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高架橋駛入地麵之後,速度明顯慢了下了。人行道上幾乎沒有人,行車路麵卻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車子。陽光照射下的高樓大廈,亮的耀眼。

時間指向下午四點,烈日映照下的地麵,明晃晃的,散著熱氣。城市在熱島效應影響下,氣溫要高出郊區好幾度來。

李修遠在車內,因為有空調,並不覺得熱,但內心的忐忑讓他心神不寧。他不時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方雨。他為即將到來的,直麵方雨的家人而不安。

方雨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席上,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讓男人送自己回家的事,對她來說是很少的。除了吳明,其他人還沒有過。吳明幾乎成了家裏欽定的護花使者。

前麵再右轉就到方雨家的小區了。李修遠上次來過,算是“熟門熟路”。

“第二個路口右轉,”車子進了小區之後,方雨指示著行車的方向。

小區裏很安靜,公寓與連排混雜的布局。進小區大門後,左側半部是公寓樓,右側半部是成片的連排別墅。

沿著方雨指示的行車路徑,車子在斑駁的樹影下穿行。

“小區容積率很低麽,”李修遠故作輕鬆的笑著說,“綠化做的也很棒。”

路很寬敞,相鄰兩排別墅間的道路可以並行兩輛小車,這在城市小區中是很難得的。別墅的南側,帶著小小的庭院,庭院裏種著草坪和各種好看的植物。

“這小區建得早,以前的地也沒現在這麽緊張,現在很少這麽建了。”方雨看著道路旁的庭院,麵帶微笑,“前麵那棟就到了。”她指著道路盡頭,最東邊的別墅說。

車子穩穩地停在方雨家庭院門前。李修遠下車,小跑著繞到副駕駛側,打開車門。

“讓我看看,現在還痛嗎?”他俯身就要查看方雨的腳踝。

“沒事的,別看了。”方雨攔住了他,一麵向庭院裏張望,家裏的門關著,“你扶我下車。”

李修遠輕輕攙扶著方雨下了車,再提上她的包。

她想嚐試著自己走進庭院,但受傷的右腳剛一落地,就觸電似的提了起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別再和你這腳過不去了,來,還是我背你吧。”李修遠說著轉身,背對著方雨。

“不要,扶著我就行。”方雨在山上都不要李修遠背著,在家門口更不可能了。她在李修遠的攙扶下,單腿跳著向自家門前走去。

剛進了庭院,深紅色的別墅大門打開了,一名五十多歲的中年女子走了出來,眉宇間與方雨有許多神似。她雖然穿著家居服,很隨意的打扮,但腰板很直,氣質不俗。

“小雨,回來啦!”中年女子字正腔圓地說,一麵說一麵打量著方雨身邊的李修遠。也許她還沒有發現方雨受傷,隻是見到兩人手挽著手,很親密地樣子,中年女子的眼神中多了幾份審慎。

不難猜測,這位氣質不俗的中年女子應該就是方雨的媽媽了。一時間他扶著方雨站在庭院中,不知如何自處。

“媽媽,你沒加班啊。”方雨笑嗬嗬地說,“這位是李修遠。”她第一時間讀懂了母親的眼神,趕忙向母親介紹。

“這是我媽。”接著又對李修遠說。

“阿姨好。”李修遠盡量用自己感覺最溫和,最親切,最友好,最有敬意的聲音說道。

“哦,你好,你好。”

方雨的母親喬慧,打著招呼,眼睛卻盯著李修遠扶方雨的那隻手,乍看上去,李修遠與方雨兩人像是相互挽著,很親密的樣子。

方雨這才反應過來,一下甩開李修遠的手。然而,她同時也失去了平衡,右腳不自覺地落向地麵,去支撐自己的身體。

“哎喲——”方雨痛苦地叫了一聲,伸手再次扶向李修遠的胳膊。

“小雨,怎麽啦?”中年女子關切地說,臉上頓時露出心疼的表情,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方雨身邊,“你腳怎麽了,傷成這樣。”她的目光落到了方雨腫起的右腳上。

“扭了下腳。沒事的,媽媽。看過醫生了。”方雨齜牙咧嘴地說,剛才那一腳落地,痛得她還沒緩過勁來。

女兒受傷的痛,讓喬慧一下失了她剛才的風度。她蹲在方雨身邊,手試著去撫摸女兒那腫得像饅頭似的腳踝。

“媽,能不能讓我先進去家門啊。”方雨撒嬌似地說。

“嗯嗯,”喬慧站起身,眼圈都紅了,“趕緊進來。”說著她先向玄關處走去,一邊喊:“老方,老方,快下來,你家姑娘受傷了。”此時她已經顧不上審視李修遠了。

方雨與李修遠對視了一眼,她好像在說:“這就是我媽媽,也不會嚇人的。”

進了客廳,方雨剛在寬大的沙發上坐好,父親方正法緩步從樓梯上走下來。

方正法年近六十,身材細高,略略有點駝背,頭發斑白,顴骨突出,帶著黑框眼睛,舉手投足中,透著學者風範。

“怎麽啦?”方正法不緊不慢地問。在看到李修遠的時,他抬手扶了下眼鏡。

“你閨女受傷了,快過來。”喬慧蹲在方雨身邊,查看傷情。

方正法這才加快動作,三兩步走到女兒身旁。

“爸,沒事的,拍過片子了,醫生說軟組織損傷,養段時間就好。”方雨再次解釋自己的傷情。

“沒事就好。你呀,從小就愛跌跌撞撞。最近幾天在家好好修養吧。”方正法確認了女兒的傷勢後,他站起身,看著李修遠接著說,“這位是?”

