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首來替趙煜風診過脈,說情況已比之前好了許多,身體裏的毒素在減少,他身體底子很好,繼續用藥假以時日便會好起來的。

“那假以時日大概是多久呢?”

院首沉吟片刻,道:“三個月左右。”

我:“……”

我:“三個月之後再醒,這江山怕是已經改朝換代了。”

院首一臉驚惶:“啊?這,這……”

“嗬嗬嗬,開玩笑的,咱家這麽聰明能幹,當然有辦法打得過孫鴻光那老賊了。”

“自是相信公公的話的,我知道公公這幾年一直跟在陛下身邊,日日出入禦書房,也處理政事,想必行軍布陣方麵陛下也有傳授,謝公公年少有為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做到了司禮監掌印和秉筆,又兼禦前總管,如此我當然是相信謝公公能贏的。”

院首擦擦額頭上的汗,連連點頭,看了看左右,又忽然問:“管公公人呢?還有禦前一直伺候的那位女官,我要開張新的方子,告訴他們用幾碗水煎,煎多久。”

我還在想著他前麵說的那些話,一個愣神沒來得及扯出個謊來,不小心沉默了。

院首看著我,也沉默,片刻後似乎明白什麽,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我尷尬道:“院首大人醫術高明,妙手回春……皇上他,需要醫官,尤其需要優秀的醫官。”

院首點頭,帶點兒自憐的感覺:“明白,明白,下官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報效國家……”

我握住院首的手,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在周亭又來了,及時地將我從尷尬中救了出來。

“各城門外,都聚集了許多要進城的百姓,因您有令在先,說過城門隻能出不能進,幾個城門候正集結兵力守著城門,暫時沒讓進來,議事廳的幾位將領讓您過去一趟。”

我點點頭,對周亭道:“那你留在這兒守著皇上。”

周亭皺眉:“陛下此前有令,讓我跟在您身邊,護您周全,那幾位將領裏頭,有一兩個對公公成見頗深,周某擔心……”

“我會武功,你不要擔心我,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連把劍也提不動的謝二寶了。”我一手按在他肩頭,勸道,“皇上既然把你給了我,那你就得聽我的吩咐,我現在讓你保護他,衍州不比中京城,這裏現在很混亂,咱們倆必須有一個留在他身邊。”

周亭這才點點頭,道:“讓周某那幾個得力的屬下跟著公公去。”

“嗯。”我出門去,招呼廊下候著的幾個常跟在周亭身邊的禦前侍衛,“周大人把你們幾個借給我了,跟我去一趟議事廳如何?”

幾個侍衛二話不說,整整衣襟佩劍,沉默而堅定地跟在了我身後。

到了議事廳,還是那幾個武官,我神奇地發現先前勸我自盡以退兵的年輕武官也還在廳裏,竟然沒有收拾行李離開衍州。

但我覺得他真還不如離開的好。

一邁進廳裏,那年輕武官兜頭便丟過來一堆責問:“謝公公,為何不放城外百姓進城?城門外聚集了這麽多百姓,屆時成田軍一發起進攻,漫天不長眼的箭矢,城外的百姓豈不是都成了活靶子?你忍心讓那些百姓就這麽慘死在城門口?”

我簡直頭疼,找了條空椅子坐下,道:“這仗不還沒打起來嗎?不能讓他們進來,這時候放進來,混進來奸細怎麽辦?成田軍不是外敵,孫鴻光對衍州城城牆結構,城內地形都是熟悉的,現在就指著新建起來的甕城抵禦他們,衍州城內修建甕城的消息絕不能走漏出去,不給進,讓他們哪兒來回哪兒,沒地方去的,南下,去中京城。”

“我同意甘承恩的看法,”又一個武官道,“這幾天衍州城放出去了這麽多人,城內修建甕城的消息成田軍那邊肯定已經知曉了,既然已經是瞞不住的事,為何要讓那些百姓枉送性命呢?如果陛下醒來,一定也會放他們進來的。”

原來那個討人厭的家夥叫甘承恩,我接過一個侍衛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道:“不,如果陛下醒來,他也會聽我的,我說不能放進來就是不能放進來。”

甘承恩登時氣得臉都漲紅了:“你……你一個宦官……你究竟懂什麽?這是打仗!我就知道你們閹人都是這般心胸狹隘,凡事並不為大局考量,你們隻是不能容忍他人反對你們的決策!”

