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身體太虛弱了,剛才後背被薑昭儀踩了那一下仿佛使我受了內傷一般,起身的時候還有點兒不穩,胳膊肘在淺灘裏杵了一下,衣袖沾上不少濕泥和草屑。
薑昭儀和她的貼身婢女走到了一顆大橘子樹下,婢女已經踮著腳開始摘著底下比較能夠夠得著的橘子了。
“喂,那個太監,傻站在那兒幹嘛,還不快過來幫忙!”薑昭儀衝我喊道。
我抖了抖袖子,快步走過去。
薑昭儀手一指樹下:“你趴這兒當個墩子。”
我猶豫了半秒,現代文明教育使我抗拒,然而剛才已經當過一次人體板子了,現在當墩子好像也沒那麽難接受。
而且我是個奴才,奴才哪兒有尊嚴和人權呢?
算了算了,我又一次趴在了地上,心裏暗示自己就是一塊大石頭。
薑昭儀兩隻腳一起踩上來的瞬間,石頭謝二寶差點兒吐血。
“哎呀太累了!不摘了!”薑昭儀嚷嚷累,下來了,我心裏謝天謝地,站起來拍拍袍子上的灰。
薑昭儀又道:“你會爬樹不會?上麵的大,你上去摘,摘幾個大的給皇上。”
其實我不會爬樹,但是摘橘子感覺很好玩,我把下擺撩起,一角掖在腰帶上,好一會兒才爬了上去,顫顫巍巍站在最矮的那節樹枝上,一隻手緊緊扶住樹幹,另一手摘了橘子扔下去讓薑昭儀的婢女接著。
“你再往上麵爬點兒,上麵的大。”薑昭儀的婢女道。
我又往上爬了點兒,膽戰心驚地站在上麵繼續摘橘子,直到樹下堆了座小山似的橘子,薑昭儀才讓我下去。
然而往下爬比往上爬更難,我下的時候腳下一滑,是摔下去的,好在摔得不重,隻是小腿上有點兒刺著疼。
“怎麽這麽沒用,這麽矮的樹也能摔?”薑昭儀笑得花枝亂顫,“瞧你辛苦可憐,坐著和我們一塊兒吃橘子吧。”
婢女從袖子裏掏出一張方巾鋪在樹下草地上,她們倆擠著坐在方巾上,我坐旁邊的草上,三個人一起吃橘子。
“喂,那個悶葫蘆太監,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兒當差?”薑昭儀吃著婢女給她剝好一片片喂到嘴邊的橘子,問我。
媽的,第一我不叫喂,第二……算了算了,我心平氣和答道:“回主子的話,奴才叫謝二寶,在含章殿當差。”
我挑了一個大橘子打算吃,這個橘子我在樹上時就看中了,又大又黃澄澄的,看著就甜。
“原來是含章殿的,難怪看著怪標致,皇上就是這樣,什麽都喜歡好看的。”薑昭儀“嘖”了一聲,“那個大的放下,留給皇上,你怎麽當奴才的?”
“奴才知錯。”我訕訕地把大橘子放下,拿了個小的吃。
“長得像姑娘似的,比我都好看。”婢女嘟囔道。
薑昭儀聽了,一抬手掐住婢女的臉:“胡說,我覺著翠翠比較好看,瞧這臉嫩得,都能掐出水兒來。”
原來婢女叫翠翠,聽著像是翠花的小名。
翠翠立馬笑了,嬌嬌道:“昭儀最好看,昭儀娘娘豔絕六宮。”
薑昭儀一手捧著自己臉頰,沉醉地笑:“就你會說話,不過你說的也是實話。”
我坐在旁邊,心裏唯一的感受是,橘子真好吃。
吃飽了橘子後,薑昭儀讓我去找了個筐來把剩下的橘子裝好送回了她的帳子裏,又讓我去幫她們去草叢裏捉螞蚱,螞蚱跳得快,我捉不到,在草裏摔了幾次,挨了頓罵,薑昭儀又讓我去放風箏。
我其實挺樂意的,橫豎待在禦帳那邊也沒人和我說話和我玩兒,跟著她們雖然會被使喚來使喚去,但至少有人說說話,有得吃有得玩。
我和翠翠輪著放了幾次風箏,薑昭儀大概看著心癢,把華麗的外袍脫了,現出底下輕便利落的騎裝,吩咐我和翠翠不許跟著,自己牽著風箏在草地上瘋跑起來,放得竟是比我和翠翠要高出許多。
“你今年多大了?”翠翠喊了兩聲昭儀真厲害真棒之類的,轉頭和我瞎聊天起來。
“十六。”我說了這身體的年齡,出於禮貌回問,“你呢?”
“我就說你和我們差不多大!”翠翠一拍腿,咧嘴笑了,“我十七,昭儀十八,白日裏陛下要去圍獵,你在禦帳那邊也沒什麽事,明天還找你玩啊。”
我頓時高興,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
但是又有點兒疑惑:“昭儀帳子裏沒有聽使喚的太監嗎?”
