風氣並不興自學院,不過發起者對學院的老師興趣很大,密雲也接到過類似邀請。

這個俱樂部對外宣稱隻是一哲學沙龍。定期研討些有關哲學或人生的命題,可事實上,裏麵名目繁多,其中最蠱惑人心的,就是顛覆。對日常生活的顛覆,對傳統的顛覆,對一切秩序包括夫妻生活的顛覆……算了,不想了,孟東燃阿彌陀佛了一聲,但願葉小棠跟這些事無關。說是不想,可腦子裏忽然又冒出一個怪怪的念頭,這個俱樂部後麵,會不會藏著什麽黑手?

說不清為什麽,孟東燃總擔心,有人在拉葉小棠下水。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葉小棠說穿了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女孩,她對世界的了解,可能還停留在十八歲那個階段。她喜歡鮮花,喜歡白雲,喜歡騎著馬兒奔跑在白雲悠悠的天空下,身邊最好再有一個王子。這個長不大的女孩子對這世界既恐懼,又充滿好奇,任何一隻邪惡的手。都有可能把她拉進罪惡的深淵裏……作為丈夫,孟東燃多麽期望自己的妻子能夠長大,能夠成熟,能夠看懂看清這個世界,可是他的縱容還有放任反而給葉小棠提供了一張溫床,有這樣一張溫床,還有哪個女人願意醒來呢?

星期一早上,潘向明忽然打來電話,讓孟東燃過去一趟。孟東燃匆匆來到市委大院,向明書記的辦公室坐著幾個人,公路局長黃田民和市政局長老安也在,孟東燃衝他們點點頭,向明書記招呼他坐,並讓秘書拿來一封文件,是省委辦公廳剛剛下發的一份急件。孟東燃低頭看起來,省裏針對目前形勢,計劃在項目建設上再加一把勁,要求全省各市迅速行動起來,以項目促發展,以項目保繁榮……看來,現在隻有靠項目刺激內需了。

“加大基礎設施投資力度,想方設法刺激內需,是目前我們衝出困境的最有效辦法。我們在項目建設上,不能落後於別人啊,東燃,你這個發改委主任應該比我們看得更透徹。”潘向明笑著說。潘向明的語氣顯然比前些日子溫和了許多,還帶著一種朋友間的親近與自然。孟東燃多少有些意外,如果是趙乃鋅,他會很舒服地接受,可眼前是市委書記潘向明,孟東燃就不敢那麽坦然。再者,潘向明這種超過預期的熱乎勁讓他別扭,他尷尬地笑了笑,道:“書記說得不錯,項目建設一直是我們的薄弱環節,正好趁這個機會,在全市掀起一場項目大會戰來。”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潘向明熱情地接過話頭,用讚賞的目光看著孟東燃,臉上溢出一股少見的興奮,“東燃啊,這場戰役能不能打好,就看你的了,省裏對我們期望很大,還指望我們再創造出一些經驗來呢。我們不能隻停留在要項目上,要把項目變成效益,變成GDP……”

潘向明還在說,孟東燃心裏卻連著響了幾聲,潘向明聽上去是在誇讚他,事實上卻在為上次觀摩會找平衡。上次羅副省長率隊到桐江,潘向明表現得分外熱情,可惜的是他的熱情得不到羅副省長的回應。羅副省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兩次現場匯報中,打斷了潘向明,而把期許的目光轉向趙乃鋅。那兩次現場匯報,都是趙乃鋅接著潘向明的話茬匯報完的。有天下午吃飯,潘向明都已經坐在羅副省長左手了,羅副省長又抬起右手,示意趙乃鋅坐他身邊來。那頓飯大家吃得都不大自在,羅副省長跟趙乃鋅的友好與親密大家都看到了,這種友好卻換成了另一種疑問,這疑問潘向明不會感覺不到。觀摩會後,潘向明盡管表現得很樂觀,沒把這些細小的東西掛在臉上,可他心裏不會不存有想法。今天這番話,就有一種給觀摩會挑刺的意味了,或者,潘向明還有別的打算,他怎麽能甘心讓趙乃鋅一個人獨占風光呢?

潘向明又交代了一陣,打發走其他人,把孟東燃和黃國民留下。

孟東燃意識到,序曲結束,要進入正戲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潘向明會話鋒一轉說:“今天我可要批評你們二位了,爭來項目是好事,拿到投資確實也很重要,但我們對項目的監管一定要跟上,不能放任自流,更不能各自為戰,眼下我們對項目的管理可有些鬆動啊。”

孟東燃還在發愣,黃國民搶先一步檢討:“書記批評得對,下去之後我們一定把後續工作跟上。”

潘向明沒接黃國民的茬,仍舊衝孟東燃說:“東燃你怎麽想的,是不是表揚聽多了,有點飄,這種思想可要不得。”

“怎麽會呢?”孟東燃努力穩住自己的心,臉上硬擠出一層笑,感覺剛才說的話有點不到位,緊跟著又補充:“工作中的不足我們會認真總結,腳踏實地把項目建好,請書記放心。”

