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趙煜風從管公公住的耳房回到主殿,一路平靜無話,踏進殿門時,趙煜風道:“都出去。”
含章殿裏太監們最近最擅長執行的命令應該就是“出去”,瞬息間殿裏太監們就跑得沒影了。
都出去,意思就是全部出去,全部那就包括我。
我麻溜兒轉身,撩起下擺抬起一腿正要邁出高高的門檻,後領子驟然被捉住,往裏一拖。
守門的禦前侍衛簡直比我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內侍還更會揣摩聖意,趙煜風都沒開口,他們就把殿門關上了,殿門擋住日光,殿裏光線霎時昏暗下來。
我:“幹爹!幹……”
趙煜風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按在門上,凶相畢露:“朕還道你不如從前活潑有靈氣,你哪兒是沒有靈氣,你簡直是太機靈了,還知道去找管福告狀?”
他稍微一用力,將我摜在了地上,冷冷道:“最近胖了,須得少吃些才好看,朕看一天一頓就成。”
媽的又是這招?
我簡直有了心理陰影,登時人就萎了,鼻子發酸,眼淚差點兒下來:“別扣奴才的飯成嗎?再餓奴才就要餓壞了,餓壞了就沒有謝二寶了皇上……”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他衣袍一角扯了扯。
趙煜風俯視著我,神情在這瞬間有些許鬆動,繼而道:“求人得有誠意,謝二寶,哄得朕高興了就不讓你餓肚子。”
我知道他喜歡怎樣的哄,可我現在實在做不到,於是道:“奴才唱首歌給您聽……行嗎?”
趙煜風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眼裏現出失望神色,繼而將衣袍一抽,轉身走了。
管公公這一番勸告還是有用的,這天我在禦前當差很是順利,趙煜風也終於少了那些猥褻犯的行為。
伺候午膳的是下一班太監,下值時正好趕上飯房的飯菜燒好,在外邊就聞著味了,是羊肉湯麵。
我撩袍邁過門檻,理了理袖子,先試探地往灶前一站,也不開口問,怕萬一又沒飯吃,容易失望。
燒飯太監剛給一個灰衣太監盛了一碗羊肉湯麵,抬頭看見我了,便轉身從櫃子上取出一個帶蓋的瓷盅放在了我麵前,還是照舊不和我搭話,隻是手在旁邊一展,示意我可以拿走。
不是吧,我有點兒受寵若驚,趙煜風不但沒想扣我的飯,還吩咐飯房給我開小灶嗎?
我喜滋滋端著這個在飯房裏顯得獨一無二的瓷盅,挑了張靠牆的桌坐下,在滿屋子羊肉湯香味裏充滿期待地揭開了瓷盅,看見了裏麵的內容——一團綠的黃的煮得軟爛辨別不出來生前是什麽東西的東西。
我被這畫麵衝擊得愣了一下,繼而拿著勺子戳了一下,這盅東西真的很軟,還很細膩,黏性也很好,感覺可以很容易地捏出些形狀來,裏麵還有些顆粒和絮狀物。
很像那個。
那個世上最不可能出現在碗裏的東西。
我試著想吃一口,但是用勺子舀起一勺時那畫麵那細微的聲音,都讓我整個人十分抗拒。
今天的我也長知識了,原來一國之君還可以這麽無聊。
飯房的廚子又做錯了什麽,要被迫煮一團這樣的東西出來?
中午挨過去了,但到了晚上實在是很餓,於是逼著自己吃了兩口,這玩意兒口感也是一絕,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它沒什麽奇怪的氣味,隻是一股子青菜葉子和紅薯的氣味。
今晚的含章殿比平時要略顯忙碌,因為過兩天趙煜風和臣子們要去秋獵,含章殿裏的人一半留殿裏,一半伴駕跟著去,被選中的人都在準備行李。
我也在伴駕名單裏頭。
兩日後,秋獵隊伍浩浩****從宣德門出宮,打頭的是騎馬的侍衛隊,太監和宮女們在坐馬車和運著食物用具的馬車一起跟在隊伍後麵,中間則是趙煜風的馬車,和兩位伴駕嬪妃的馬車,再後麵是大臣們的馬車,馬車兩邊皆有走路跟著聽吩咐的宮女和太監,兩個時辰換一班。
輪到我去跟趙煜風的馬車時,隊伍已經出了中京城。
城市裏的路會鋪磚,城市之外都是土路,走起來總覺得硌腳累人。
趙煜風將車簾布撩起,扔出一把吃完的核桃殼砸在我身上,繼而又垂下了簾布。
我拍拍身上,心想亂丟垃圾,真沒素質。
那天他把我從管公公房裏帶回去之後就沒再對我舉止輕浮過了,也不和我說話不搭理我了。
但總會手賤地折騰我一下,比如把什麽東西扔我身上,拿筆在我臉上寫個字什麽的,仿佛小時候的多動症沒治好一般。
隊伍行走兩天一夜,終於到了今年秋獵的地點。
到的第一天並不開始圍獵,林外近溪流的平地上,侍衛和太監們忙著紮帳篷搭灶,趙煜風則帶著大臣和一小隊侍衛騎馬先去林子裏為明天的打獵預熱看看情況,伴駕的兩位妃子則還在馬車裏待著,不想出來曬太陽。
離開了皇宮,周圍人身上都洋溢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是在宮裏時沒有的,侍衛們一邊紮帳篷一邊唱歌,有幾個太監拿著紮帳篷用的木棍在打鬧嬉笑,還有的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管公公就在旁邊看著,但是不管他們,一臉笑眯眯的。
唯獨我沒有這種感覺,因為沒有任何人肯跟我說一句話,肯跟我一起玩兒,他們熱鬧他們的和我沒關係。
這種感覺在趙煜風身上也出現了,他們騎馬從林子裏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帳外架了許多篝火,他去林子裏逛了一圈後心情似乎很不錯,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朝禦帳走來,經過守在帳門外的我時,忽然腳步停住,對我說:“林子裏頭瞧見了一窩兔子,朕沒動它們。”
我:“???”