翠翠一撇嘴:“昭儀身邊,除了我之外,都是皇後送過來的人,一水兒二十多歲的老家夥,整天板正嚴肅,昭儀不愛和他們接近,出來玩要是帶著他們,那隻會掃興,他們什麽也不讓昭儀幹。”
原來在大雍,二十多歲就算老家夥了……
我看著在遼闊天空裏越飛越高的風箏,忽然餘光注意到林子裏出來人了,定睛一看,是圍獵的隊伍,打頭的正是某個一身暗銀勁裝寬肩窄腰背負一把彎弓的老家夥,他策馬疾馳,與身後隊伍拉開一大段距離,朝營地過來。
隊伍一側則是五六架推車,由侍衛推著,上麵堆著他們今天的戰利品。
“娘娘!皇上回來了!”翠翠衝遠處放著風箏的薑昭儀喊道,薑昭儀立馬丟了風箏朝這邊跑。
“我也得回去接駕了。”我對翠翠說了聲,起身朝營前跑去。
鬆散了一天的營地因圍獵隊伍的回來而瞬間沸騰忙碌,所有人都在準備接駕,或者湊在營前等著看他們圍獵的成果。
趙煜風策馬不停,直接從營地裏穿過去了禦帳,上千人矮身行禮,高呼“恭迎聖上回營!”,場麵一時壯觀。
第二個到的是快馬加鞭的侍衛隊長,他翻身下馬,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朗聲道:“陛下今日獵得成年公豹一頭!”
人群裏爆出一陣仰慕的呼聲。
侍衛隊長接著報:“……鹿一頭,野豬一頭,大雁一對……”
接著大臣們和戰利品也回來了,湊在前麵的多是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年輕太監,宮女們不愛看這血腥場麵,都躲在後麵。
“虞侍郎騎馬的樣子真威風!”
我正扒拉著前麵的人想看看那頭豹子,忽然聽見身邊宮女們的低呼聲,下意識順著她們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騎在隊伍末尾慢悠悠走的英俊青年,他眉眼帶笑看著宮女和太監們,似乎覺得我們很有趣。
我卻看著他瞪大了眼睛,腦海裏浮現一副青年少年衣衫不整疊坐在一起的畫麵,而那青年的臉正和眼前這人的臉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虞侍郎,虞瀧禮,在南風館裏被我不小心看過小黃|片直播的那個人。
“這位公公,如此盯著我,可是我臉上有髒東西?”虞瀧禮注意到了我,策馬經過我身前,俯身下來問道。
腦海裏的畫麵令我無法直視他,我搖搖頭飛快地垂下頭去,甚至想立馬轉身走掉算了。
“公公長得比我俊,竟然能看我看到臉發紅?”他笑,“奇也怪哉。”
他從箭筒裏抽出一支野花來,別在我衣襟上,低聲問:“公公在哪兒當差?我去找司禮監要了你出宮去可好?虞某乃工部侍郎,家裏有一處宅院還空著,正缺個美人去住,公公生得如此俊美,在宮裏侍奉人實在浪費了,不如跟虞某回去,虞某使人伺候你,過舒舒服服的日子。”
我還是搖頭,不想和黃|片男主說話。
同時心裏想,沒有浪費,趙煜風正把我廢物利用呢,又要我伺候幹活,還要我被他吃豆|腐,同時還短我吃的,我的價值都被榨幹了,都快不可持續發展了。
我直接忽視了虞瀧禮,轉身擠進人群裏去看那豹子,好不容易擠到前麵,終於看到了那頭巨大的成年豹子。
它脖子上被一箭貫穿,死得透透的了,這豹子真的好大,我看一眼屍體都害怕,這竟然是趙煜風打回來的,這個腎虛老頭子有點兒太強了吧?旁邊還有兩隻大雁,一頭鹿……還有一隻活的白色小兔子?
正奇怪,管公公上去了,侍衛把裝在藤草籠子裏的小兔子給了管公公,說了兩句什麽,管公公便點點頭,把兔子攏進寬大的袖子裏走了。
看完了熱鬧,我從人群裏擠出來,一邊挑人少的路往禦帳那邊去,一邊腦子裏想著管公公拿走的那隻小兔子,狗皇帝怎麽抓那麽小的兔子?他會吃了它嗎?太殘忍了。
剛走沒一會兒,聽見身後仿佛有人跟著,轉頭一看,是虞瀧禮,他棄了馬,跟在我身後,嘴角噙著一抹風流的笑。
“真巧啊,小公公。”他上前兩步與我並肩,視線上下打量我,“晚上忙麽?這附近夜景很美,公公晚上若有空,虞某帶你去走一走。”
虞瀧禮視線左右滑了兩下,壓低聲音道:“白日我獵了兩頭鹿,偷偷埋了一頭藏在林子裏,烤了請你吃,如何?”
肉……
我恍惚了一下,複又清醒地想起他是個喜歡男人並且真正那個過男人的變態,背後瞬間一涼,連話也沒回他一句,一溜煙跑了。
虞瀧禮:“……”
我一路跑到禦帳前,剛在門側站定,裏麵就傳出趙煜風暴躁的聲音:“是不是謝二寶?給朕進來!回來人都瞧不見!”
這老頭兒耳朵真好使,我轉身進去,躬身行了個禮,正要往旁邊站好待命,趙煜風突然一嗓子吼道:“一身的泥!袍子都破了!你這一天在營地裏幹什麽了?朕出去打獵一天也沒弄你這麽髒,當野人去了嗎你?”
我:“回皇上的話,奴才摘橘子去了。”
“那橘子呢?”趙煜風涼涼地看著我,“拿一個橘子出來。”
我拿不出來:“橘子不在我這,橘子在薑……”
趙煜風卻沒耐心聽我說,扭頭對管公公道:“今天誰跟著謝二寶的,把人叫過來。”
我腦子裏有片刻空白,趙煜風竟然讓人時時刻刻都看著我嗎?
趙煜風視線再次看向我,忽然,眼神一凜,沉聲道:“你衣襟上這花是哪兒來的?這花隻有林子裏才開,誰帶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