“有這個態度就行,千萬不能一招了之,招標隻是開始,要跟蹤到底,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我們都無法跟上麵交代。”潘向明又鄭重其事地說。

從潘向明辦公室出來,孟東燃跟黃國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臉茫然,像是讓潘向明的迷魂陣給擺暈了。直到晚上十點,黃國民突然給孟東燃發來一條短信,上麵隻有兩個字:董月。

看到短信,孟東燃恍然大悟。有件事他和黃國民都忘了做,柳桐公路雖是按各方願望發了包,可他們忘了跟中標方打招呼,沒有照顧到海石公司的生意。

大意,太過大意!孟東燃被黃國民這條短信驚了幾驚。當下抓起電話,想打給中標的幾方。一看時間太晚,忍住了。但是這個致命的疏忽攪得他一晚沒睡踏實。

第二天一早,孟東燃就給黃國民打電話,讓他到自己辦公室來一趟。不大工夫,黃國民來了,兩人一見麵,就相視而笑,爾後搖頭,做歎息狀。孟東燃問:“你怎麽把這道題解出來了,腦子蠻聰明的麽?”

黃國民感歎道:“領導敲打我們,總得有敲打的理由,別處我們沒做錯什麽,獨獨這件事,我們都給馬虎了。”

“這是大事。”孟東燃說。

“是啊,把最重要的給忘了,怪不得要挨批呢。”黃國民自嘲道。

“你我分工,看有沒有辦法補救,就怕他們不買賬啊。”孟東燃憂心忡忡。海石雖說是建材業的老大,但現在建材企業遍地都是,哪家施工企業後麵沒有一大串關係戶?事先打招呼還好說,現在再給人家做工作,怕是……不管怎麽,他們得把這課補上,這點上他們絲毫沒有回旋的餘地。

連著奔波幾天,兩人都還算有收獲。東方路橋楚健飛這邊,本來已跟一家叫中新集團的簽了合同,但楚健飛說,既然大主任發了話,我們也不能不表態,行吧,我在其他項目中用海石的建材。巨龍公司趙世龍起先推托著。說了一大堆難處,項目還沒到手,就有十幾位領導打過招呼了,弄得他都不知道該用誰的。話說到此,趙世龍還開起了玩笑:“我說你們當領導的怎麽這麽愛打招呼,關心企業關心到家了啊。”孟東燃懶得跟他貧嘴,這幫企業家,求你時那張嘴軟的,啥話都能吐出來,一旦目的達到,就不是那麽回事了。孟東燃一本正經,要趙世龍無論如何想辦法,幫海石完成一些訂單。

“大家都是企業,有困難一起克服,現在是特殊時期,需要各方攜起手來,通力度過難關,這也是市委市政府的意思。”

一聽此話,趙世龍不敢再兒戲,海石的背景他自然清楚,就算孟東燃不打招呼,他也得惦著點。問題是他負擔真的很重,巨龍公司雖然由他掌舵,可很多事上他必須聽別人的指令!生意場裏泡久了,趙世龍對所謂的規則、潛規則也是了如指掌,做企業最大的支撐不是資金也不是技術,而是官場那隻無形又強有力的手。以前常國安在桐江說一不二,巨龍公司日子當然好過,現在常國安即將日落西山,他也得為自己留條後路。猶豫來猶豫去,趙世龍覺得還是該請示一下常國安,常國安說:“這些事你做主吧,我插言多了容易讓別人誤解。”趙世龍趕忙說:“首長多慮了,沒有您這些年的鼎力扶持,哪有巨龍的今天。孟主任也是您老一手栽培的。他親自來,讓我為難啊。”常國安聽到這兒,很舒服地笑了兩聲,說:“是東燃去了啊,這倒是個例外,這樣吧,你調劑一下,不要讓東燃太為難。”

有了常國安這句話,趙世龍才答應,想辦法幫海石用掉一些材料。“我可是完全看著你孟大主任麵子啊,這年頭,誰願意把老客戶推開用別人的東西,心裏不踏實啊。”

“這倒未必,海石在建材行業的影響力還是大家公認的,趙老板大可不必顧慮。”孟東燃打著哈哈,事已辦成,多扯幾句廢話也無妨。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怎麽說呢,孟主任啊,啥也不說了,你我心裏有數便成。”

說這番話的時候,趙世龍心裏已有了底,巨龍公司還有兩個項目正在建,需要大量的高新材料,這些材料都是海石最新推廣的。一舉兩得,劃算啊。

孟東燃算是盡力了,原想,這麽一運作,董月就該滿意,哪知這一天,董月突然找到孟東燃,愁苦著臉說:“實在不好意思孟主任,又該麻煩您了。”

孟東燃眉頭一皺,生怕董月再出什麽難題,但又不能不應付,硬著頭皮道:“說麻煩就見外了,董老板有什麽難處,盡管講。”

