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的女子是平陽郡主,虞月。

我上次見到她,仍是在三年前的元旦朝會上,那年朝會之後,她生了場大病,身體便弱了受不了舟車勞頓,於是連續兩年朝會都沒有進京。

這次遇上也是緣分,不等趙煜風發話,我便做主把虞月帶到了衍州行宮裏,請隨行的太醫給她診治。

所幸沒有什麽大礙,但趙煜風可能太擔心了,臉色一直不太好。

虞月似乎是太後的外甥女,和趙煜風則是表兄妹的關係。

我安穩他道:“不必擔心,太醫都說了,這是熱出來的病,開幾副藥吃,在涼爽的地方住上一段時間就好了,總之行宮這麽大,讓她也一塊兒住唄,怎麽著也是你親戚,我又不會有意見。”

趙煜風看了看我,沉吟片刻,道:“我覺得讓她搬去客棧住比較好,然後飛書一封告知她丈夫來將她接回家去。”

我:“……”

“那不是你表妹嗎?你怎麽這麽小氣?”我著實驚訝。

趙煜風一靜,道:“你怎麽知道她是我表妹?”

“她姓虞,又是郡主身份,這個歲數,不是你表妹還能是什麽?”

趙煜風神色尷尬,沒再說什麽。

行宮確實如趙煜風所說很涼快,也真的有趙煜風說的葡萄架。晚上吃過飯後,兩人躺在葡萄架上葡萄架下說話。

原本聊著孫鴻光這兩年的動靜,趙煜風卻走神,突然叫我名字:“二寶。”

我側頭看他,看見他英俊臉上破碎的葡萄葉剪影,問道:“怎麽了?”

趙煜風神情有些不安和猶豫:“有一件事,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

嗯?聽起來像是有故事。

我:“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事嗎?”

“嗯。”趙煜風說完這個字,卻又不再說話了。

趙煜風這性子,他想閉嘴的時候是很難讓他開口的,這麽幾年我也早就摸透了規律,即便知道他有事瞞著我,也不會去硬逼他告訴我,而是給他時間好好做準備,想想清楚怎麽和我說才不容易吵架。

這次也是如此,我沒有再追問,而是耐心等待他做好心理建設來告訴我。

虞月這人的性格極好相處,文靜又大方,她在行宮這段時間,我也常去行宮裏頭分給她單獨住的院裏頭去看她。

這一日我午覺睡醒來,發現身旁趙煜風已經不在了,大概是去書房批閱奏折去了。

我也去了書房,打算幫他一起,然而趙煜風也不在書房裏頭。

“皇上去哪兒了?”我問書房當差的眾人。

“好像去了平陽郡主那院子。”長隨小聲地答道。

我點點頭,心想趙煜風心裏還是關心自己這個表妹的,並不像表麵表現出來的那冷漠樣子。

我喝了盞茶,直接坐在書案後趙煜風的位子上,替他看起奏折來,容易給出批複的,當時就給批複,難的邊放在一邊,等趙煜風回來自己批複。

然而難批複的奏折越堆越多,趙煜風還是沒有回來。

雖然是出來避暑,算是出宮來玩,但政務也不可荒廢,這些折子最遲今晚,還要快馬加鞭送回中京城去。

見他久久不回來,這些奏折我一個人又看不完,隻好起身去虞月住的地方找他。

虞月的院子裏不知道怎麽了,今天竟然沒有一個宮女和太監守著,我直接進去,也無人通傳,進去時趙煜風正和虞月在屋裏說話,門是關著的。

學輕功養成的習慣,我腳步落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音,靠近房門,一手撈著袖子,另一手抬起來正要敲門,就聽見了裏麵說話的聲音,還很清楚。

虞月道:“所以皇上想讓我夫君來接走我,隻是為了不讓謝總管疑心?”

?我敲門的動作凝固在了半空,好奇起來,我疑心什麽?

趙煜風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年紀輕,有時候脾氣一上來容易幹些傻事,朕也不太有治他的辦法,所以郡主還是回去養病吧。”

虞月的語氣突然帶上了傷感:“臣子理應聽陛下的安排,但我還病著……煜哥哥,咱們半點兒都回不到從前了嗎?”

我略略走神,原來她也叫趙煜風叫煜哥哥,這也合理,她是趙煜風的表妹麽,興許小的時候常在一起玩耍,叫得親近些是很正常的。

趙煜風靜了靜,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從前的趙煜風和現在已然是兩個不同的人,郡主,你已婚配多年,朕也有了心裏的人,很好,不是麽?”

虞月深吸了口氣,沉鬱道:“不好,是我負了你……煜哥哥,你心裏有人,我替你高興,但謝總管長得這模樣……月兒,很難不想到,你是拿他當成了我的影子,你如此這般,對謝總管是不是不大公平?”

“朕沒有拿他當你的影子!”趙煜風登時怒了,聲音變得陰鬱,“郡主,你最好別把今天在朕麵前說的這些話對其他人說,免得傳出去讓二寶聽到了,朕為了得到他的人和心,機關算盡,用盡了手段,幾番曲折才讓他留在了朕的身邊,讓他認為自己喜歡上了朕,朕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朕和二寶之間的關係!”

“月兒錯了,月兒惶恐……”虞月語氣登時變了,咳嗽了一陣後,道,“月兒應該想到,煜哥哥對謝總管如此縱容寵愛,比當年對月兒的感情濃烈過百倍,煜哥哥不可能拿他當月兒的替身。”

趙煜風沉默片刻,仿佛自言自語:“最開始的時候,確實,確實……算了,不說此事,都過去了。”

接著是起身時,椅腳挪動的輕微聲音。

我也轉身,運起輕功,從牆上翻了出去。

大步回到主屋,主屋眾人不知道怎麽的,今天一見到我就低著頭,像耗子見了貓似的。

“怎麽回事?”我問兩個長隨,手指了指剛剛給我行過禮離開的小太監,“怎麽今日見了我都跑?”

“公公……”長隨小心翼翼道,“您今天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方才您大步走進來,身上似乎帶著一股煞氣,嚇得我們不敢靠近。”

原來是因為這個。

“找麵鏡子來。”我盡量溫和地吩咐。

長隨迅速找來鏡子,我對鏡一照,看見裏麵那張白淨的眉清目秀的宦官的臉,心裏終於明白我看見虞月時的那種親切感從哪兒來了。

是他媽的從我自己身上來的!

我一揚手,摔了手裏的鏡子,腦子裏突然又想起趙煜風說的那句話。

什麽叫“讓他認為自己喜歡上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