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成田軍還擊了,他們的弓箭手少說以萬計,箭矢從下方斜飛上來時,仿佛漫天飛蝗逼近。
“蹲下!”武官大喝一聲,垛牆邊所有人按照預先計劃的,弓箭手齊齊蹲下,稻草人“唰”一下支了起來,弓箭手抓起手邊盾牌舉起,動作整齊劃一。
我也縮在垛牆下邊,盧青拿了一麵盾擋住我倆,須臾後,箭密密麻麻地刺中稻草人,也有一些落在了盾上,一支箭紮穿盧青的盾,寒光凜凜的箭簇斜斜地懸在我鼻尖,隻差一點兒就要刺中我的臉。
我嚇得下意識叫了一聲出來,盯著那箭簇吞咽口水,盧青伸出一手攥住,將箭杆折斷了扔在地上。
“謝公公,您沒事吧?”我邊上的一個弓箭手關心地詢問我情況。
“沒,沒事……”我驚魂未定道,“差點兒中一箭,怎麽箭飛了這麽遠還能把盾紮穿的?嚇了我一跳。”
弓箭手笑了:“公公是第一次上戰場嗎?聽說這次守城的計策裏公公參與了許多,原以為您怎麽說也得是個四五十的大璫,不想司禮監掌印竟然看著比我還年輕。”
這弓箭手顯然沒聽說過我謝二寶的大名,不知道我和當今天子那檔子事,掌印總管什麽的全是走了皇帝的關係當上的。
“行軍布陣守城計策,都是在書上學的……”密如雨落的飛箭中,我因和這人的嘮嗑而感到了一些放鬆,“你呢,你是禁軍的兵還是皇城司的?”
他臉上又浮現那種淳樸的笑容:“草民是衍州人,以前從軍過,平時會去城外山上打獵,射箭的功夫還行,兩天前編入了弓箭手,來幫忙守城。”
“謝謝你加入守城的隊伍。”我有些感動,拍了拍他的胳膊,“祝你好運。”
成田軍射上來的箭雨尾聲裏,垛牆下的弓箭手們齊齊起身,拉弓放出了第二箭。
我也起身去看情況,隻見護城河上燃著大火,油、屍體、沙袋都燒成一堆,但他們前赴後繼,不停地往河裏填進沙袋,又搬來了兩架木橋架在了河麵上,衝在前頭的士兵快速跑上木橋往河這邊來,雖然大多數被箭射落在河裏,但仍有少數衝了過來。
我喊道:“油罐!油罐往橋上投!”
幾十個油罐被投在了木橋上,陶罐碎開,油浸潤了木橋,也砸中正從木橋上衝過來的士兵身上,燃著火的箭隨後而至,兩座木橋霎時成了火橋,橋上的人都燒落了水。
但他們緊接著就開始用沙袋撲滅橋上的火,繼續過橋。
半個時辰後,河裏被沙袋填出幾條寬闊的步道,前頭的步兵開始大量衝過護城河,後頭的騎兵也往前衝要過河,再後頭,是他們的投石車,向衍州城牆上投來巨石,一塊石頭正砸在我不遠處,一個年輕的弓箭手躲避不及,就在我眼前被砸中胸口,鮮血從口中噴濺而出,染了城牆的磚。
即便鮮血沾汙了他的臉,我還是辨認出了他就是前不久還和我說過話的那個弓箭手。
“公公當心飛箭!”盧青舉盾護著我,“站在這中間太危險了!”
“麻煩您找個地方躲起來!”甘承恩朝我衝了過來,壓低的聲音裏帶著怒意,“您若不肯自盡以退兵,就請好好護著自己的性命,要是受了傷丟了性命,等皇上醒了,必會怪罪到我等頭上。”
城牆之上接連響起痛喊聲,不斷有人中箭倒下,成田軍的騎兵也帶弓箭,射上城牆的箭幾乎沒停過,但我們不能像最開始那樣躲在盾底下避箭了,因為他們已經開始往城牆上架攻城梯,開始用巨大的撞木撞城門。
弓箭手必須冒著箭雨朝城牆下射箭,射殺那些企圖攻破城門,爬上城牆的成田兵士。
他們不躲,我也不能躲。
“鐵蒺藜呢!扔出去!”我離開了盧青的盾,在城牆上邊跑邊指揮,一手揮劍斬落飛來的箭,“給我一副弓箭!”
