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軍營後廚烹羊宰牛好不熱鬧,開戰在即,城裏的大酒樓大飯館都已歇業,幾個仍留在城裏的名廚暫時加入了軍營後廚,準備了一頓豐盛飯菜。
眾將士都吃得很滿意,吃完每人扛著兩個稻草人上了城牆,再然後是灌了油的陶罐,稻草人暫時放在外側的垛牆下邊,油罐則放在箭樓裏麵,以免開戰時被箭射中或者被石頭砸中弄得城牆上到處是油容易失火。
護城河上的吊橋早已收了起來,四座內甕城也已經完工,城內能用的磚全用上了,還把行宮和衍州官府的房子拆了一部分拿去建甕城,建好之後的甕城城牆足有三米厚,雖比不上主體城牆,但也算堅固了。
申時三刻左右,我巡視完戰前準備工作,騎馬從走馬道下了城牆,打算回行宮看看趙煜風,身邊跟著禦前侍衛盧青,他是周亭一手帶出來的徒弟,這兩天借給我用,十分伶俐聽話,用得很順手。
“水關讓人去填上了嗎?”我忽然想起此事,問他。
“卑職現在去看。”盧青立即調轉方向,朝西城門那邊去了。
回到行宮,院首和周亭都在趙煜風邊上守著,院首說趙煜風下午醒過一次,不過沒支撐太久,問了衍州城內現下的情形,又說讓周亭想辦法送我回中京城。
周亭告訴他,四處城門都被我下令修了甕城,甕城上沒有留門,連道縫也沒有,城牆上引護城河水進城的水關也被填死了,整座衍州城已經成了個插翅難逃的鐵桶,現下全城百姓將士都出不去。
“我說完這話,陛下神情嚴肅,沉思了一會兒,繼而急急喘了兩口氣,又昏了過去。”周亭一五一十地複述他和趙煜風的對話,老實巴交的,“是不是周某不該說實話?”
趙煜風真可憐,總之啥事都不能順著他的意思。
我道:“無妨,昏過去也挺好的,免得他鬧騰,藥煎好了嗎?粥呢?上午讓燉湯,湯燉了嗎?”
便有人將藥、粥還有一碗鴿肉參湯端上來,一起端上來的還有一碟糯米肉丸一碗奶茶。
我登時便很驚訝,指著多出來的兩樣東西:“這……這是誰讓準備的?我沒讓做這些啊。”
奇怪了,院首平日並不在禦前,周亭也隻是在殿外值守,他們什麽時候了解的我的口味?
我看向院首,院首表情莫名有些別扭,避開了我的視線,我隻好又看向周亭。
周亭一副突然想起來什麽的表情,道:“方才我忘說了,陛下還問了您今天有沒有吃飯,我說您太忙了,午飯沒見回來吃,陛下便讓我去吩咐廚房給您做了些吃食備下,讓等您回來時端上來。”
我簡直被逗笑了:“都昏迷不醒了,還這麽操心這麽日理萬機呢?連我吃飯也要管。”
院首這才有些酸溜溜地道:“謝公公和陛下……感情確實頗深,讓人羨慕不已,陛下今日脈搏又比昨日要平穩了一些,可在陛下偶爾轉醒時,喂他吃些易消化的肉泥,光喝湯也不行,進補不夠。”
“深個屁……”我小聲嘀咕了一聲,又道,“我,我要給皇上喂藥了,你們下去吧。”
院首和周亭退了出去,臥房裏隻剩我和趙煜風。
粥不容易漏出來,我先把趙煜風扶起一點兒靠在枕頭上,用勺子喂他喝了粥,然後才像之前一樣嘴對嘴給他喂藥。
院首開的不知道什麽藥,苦得要命了。
喂完之後我趕緊喝了一大口奶茶壓壓那苦味,又想趙煜風雖然現在昏迷著感覺不出味道,但萬一之後又醒了呢,他本來就病了身體不適,再一醒來就嚐到嘴裏一股苦味想必不太好受。
於是又含了一口,渡過去給趙煜風,渡到一半,卻突然感覺到唇上有些不對勁。
“你!”我退開去,怒視著趙煜風。
趙煜風睜開眼看著我,喉結滑動,像是在回味似的,配上他那蒼白的麵容,實在像個真正的色鬼。
我恨得咬牙:“你都成這樣了,還想著占人便宜呢?!你可真行!”
趙煜風卻不要臉地眨了眨眼,虛弱道:“洲兒,我難受……別凶我成麽?”