我想了想,道:“恭喜皇上?”
趙煜風突然低頭,微微側著,飛快地在我嘴唇上碰了一下,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嘴唇就離開了。
周圍很多侍衛和太監看著,而且親都已經親完了,而且他沒有伸舌頭,我心裏還挺鬆一口氣的,於是站在原地沒有舉動。
我不動,趙煜風動,他一手撈住我腰便把我往帳子裏帶,我這會兒能反應了,不敢太大幅度掙紮,隻是往下坐在了地上,不明所以地仰視著他。
“把這隻東西給朕抓進去。”趙煜風和我對視一眼,抬腿進了帳子。
話音落,登時便有兩個侍衛過來抓住我拖進了禦帳裏。
我慌得不得了,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又有這種變化,進去之後等他們鬆開手便眼睛瞄著逃跑路線想跑,兩個侍衛卻攔著我的退路。
趙煜風坐在禦榻上,喝了杯桌子上的茶,忽然又道:“放他走。”
仿佛剛才隻是開了個玩笑一般。
我從禦帳裏跑出來,仍舊守著帳門,看著夜裏亮著的上千頂帳子發呆。
圍獵在第二天早膳後開始,進了獵場的隻有皇帝大臣和侍衛們,嬪妃和太監宮女都留在駐紮的地方等他們回來。
男人們都走了,兩位嬪妃終於出來拋頭露麵地活動了——我們這些太監在她們眼裏是不被算做男人的。
但是又得幹男人的活。
“薑昭儀想去那邊橘樹林摘點兒橘子,地上有淺灘過不去,你們幾個去找些木板鋪上。”薑昭儀身邊的婢女過來我們這邊叫人。
野外秋獵的差事不比宮裏輕鬆幹淨,是以這次出來的太監們,無論紅衣灰衣,除了管公公之外皆穿一身灰色窄袖太監服,為了方便幹活。
這也導致了我們沒被看出來是含章殿的太監,否則這個小婢女是絕不會找我們來幹這活的。
然而她叫已經開口叫出來了,我們也不方便開口拒絕,畢竟薑昭儀也算我們半個主子。
淺灘其實真的很淺,照我看可以直接跳過去,或者踩著過去,但薑昭儀怕弄髒裙子。
她的裙子十分漂亮,重工滿繡,衣襟邊綴著小粒的珍珠,她人也很美,杏仁眼,櫻桃嘴,嬌滴滴的可愛又漂亮,是那種是個男人都無法不被吸引注意力的長相。
趙煜風都有這麽漂亮的老婆了,還整天來占我便宜,難道我個太監的嘴能比薑昭儀的嘴還好親不成?
他太不懂得珍惜了。
但我很快又發現,薑昭儀沒有看起來那麽可愛了。
鋪淺灘的板子少一塊,最後一小段距離沒法蓋上,薑昭儀站在那木板上,分明隻要一步跨過去就行了,但她蹙眉道:“會弄髒我的鞋子的,喂,那個太監,瞧你長得還不錯,賞你趴在這兒讓我踩著過去。”
她伸手指了指我。
我:“……”
這他媽叫賞?賞尼瑪呢?你和趙煜風也太絕配了吧!
“快點兒!昭儀都開口了,你還要磨蹭到什麽時候?”薑昭儀的貼身婢女推了我一把,讓我過去。
我轉眼看看四周,心裏想如果我拒絕她的要求,會有什麽樣的後果,趙煜風會知道嗎?他會怎麽處理?
算了,我隻是個奴才而已,這可是昭儀,皇帝的老婆。
也許馮玉照會為我出頭,但是趙煜風不會的。
我趴在淺灘上,以一個俯臥撐的姿勢,薑昭儀滿意地踩在我身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