大把的鐵蒺藜撒落在城牆下,以阻攔飛馳而來的戰馬,但這扔不了太遠。
我吩咐幾個人用薄布袋子裝著鐵蒺藜,用大的彈弓彈飛出去,等鐵蒺藜袋子飛出去夠遠的距離後,再射快箭穿破布袋子,將鐵蒺藜撒在河對岸,踩中鐵蒺藜的馬摔倒在地,撞倒前頭的士兵,又絆倒跟在後麵來不及勒馬的騎兵,霎時間騎兵中倒下了好一片。
撞城門的敵軍用盾擋著頭頂,用箭射殺消耗太大,我讓他們往他們的盾上投下油罐,點燃, 攻城梯上也是,澆油。
於是衍州城的北麵城牆上到處可見火光,數百架攻城梯燒成火龍般,攀在古老高大的城牆上。
但他們仍是攻上來了,不要命的步兵用布在河裏浸了水一邊往梯子上爬一邊撲滅上麵的火。
即便這樣很容易被箭射中,但他們也還是上來了,敵我人數懸殊太大,孫鴻光的人太多了,就像那聞著秋天成熟的莊稼味兒來的蝗蟲一樣,數不清,殺不盡。
城牆上開始出現穿著成田軍服飾的兵,到處都是刀光劍影,血肉拋灑。
“城門要被撞開了!”有人大喊道。
“不用管城門了!讓他們攻進來!”我一箭射中一個成田兵,大喊道,“再澆油!把攻城梯燒了!不能讓他們爬上城牆來!親從兵近戰殺敵,弓箭手離梯子遠些對付城牆外的!”
“讓負責甕城的弓箭手上箭樓!”我經過帶領弓箭手的武官身邊拍了拍他肩膀。
“是!”武官立即行動,揮手招呼,“箭樓的!跟我走!”
弓箭手剛上箭樓準備,衍州城的城門就被撞開了,原先抵在城門上的長木斷開彈向了夜空,成田兵拿著刀和劍嘶吼著衝了進來打算大開殺戒,結果一看見城門裏麵又有一圈城牆,城牆上又有一道“門”,全都傻眼了。
“放!”箭樓裏傳來聲音,密集的箭從箭孔裏射出,進入城門的第一批成田兵被盡數射殺。
後麵的兵接連不斷往裏衝,卻隻能接二連三地死在鐵箭之下,終於有人發現了不對,在城門處便往回退:“裏麵是個甕城,還有一道城門!”
撞木再次被抬起進了城門,以盾護著抬撞木的士兵,開始撞第二道“城門”。
但這道城門他們不可能撞得破了,那是我讓人畫上去的,晚上天黑,為了不暴露稻草人,城牆上點的火把也不多,一眼看上去更是難以辨認出城門的真假。
一批接一批的成田兵死在了甕城裏,孫鴻光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不再有人衝進城門來了,也不再有士兵從攻城梯上爬上來,他們暫停了攻勢,退回了護城河那頭。
城牆上所有人都呼了口氣出去,從酉時開打,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個時辰,再過不久,天都要亮了,終於可以緩口氣。
“把箭都拔下來收在一起。”我要了匹馬,在城牆上往東邊的城門走,弓箭手們得令都在收拾被紮成了刺蝟的稻草人,收下來許多箭。
到了東城門,果然這邊也遭到了攻擊,但是攻勢不如北邊城門激烈,隻攻了城門,並沒有攻城梯。
西邊、南邊的城門也一樣。
孫鴻光發現這座城已經被封死了。
清點完人數從城樓上下來,已經將近卯時,一群人疲憊地在議事廳裏開會,後廚送上些吃的喝的來,大家像餓了三天的狗一般凶殘進食。
我三口吃完了手裏的包子:“水關,接下來他們可能會想從水關攻進來。”
“不錯,我覺著今晚甕城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咱們死了五百人,但成田軍搭進來一萬,甕城裏就殺了三千,馬也廢了很多,現在在水關裏邊修一座甕城還來得及嗎?”有人提議。
“哪兒來的磚?”甘承恩擦了擦嘴角的饅頭屑,“城裏能用的磚都已經用完了,現在修也來不及了,指不定天亮成田軍又會發起攻擊。”
廳裏一時安靜,隻聞咀嚼吞咽聲。
我回想著他們攻進城門發現甕城時的反應,揣測了一下孫鴻光的心理,道:“或者我們隻修一道薄薄的牆怎麽樣?修得像之前的甕城一樣結實肯定來不及了,但是建得薄一些呢?隻要有一圈磚牆立在那兒就行了。”
甘承恩嗤笑一聲:“隻修薄薄一圈有什麽用?撞木一撞就倒了。”
“不,我倒覺得謝公公這個辦法可行。”西城門的城門候道,“西城門今晚也被攻破了,但是城門破開之後,攻城的士兵看清楚裏麵也是座甕城,連城門也沒進,當即就退了。”
“對!”又有人讚同道,“等他們破開水關進來看見裏麵也是牆,必定會以為是和先前一樣的甕城,不會進來當活靶子的。”
“那就這麽辦。”我朝正在吃麵的盧青道,“盧青,你去找先前那些工匠修牆,在布告欄裏貼告示,再敲鑼,征集百姓自願幫忙修牆,將士們累了一夜要休息,否則明天精力不足,這種時候沒辦法,隻能去把百姓們吵醒來幫忙了,實在人手不夠,再去軍營裏找將士們幫忙。”
會開完了,一半將領回城牆上去輪值,剩下一半回各自住處休息,如有敵情,則鍾樓上的鍾會敲響,大家再趕回去。
我給自己安排了下一次輪值,今晚先回去行宮看看趙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