“還喝麽?”我板著臉,拿起勺子來喂他。
趙煜風看了眼勺子,似乎有些失望,但還是配合地喝藥。
我又想起剛才院首的吩咐,用筷子把一個糯米肉丸弄開成兩半,一半一半的夾著喂他吃了三個。
吃完喝完,差不多快到酉時了,趙煜風也又有些精力不濟,隨時要睡過去的樣子。
我告訴他:“也許今夜孫鴻光便會開始攻城了,周亭會守在你身邊。”
“周亭……你……”趙煜風今天醒了兩次,精力已經耗盡,這會兒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一手握著我的手,很輕的,使不上勁兒。
我知道他說的是讓周亭跟著我,不由得想象如果一切如太後和孫鴻光所願,那趙煜風也許以後就都是這樣了。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周亭給了我幾個人,身手都很好,我自己也會注意安全的。”
我附在趙煜風耳邊道:“祝我好運吧趙煜風,我要上戰場了。”
趙煜風睫毛顫了顫,沒答話,他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我在太監服外套上輕便的軟甲,帶上趙煜風常用的那柄劍,從行宮出去時正好碰上回來傳信的盧青。
“公公,卑職去水關看過了,還沒填,西城門那邊是甘將軍在守,甘將軍不讓填,說水關一填,護城河的水流一斷,城內的用水就得發愁。”
我:“不填上,到時候孫鴻光見城門打不開便去攻水關,那才叫人發愁,辛苦你拿我的腰牌去衍州官府跑一趟,就說我的吩咐,讓派兩隊親從兵去填了水關。”
親從兵是由皇帝直接領導的,隻聽趙煜風和我的命令,這些武官攔得住其他人,但是絕對攔不住親從兵。
盧青又跑腿去了。
我登上城門,離酉時還差一刻鍾,成田軍的談判代表已經來了,十幾個人,騎馬到了護城河外邊,遠遠望著衍州城的北城門,在等待城門打開,我們這邊的談判代表出城去。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城門現在已經絕不可能從裏麵被打開了。
城門和甕城之內都沒有一個人,城門都用巨木頂著,還堆了許多石頭擋著,城門甬道處則撒著許多黃豆,等他們破開城門衝進來時,又能撂倒一大片。
酉時正刻的梆子聲響起後又過了一刻鍾,城外等著談判的人終於不耐煩了,在那兒大叫讓開城門,讓把我的頭交出去。
但是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們。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放棄了,策馬回到了自己的營地,然後就遠遠看見成田軍那邊開始有大動靜了,他們排列好陣型,騎兵、步兵、簇擁著投石器和撞木,在逐漸變得昏暗的天色中緩緩朝衍州城靠近。
孫鴻光生氣了,他要開打了。
二十萬軍隊一起進發,揚起渾濁的塵土,踏步的節奏踩的地麵都有微微震動感。
我這輩子哪兒見過這麽大陣仗,站在城樓上看著這壯觀的一幕時,連腿都有點兒發軟,幸好我雙手撐在垛牆上,才沒被人發現,不然我堂堂司禮監掌印兼禦前總管兼監軍簡直要丟臉死。
“弓箭手就位!”負責領導弓箭手的武官高聲喊道。
上千名弓箭手齊刷刷站在垛牆一側,每人一個垛口用來瞭望和放箭,而每個弓箭手的身旁,都蹲著一個兵士,等待著待會兒弓箭手放完第一輪箭出去後就迅速把倒在地上的穿著士兵衣裳的稻草人豎起來。
每個稻草人的邊上又都有一塊鐵盾,弓箭手放完箭後會迅速下蹲,舉起鐵盾擋住自己和舉稻草人的士兵,以避免被敵方射上來的箭射中。
“謝公公,什麽時候可以放箭?”負責弓箭手的武官過來問我,“他們越來越近了,再不放箭他們要開始越護城河了。”
我看看天色,就快天黑了,但是還是不夠黑,一抹血色殘陽仍掛在天邊。
“再等等,你去喊話,就說我先前反悔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腦袋去換談判的機會,溜走了,但是現在又被你們抓住了,再次請求談判。”
武官臉頰抽搐:“謝公公,這,這能信嗎?孫鴻光可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哪能被你這麽騙?”
“不信沒關係,至少他們會停一停,會花點兒時間商量商量,等他們再下令,軍隊再動起來,能拖不少時間。”
武官去喊話去了,二十萬成田軍果然緩緩停了下來,猶如一隻巨大的爬蟲,緩慢地收起它的無數隻腳,需要花的時間很長。
這次過去了小半時辰,天終於全黑了,成田軍隊伍裏舉起了無數火把,火光衝天。
“攻破城門!殺了謝二寶清君側!”隊伍裏忽然爆出一聲。
霎時間前頭步兵舉著盾朝這邊衝了過來,到了護城河邊上,將盾稍稍抬起,然後往護城河裏丟沙袋。
他們想用沙袋把護城河填了,然後就可以踩著沙袋衝過護城河了。
“可以放箭了!”我衝武官道。
“放!”武官一聲令下,稍遠一點兒的兩側各有一個負責打旗語的士兵,打了射箭的旗語。
頃刻之間,箭矢如落雨從城牆上飛出。
其中有帶火的箭,落在護城河上,將早前灑在河麵河岸上的油點燃了,護城河上燒起大火,燒著了第一波企圖渡河的成田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