“也不是多大一件事,不過這件事請孟主任一定幫我解決,要不然,公司就轉不動了。”

“沒那麽嚴重吧,董老板這樣講,可就有點嚇唬我了。”

“我哪敢。”董月靦腆地笑了笑,手撫了撫頭發,似乎有點張不開口,不過最終她還是很矜持地說了:“有幾千噸水泥,價格最高時吃進的,現在不敢壓了,請孟主任想辦法幫我們推銷一下,公司資金全壓在裏麵了。”

“幾千噸?”孟東燃臉上的血色一下沒了,連說話的聲音都失了真。

“是的,數目是有點大,不過桐江眼下這麽多工程,消化幾千噸水泥應該不成問題。”

孟東燃身子往後一仰,到這時他才領教到董月的厲害了。這女人看上去端莊嫻靜,頗有點淑女味道,做起事來,卻這麽狠辣。

“孟主任如果有難處,這事就不麻煩了,回頭我再找找潘書記,看他能不能幫我們化解這難題。”

孟東燃差點就說,那好,你去找潘書記吧。可是話一出口,卻成了:“這點小事還麻煩書記,我們這些人也太不稱職了吧?”

董月適時地接話道:“那我先謝謝孟主任了,我也覺得這事找潘書記不合適,所以才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孟主任這麽暢快,我真得好好謝謝孟主任。”

“謝就不必了。大家互相支持吧。”孟東燃是一句也不想再說下去了,正好桌上放著幾份材料,順手拿起一封,看了起來。

董月識趣地站起來:“那我就不打擾孟主任了,水泥在東江,孟主任聯係好了,請給我一個電話,我派人把它們送到工地,運費由我來承擔。”

孟東燃恨恨地在心裏罵了句髒話,這女人,她還有臉提運費!

在官場,任何事都不是小事,尤其曲裏拐彎跟領導有關係的事,你更得慎重。孟東燃雖然煩董月,但是董月走後,他還是硬著頭皮開始聯係水泥用戶了。聯係到一半,忽然多出一個心眼,這麽多水泥,質量不會有問題吧,董月千萬可別給他下套啊。

孟東燃叫來王學兵,如此這般叮囑一番,讓他去省城,打聽一下這批水泥的來龍去脈。

“記住,不能讓海石方麵知道,一定要做到準確保密。”

幾天後,王學兵帶來一個壞消息,這批水泥是董月以個人名義私自囤積的,去年建材瘋狂漲價,董月不但囤積了水泥,還囤積了不少鋼材,沒想到一場金融危機,差點讓她破產。

“水泥質量有問題沒,哪生產的打聽清楚沒?”

“估計已經過期了,生產廠家是潘書記老家上武縣一個叫紅星的小廠,那家廠子的廠長聽說是潘書記堂弟。”

“是這樣啊。”孟東燃長長地歎口氣,看來並不是董月為這批水泥發愁,而是向明書記在發愁。董月找他,定是向明書記的主意。這時候他才清楚,那天為什麽會對向明書記的親近生出別扭,親近裏麵有水分啊。

沉默了很長一會,孟東燃抬頭問王學兵:“現在水泥是啥價?”

王學兵說了一個數字。孟東燃又問:“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錢?”

“哥,你做什麽,不會是讓我吃進吧?”王學兵臉上陡然起了一層駭色。

孟東燃苦笑道:“你不吃進誰吃進,就算是毒藥,我也得讓你吞了。你哥再糊塗,也不能把這批過期水泥弄到工地上去啊。”

“哥,這買賣也做得太大了吧?”王學兵魂都驚得要出來了,孟東燃這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孟東燃沒有再囉嗦,非常果決地道:“就這麽定了,你準備錢,過幾天去拉貨,拉了怎麽辦,你自己處理,前提是不能惹出什麽麻煩來。”

說完,低頭沉思了一會,見王學兵表情擰在一起,非常痛苦,自己的心也跟著痛苦起來。說實話,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也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學兵掙那點錢,不容易啊。再說了,幾千噸水泥,放在他這裏是個難題,對潘向明來說,卻是一個眼神的事,有人專門等著這機會呢。潘向明把這件事推給他,到底什麽意思?是信任,還是……頭痛啊,但願潘向明沒別的意思。不管怎麽,他得把這事解決掉,而且不留任何尾巴。他再次望著王學兵,黯然道:“學兵啊,哥欠你一個情,這情我記著,以後慢慢補給你。”

“哥,你別……”王學兵早讓孟東燃的神色嚇住了。在他眼裏,孟東燃屬於那種頂天立地的男人,更屬於那種一刀下去,什麽都能斬斷的鐵腕人物,哪見過孟東燃這樣子發愁。

“錢不錢的都不提了,我按哥的意思,把這事做好,哥,你放心吧。”

孟東燃的心忽就濕了。

王學兵走後很久,孟東燃仍然跌坐在沙發裏,渾身散了架似的,董月這一刀,捅得他心出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