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風不讓我去元旦朝會。
晨間趙煜風梳洗完畢,著一身繁複莊嚴的裘服,戴旈冕的樣子實在是太像個威風不可一世的帝王了,讓我無比好奇他穿這身衣服嚴肅地接受諸侯、滿朝文武、及各州進奏吏朝拜的樣子。
他臨走前掀開帳子俯身來和我吻別,前麵的十二串冕旒珠串差點兒打著我的臉,還得用一手撈起才行。
我小心翼翼地牽著他繡著重山青雲和金龍的衣擺:“我想跟你一起去……你今天好氣派,像曆史書裏畫的那種皇帝。”
趙煜風神情複雜:“……”
我想了想,又補了句:“但是你比他們都帥多了,特別英俊,還特別年輕,我們曆史書上的皇帝都是些長胡子的老頭,或者大肚子的老頭。”
趙煜風表情還是不太好看,他又親了我嘴巴一下,嚴肅道:“不許去,你睡覺。”
“為什麽?我身體沒有問題,我可以去。”
趙煜風:“今年不讓你看,想看等明年的元旦。”
我懂他什麽意思,正月初一新春佳節的,我也說不出“我明年過年就不在這兒了”這種話來讓他難過,隻好等他走了之後自己起來洗漱好偷偷地溜進前麵大慶殿裏,跟在管公公後麵站著——我不太懂元旦朝會的相關禮儀規矩,但隻要管公公在我身邊,便不會讓我出錯。
趙煜風高高地坐在龍椅上,視線透過冕旒珠串看見了我,但來朝拜見他的諸侯臣子眾多,上萬視線落在他身上,他已經沒法來管我了。
大朝會莊嚴壯觀,裏頭許多人一年隻進京這一次,帶著地方進貢的禮品而來,奇珍異寶飛禽走獸無所不有,殿裏熱鬧得很。
朝會結束之後朝廷也就正式進入了七天的元旦假期,趙煜風也終於可以暫時不上朝。
回含章殿換了身常服,趙煜風問我有沒有在貢品裏看中什麽東西。
我回憶了一下,道:“有一匹青雲魚紋錦緞我瞧著不錯,給我做衣裳?”
趙煜風:“你說虞月進貢的那些?眼光不錯,那些是虞月親手織的,她織的青雲魚紋比針工局那些織娘還要好。”
“虞月……原來平陽郡主叫這個名字?”我懶散地倚在趙煜風懷裏,玩他手指上戒指。
趙煜風眼裏帶笑:“朝會上那麽多人,你還記住了她的封號?”
“她長得好看。”我說,“而且來朝見的人裏頭女人極少,她生得很美,又很親切,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有種熟悉之感,就記住她了。”
趙煜風眼睛眨了眨,沉默不說話,原本在我下巴上輕輕亂捏的手指也停了下來,就那麽捏住我下巴不動了。
“你怎麽了?怎麽又呆了?”我拉拉他衣服。
趙煜風回過神來:“你接著說。”
“說什麽啊?我都說完了啊。”我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說:“哦。”
我:“……”
趙煜風有時候真是像根木頭。
我想了想,又道:“我感覺還挺想和她交朋友的,她看起來很親切,像家裏的姐姐似的。”
可惜朝會之後他們留在宮裏吃了頓飯便都出宮去了,除非明年元旦我還在這兒,否則這一生都再見不到了。
趙煜風似乎認真想了一下我的話,然後道:“你們兩個……玩不到一塊兒去的,性子全然不同,而且她也已經成親了。”
“我也算成親了。”我用戴著戒指的那隻手握上他戴著戒指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兩枚鑲祖母綠的銅戒指斜斜地碰在一起。
趙煜風似乎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大概吃味我想和別人交朋友,轉移話題道:“剩下幾天,出去玩吧,今年宮中也沒什麽事,後宮也不必去應付了。”
說出去玩,其實這七日假裏我們隻去了燕川城的燕青山給明月師父拜了個年,在山裏吃了幾天齋飯,聞了幾日佛前的香火氣息。
元旦假後過了七日,到元宵,朝廷又放假七日,真是一年中最爽的時候了。
因太後稱病,元宵節不安排家宴,趙煜風便微服帶著我出宮去玩兒,元宵夜宮裏的一切事宜則交由管公公和周亭共同管理。
馬車從朱雀門大街過,街上已經許多酒樓鋪席門前已經掛上了形狀顏色各異的燈籠,路兩旁的燈棚也搭好了,隻等夜幕降臨,將紙燈點上,便會出現璀璨晃耀的燈會盛景。
晚上就能逛燈會了,我還挺激動的,又有點兒擔心我們兩人就這樣跑出來,今晚宮裏會不會出亂子。
“不會出亂子,宣德門前的燈山、樂棚、影戲棚子都已搭好了,等入夜,管叔隻需讓人把燈山點上,管好教坊的人,讓他們有序地上去表演節目供百姓觀賞,出了不了什麽亂子,隻是開放宮門縱百姓進去遊賞部分宮殿可能會有些隱患,但周亭這些年裏也已經有經驗了,他會好好守衛宮裏安全的。”
趙煜風解釋道。
我聽完愣了一會兒,道:“怎麽聽起來宮裏的元宵夜好像比外麵有意思?我想回去看燈山……”
趙煜風笑了,伸手捏了捏我下巴:“笨,燈山是造給百姓看的,為了共慶元宵,當然是在宮外看比較好看,從謝家回去的時候可以看。”
那就挺好。
元宵節街上遊人如織,叫賣聲不絕於耳,我們逛了半下午,買了好些東西,趙煜風說要拿不動了,我們便上臨河的一茶館去喝茶歇息。
“這些東西宮裏沒有麽?”趙煜風大概是感覺自己被奴役了,於是很不爽。
“和宮裏的不大一樣……”我給他倒茶,“我就說帶兩個侍衛出來,你偏不讓帶。”
“隻想和你兩個人出來,旁邊有人跟著不煩麽?”趙煜風酷著張臉,拍拍自己的大腿,“坐上來,我就原諒你。”
總之也是在雅間裏,沒人看見,我大大方方坐他腿上去,扒著窗戶看河上的畫舫遊船。
“果然,”耳後突然傳來陰森聲音,趙煜風道,“給你買了你又不玩去看船去了,你也就這一炷香的新鮮勁……”
“我玩兒我玩兒!”