“李修遠,多虧他把我送回來。”

聽方雨的介紹,李修遠忙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雙手遞向方正法:“叔叔,你好,我叫李修遠,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他教課書式的自我介紹了一遍。

方正法一手接過名片放在眼前稍遠處,一手抬起眼鏡,裸眼看名片。

“哦,你是律師,”看完名片,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李修遠身上,“是小雨的同學吧!這邊坐。”明確李修遠的身份後,方正法臉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李修遠笑了笑,不置可否,低垂了眼。他在等方雨回答她父親的問題。

“不是,爸,就是上次讓我輸了官司的那個李律師啊。”方雨邊介紹,邊撇撇嘴,像個撒嬌的小女孩。

這時喬慧從冰箱拿了冰袋出來,包在毛巾裏,放到方雨受傷的腳踝處。

“哦,我記起來了,上次吃飯吳明還說到這事。”喬慧從得知女兒受傷的驚慌情緒中平複下來。她坐在方雨身邊,輕揉著方雨的腿,好像這樣可以減輕女兒傷痛似的。

李修遠與方正法分別坐到茶幾旁的單人沙發中。

“看來你有兩下子嘛!”方正法笑著說,一麵開始擺弄根雕式茶幾上的功夫茶具,“能在法庭上打敗我的女兒,不容易呢。這也算是給她上了一課。”

“哪裏,哪裏,方雨真的很優秀。”李修遠趕忙幫方雨解釋。

“這個案子的過程我知道,作為檢察官,對被告刑事責任能力的認定是訴訟的前提,在這個問題出了差錯,檢察官是有責任的。”喬慧以一名檢察長的身份發表自己的意見,在談到案情時,她又回到了那個從容不迫,自帶威嚴的狀態之中。說話間,她瞅了一眼方雨。

“媽,這是在家裏,別談工作行不行啊。”方雨撅起了嘴。

在家裏的方雨完全進入了一種“父母寶”的狀態。讓李修遠意外的是,她的這種狀態並沒有回避自己。

“喝茶。”方正法熟練地泡好茶,用杯夾夾著白瓷小杯,送到李修遠麵前。

“謝謝!”

李修遠低頭湊向精致細膩的白瓷小杯,一股清香慢慢蒸騰,他輕輕啜飲,感覺四肢百骸都舒適放鬆下來。

“叔叔烹茶的手藝真好,”李修遠忍不住讚美。

方正法微笑,未置一詞。轉頭望向方雨:“小雨,怎麽忽然傷了腳啊?”一臉的和顏悅色,一副慈父模樣。

“就是不小心下台階踩偏了,運氣不好唄!”方雨說著瞧瞧與李修遠交換了一個眼神。

“在哪啊?這麽不小。”喬慧跟著問。

“嗯——”方雨眼睛骨碌一轉,說,“下台階的時候啊,本來要去談一個案子的,回來的時候崴了腳。幸好有李律師在場,幫忙送我去醫院,又專程送我回家。”

方雨耍了小聰明,用模糊的語言,含糊其辭地回答父母的問題,又即時表達了對李修遠的感激。

“那多謝你了,李律師。”喬慧溫和的目光投向李修遠,笑著說,“李律師是專攻哪個方麵的案子呢?”

“刑事,也沒做幾年,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刑事的風險蠻高的,確實需要紮實的基本功。”喬慧點著頭說,“現在願意做刑事的律師並不多。錢少風險大。你為什麽會選擇這個方向呢?”

兩位老人的目光同時看向李修遠。

“可能和興趣有關吧!”李修遠笑著回答,“學的是刑法專業,感覺對刑事案比較有興趣。”

“你大學在哪個學校啊?”方正法接上了話茬,作為法學教授的他,對師承更有興趣。

“就是S市,不是很有名的學校。”李修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什麽學校沒關係,刑事律師還是講求實務,‘紙上得來終覺淺 絕知此事要躬行’。”方正法的學者味還是很濃。

“李律師老家哪裏呢?”喬慧又開始了她的問題。

“爸爸、媽媽,人家李律師可不是今天的被告,被你倆問來問去了,和審訊似的。”方雨插話了。她看李修遠陷入一種完全的被動,一方麵為他著急,另一方麵又怕他說出什麽不合適的話來。

“哪裏有啊,就是閑聊聊唄。”喬慧拍了拍女兒的腿說。

趁方雨說話的空,李修遠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四點半。他站起身說:“叔叔,阿姨,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要不留下來吃個便飯吧,這麽辛苦把小雨送回來。”喬慧客氣地說。

“不了,謝謝阿姨,晚上我還些事情要處理,就不打擾了。”李修遠笑著低頭向兩位老人致謝。

“那行吧,”方正法站起身,“我送送你。”

“好好在家養傷。”李修遠盯著方雨的眼睛,叮囑了一句。

方雨微笑著向李修遠眨了眨眼睛,使勁點了點頭。

李修遠走出方家庭院的時候,感覺一身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