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明晃晃在高空掛著,毫不吝嗇自己的熱量,將中京城像塊餅似的烤著。

這是我在大雍過的第三個夏天,我的靈魂已經長至蒼老的二十一歲,而身體也已十九了。

十九的身體光著上身躺在含章殿光滑的玄色地磚之上猶如一條散熱的狗,再下一秒就能吐出舌頭來。

三十歲老人趙煜風則坐在書案後批著奏折,隻穿一身單薄雪白的長衫和褲子,他老人家也是怕熱的,但是他不願意像我這樣光膀子,覺得有失體統。

我:“我好熱……”

趙煜風:“熱就穿上衣服,叫兩個人進來給你扇風。”

“冰塊呢?我要冰塊……你小氣死了,我天天在你**那麽賣力,你連塊冰都不給我!嗚……”

“多大人了,還裝哭?”趙煜風頭疼地看著我,“你去問問冰井務還有沒有含章殿的冰?”

我無聊地用手指按著肚臍眼玩兒,小聲道:“我昨天在皇城司巡查的時候,去了一趟冰井務……裏頭還有些冰呢……”

趙煜風冷哼一聲:“那是後宮嬪妃們的,怎麽?謝總管,你如今如此囂張霸道,連女人們的冰塊也要搶來用?”

“後宮不是隻剩薑昭儀那幾個了嗎?”

自從那年收了我在身邊,趙煜風慢慢地不再去後宮。讓那些美貌的女子在宮裏空耗年華也過於殘忍,於是趙煜風給了後宮恩典,不願在宮裏繼續待下去的,可以領一筆數額可觀的銀兩出宮去,回家或者改嫁都可以,如今後宮隻剩了皇後、蘭嬪、薑昭儀、孫昭儀等幾個。

“隻剩那幾個人家也是要用冰塊的不是?”趙煜風道,“既然還在宮裏,便還是我名義上的妻妾,總不能這麽熱的天冰塊也不分給她們,那咱倆成什麽了?要被寫進史書裏去挨罵的。”

趙煜風現在可真溫柔,說話還人家人家的。

我在地上翻了個身趴著,但流過汗的赤 **前被冰涼的地磚貼著的感覺有點古怪,我立馬又翻了回來,仍舊躺著。

“可是人家也很熱,”我小聲地念,“二寶很熱,洲兒也很熱,你的心肝寶貝小疙瘩很熱……夫君,老公……”

心誠則靈,隻要我念叨得夠多,趙煜風的小腦瓜就會想出解決的辦法。

然而趙煜風隻是凶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別勾引朕!”

“好想家裏的空調……”我嘀咕了一句。

趙煜風聽見了,頓了頓,換了一種態度,道:“你再耐心等等,空調很快就能造出來了。”

“騙鬼呢?三年了!電都還沒弄明白,別為難工部那幫老頭兒了,胡子都愁白了,怪可憐的。”

趙煜風認真思忖,道:“今年冬天,再多存些冰。”

我幽怨地看著他:“我熬不過了,現在就想回家,總之我也多陪了你兩年了……趙煜風,我回家了,好嗎?”

我在家裏,已經失蹤三年了,這三年裏說不想回去是假的。那時到了一年之期,雖然是趙煜風哄著我留下來,但是我自己也是有點舍不得趙煜風的,覺得我走了就沒人陪他了,也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就心軟留了下來。

但我不隻是趙煜風喜歡的謝二寶,我還是我爸媽喜歡的謝洲啊,我是獨子,我離開了我爸媽就沒有孩子了。

我不可能隻屬於趙煜風一個人的。

趙煜風把手裏折子一合,深邃雙眼看著我:“二寶,你不要老公了嗎?”

他又這樣,每次我說想回家了他就這樣一副可憐兮兮的大狗勾樣子,“二寶,不要老公了嗎”“洲兒,夫君愛你”,有時候甚至還會叫我老婆,讓我十分後悔教會他這些詞匯……來撩撥我勾引我。

畢竟我真的是個心誌很不堅定的人。

比如趙煜風現在又想了個主意:“咱們去衍州行宮避暑吧,二寶,那兒夏天涼快,這時節,行宮裏的葡萄架上結滿了葡萄,晚上咱們躺在葡萄架子下說話,過了七夕再回來,就不熱了。”

“我小時候聽說七夕節在葡萄架下能偷聽到牛郎和織女說話。”我想了想,接受了他的提議,“那去吧。”

趙煜風鬆了口氣,一副又一次解決了危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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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去行宮避暑也是件大事,還得請管公公回來幫忙。

說起管公公,從前無論刮風下雪,是年是節,管公公都會跟在趙煜風身邊,即便在宮外有府邸也很少回去,大部分時間待在宮裏。但這幾年趙煜風身邊有了我,又從他手裏分了秉筆的職位過來,他清閑了些,一放假便躲出宮去,平日裏下值早事少時,也要回府去睡。