“沒錯,我是不懂打仗,但我是衍州一戰的監軍,我還是司禮監的掌印和秉筆,到時指揮戰場的是各位不錯,但我隨時有更改你們下達的命令的權力。”

我心平氣和,望著甘承恩雙眼:“另外,從修建甕城之後出城的百姓,我早已吩咐下去,將他們編成二十人一隊,由兩名親從兵一路護送南下,一直到了中京城,由中京城城防營接手暫時安置在統一的區域,方便監管,以防其中混入奸細,想辦法給成田軍通風報信衍州城裏的情況。”

“甕城開始修建之後,出城的百姓個個都登記在冊,到今日午時,一共三千九百八十六人。”

甘承恩梗著脖子沒說話,片刻後,還是沒話說,其他幾個武官也沒話說。

自古以來武官和太監都是互相看不慣的。

他們不說,我繼續說:“成田軍南下時毫無預兆,各地駐軍接到軍報後發兵來衍州路上需要時間,五萬禁軍無法與成田軍抗衡,你們之中也沒有用兵能強過孫鴻光的,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守住衍州城,等各地駐軍來支援,而修建甕城就是為了守住甕城,孫鴻光老謀深算,修建甕城的消息不能走漏出去,否則他知道後想出對策,咱們能拖延的時間便又會少一些。”

大雍有帶兵才能的大將都在各處守衛邊疆,朝中暫且隻有這幾個武官能用,要不是我不懂打仗帶兵,真想把這幾個不中用的全踹出去,這麽簡單的事還要我解釋這麽久。

“真的……會有援軍來?”甘承恩又開始質疑了,“軍報不會在路上被成田軍截住麽?”

“會有援軍來的,南下的路還還是通的。”我歎了口氣。

武官:“你說會有援軍就會有援軍?萬一人家不來呢?你現在把城門都封死了,到時候沒有援軍,我們也出不去,大家都得死在這座城裏。”

我深吸一口氣,道:“會來的,成田軍來的人太多了,到時候一打起來,就算能護著皇上逃出城門去,也會被截殺,倒不如死撐到底,等援軍來……甘大人,恕我直言,如果到時候聽見有人去外邊說不會有援軍來,便是擾亂軍心,到時可別怪我不客氣,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再聽見你這麽問,我便隻有拔劍捅了你。”

甘承恩終於不再有質疑了,其他幾個武官也安靜了下來,都看著我。

我笑了笑:“那麽現在,各位大人,咱們來商量一下,孫鴻光開始攻城之後,咱們要做些什麽,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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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議事廳裏出來之後,我去了城門,登上城牆,果然看見城門外聚集著好幾百人,正嚷著要進城來。

我把腰上懸著的司禮監掌印腰牌卸了下來,遞給其中一個侍衛:“勞駕,拿我的腰牌,去衍州官府支幾百兩銀子,給外麵的人每人發二錢,讓他們去中京城。”

“是。”那侍衛麻利地領命走了。

天色一點一點變暗,我騎馬又去了北邊城門,登上城牆之後,隻見將黑的天空下,數萬頂帳子支在衍州城外平整的曠野裏,營地裏火光衝天,將數萬帳篷映得像元宵節街上燈會的燈似的。

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依稀能看見那營地裏不少人在做攻城的準備,巨大的撞木、戰車、雲梯。

“公公,成田軍那邊來人,問咱們接不接受談判。”一個士兵跑上了城牆來傳話,看了我一眼後迅速低下頭,神情略顯緊張。

我:“那邊有沒有說談什麽?”

“沒,沒說……”士兵有點兒扭捏,道,“但是成田軍那邊說,若要談判,須得……”

我:“須得什麽?能說快些不?”

士兵:“……說須得提著您的腦袋去談……”

我本想讓他去回句罵人的話,但深呼吸了兩下後,還是忍住了,道:“去給那邊喊話,就說此事要再商議,若商議妥了,明日酉時,必定有人提著我的頭顱去和他們談判。”

士兵一臉不敢相信和猶豫。

我:“照我說的去便是。”

士兵敬佩地看了我一眼,終於轉身下了城牆,去回話去了。

身旁一個侍衛忍不住問:“公公,您真要……”

“怎麽可能,”我笑了,“我可是惜命得很,不過拖些時間罷了,走,陪我去皇城司走一趟,看看他們收的東西如何了。”

一行人又風風火火地去了皇城司在衍州臨時公辦的地方,是在一個書院裏頭,這幾天就要打起來,書院裏也放了假無人讀書了,正好被皇城司借來一用。

一進書院大門,便見前院裏都是忙碌的老人和少年們,正將收集來的油舀進陶罐封好,係上繩網壘在一邊,已經有小山高了。

從廊下過,穿過學堂,到了後院,一群挽著長發,係著長袖的女人則正在把收集來的稻草捆成一個一個稻草人,一眼望去,已經有上千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