這事是我的錯沒得賴,我立馬把包好的東西拿了兩個出來在桌子上瞎玩起來。
“這個呢?你一個男的買簪花做什麽?既然不戴何必買?”趙煜風卻拿著一朵簪花繼續控訴我,“我的錢都是從國庫裏出的,國庫的錢都是從老百姓身上收的稅錢,謝二寶,你這是在浪費揮霍老百姓的錢……”
“我戴,我戴行了吧!”我怕了他了,把那朵絹布簪花插在了發髻上。
趙煜風這才終於消停安靜,掰著我下巴讓我繼續看窗外麵。
“不對,”我突然記起來了,“剛才花的不是我的錢麽?我才可憐吧,你怎麽能揮霍我的錢?我都賣身為奴了,我……”
趙煜風捏住我臉讓我說不了話,轉移話題道:“你瞧那船上,知道他們在幹什麽?”
隻見近岸邊有一艘畫舫,畫舫窗戶開得大,從茶館樓上能望見裏麵的一間房間。那房間裏靠窗坐著一桌子人,分兩邊坐著,一邊坐著兩個中年婦人和一妙齡女子,另一邊則坐著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和一個老婦人。
男子麵前放了四杯酒,女子麵前則是兩杯,兩人說著話,男子看起來彬彬有禮,女子則含羞帶怯,臉上紅著。
我:“他們在幹嘛?約會嗎?怎麽旁邊跟這麽多人?”
“不,”趙煜風解釋道,“他們在相親。”
我還挺愛看男女之間談情說愛的,來了興趣,坐在趙煜風腿上安靜看著。
又過一會兒,那男子從袖子裏取出一支金釵,起身插進了女子的發髻裏,陪同的那三個婦人登時便喜笑顏開。
“這又是什麽意思?”有不懂,就問趙煜風。
趙煜風解答道:“插釵,男子往女子發髻上插上金釵,說明相親成功了,他們要成婚了。”
“有點兒羅曼蒂克。”我向往道。
趙煜風:“嗯?”
我朝他一番解釋,於是趙煜風今天又學了個新詞匯。
夜幕降臨後,我們去逛燈會。
什麽叫“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什麽叫“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我今夜算是見識了。
燈會上各式各樣的燈籠少說也有幾萬盞,從朱雀門大街還能遠遠望見宣德門前巨大而壯麗的燈山,中京城仿佛成了不夜之都。
街上男女老少,往來遊人如織,羅綺如雲,不少用心妝扮後的女子上街觀燈,自己也成了花燈下的一道風景。
還有小情侶小夫妻牽著手挨著肩膀,一邊親|熱|地說著話一邊賞燈,我和趙煜風牽著手混在其中,在燈河下仿佛也成了一對普通的眷侶。
我簡直太喜歡這種約會,拉著趙煜風吃吃喝喝,玩到亥時才被趙煜風拉著要回去。
半路上夜空裏突然降下雪來,我和趙煜風便又停了一會兒,站在宣德門外的燈山前,看燈看雪。
“二寶。”趙煜風忽然輕輕晃了晃我的手。
“嗯?”我扭頭看他。
趙煜風俊臉上泛著些紅,喉結滾動,醞釀了半晌,道:“咱倆頭發白了。”
我這才發現,兩個人頭頂上肩上,果然都落了一層柳絮似的白雪,看起來有點兒滑稽。
“像兩個老頭。”我笑道。
“嗯。”趙煜風點點頭,握緊我的手拉著我朝宮門走去。
又七日後,元宵假期結束,朝廷恢複正常運轉。
大理寺完成了慈幼局一案的審理,慈幼局定案結果於早朝之上宣告,京兆府尹除了侵害買賣慈幼局孤兒,手上還有不少人命,淩遲處死,其餘參與朝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京中所有涉案妓館盡數關門,太後則因約束母家不力,自願在寶慈殿思過。
慈幼局一案至此塵埃落定,虞家盤踞在朝中多年的勢力被拔除了大半,趙煜風將自己信得過且看重的朝臣提拔上來填補了空缺,開始了真正的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