起初我和趙煜風曾懷疑管公公是一把年紀了不想看我們膩歪,又懷疑他是不是染上賭了,才不像從前那麽專於宮內的事務。

後來才發現他是和針工局的一個管事姑姑偷偷好上了。

太監和宮女私相授受是犯了宮規的。

但趙煜風沒有降他們的罪,畢竟他自己也和太監搞到了一起去,又想管公公這麽多年來盡職盡責地照顧他,從沒有過自己感情生活的打算,便幹脆讓他們退休,準許他們出宮去過生活,有需要的時候再進宮來幫忙,總之管公公這些年攢的錢也足夠他們衣食無憂了。

去行宮的一切事宜準備妥當之後,管公公想跟著去照顧趙煜風,趙煜風沒讓,因他這兩年有些犯風濕病,不宜顛簸遠行,也不能去太涼的地方。

這次去行宮,少說得兩個月才能回來,這麽多年來,他還沒和趙煜風分開過這麽長時間,送別的時候站在馬車邊上,竟然雙眼都紅了。

雖然處於半退休狀態,但管公公還是每隔幾天就會進宮來一次看我們,趙煜風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我又是他認的幹兒子,他對我們倆始終像個溫柔又操心的父親一般。

“管叔,又不是不回來了。”趙煜風勸他,小聲道,“回來的時候給你和文姑姑帶兩筐葡萄。”

“是啊幹爹,不必掛心,我會照顧好皇上的。”我也道。

“你這臭小子哪兒會照顧人?”管公公立馬開口數落我。

我:“這次我一定好好照顧他,真的!”

管公公:“你照顧好自己便是照顧了皇上了,如今都是禦前的總管了,行事要穩重些,知道麽?”

我看他一臉擔憂不放心,忙不迭點頭:“知道了,我會穩重的。”

“路上吃。”管公公從袖子裏掏出兩個紙包來塞給我,“你幹娘做的。”

去行宮的隊伍動了起來,管公公朝路旁走去,文姑姑正站在樹底陰涼處等他。

“幹爹那時候還很受不了我們膩歪呢。”我感慨道,“沒想到現在自己也找了伴了。”

“大概是每日看著我們,心裏也開始生出些向往來吧。”趙煜風道,“管叔是個心細體貼的人,文姑姑是喜歡他的,管叔也對她好,雖是宦官,但也不算太委屈文姑姑。”

我打開管公公給我的紙包,裏麵一包是我愛吃的蝦須糖,一包是合趙煜風口味的梨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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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了宮來,北上時便順路巡察了一番沿路民情。

倒沒怎麽發現有什麽問題,一路上見到的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莊稼也長得很好。

“這一片玉米地收了之後,能供一家四口一年的口糧,還有剩餘。”趙煜風帶著我深入衍州城郊一片長勢極好的玉米地裏去,隊伍則停在遠處路旁,趙煜風下令不讓人跟來。

“這幾年收的稅少了,老百姓都輕鬆許多,又設置諸多救濟福利,連走投無路賣身進宮的太監都少了許多。”我笑道,“你這皇帝當得好。”

去年的時候,趙煜風還改了一些前朝留下來的太監入宮的規矩,比如男子需滿十六歲後,在自願的前提下才能淨身入宮,現在內書堂裏已經看不到搖頭晃腦的小太監了。

“朕這皇帝當得好……”趙煜風負著雙手走在前麵,忽然回頭道,“有沒有獎勵?”

“你都是皇帝了,誰能來獎勵你啊?”我哭笑不得。

趙煜風:“朕覺著,謝總管就可以來獎勵朕。”

我能獎勵他什麽?我既沒有他有錢,也沒有他有權勢,唯一能用來獎勵的怕隻有關於那方麵的,我警惕地看著他。

果然,下一秒,趙煜風道:“朕看這玉米地長得很好,很適合普雷。”

我:“……”

我:“這是人家的玉米地,你瘋了?”

趙煜風卻一臉嚴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朕的玉米地,朕在這兒想幹什麽都行,二寶,聽話,衣服脫了。”

我:“……”

下一瞬,我運起輕功,一躍至半空,腳尖在玉米地之上輕點借力,迅速朝外飛掠而去,趙煜風也輕功飛起,兩人一前一後在玉米地上追逐,一時恣意,竟然甩出了隊伍一大截距離。

直到看見路上停著一架馬車,兩個婢女打扮的年輕女子在攔過路人求救才停了下來,上前去詢問情況。

“兩位公子,我們的車夫偷了錢財跑了,我們二人都不會騎馬,夫人病了急著去城裏看大夫,求求二位公子帶我家夫人進城去看病成嗎?”

婢女說著把馬車簾布掀開,隻見裏麵坐著一衣著素雅麵容極美卻臉色蒼白的年輕女子。

車裏女子卻在看見趙煜風的一瞬間驚訝得微微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道:“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