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強走後,空氣中緊張的帶著點詭異的氣氛突然放鬆下來,辦公室裏甚至有些寂寥的感覺。看著桌上那個黃色信封,李修遠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熱氣進入胸中,暖暖的讓他有一種真實感。

李修遠在心理上已經接下了這件案子,但他還需要等到研究完案情之後才能最終確定。受理案件的檢察院正是方雨工作的地方,也許她能幫上一點忙,在第一眼看到封麵上的受理檢察院的名稱時,他不自覺地想。他翻開餘強送來的案卷,初看起來與一般的性侵案件相比,情況並不算複雜。

四月七日,二十一歲的韓小北與朋友們在一家餐廳聚餐後,又一起到了KTV飲酒唱歌。參加聚會的共計六人,三男三女。被害人陸芸芸也參加了聚會。當晚十一時許,六人走出KTV包廂,其餘四人分別打車離開,剩下陸芸芸乘韓小北駕的轎車離開KTV。十分鍾後,約十一時十五分,兩人入住N大酒店。從視頻上看,陸芸芸離開KTV時步態蹣跚,但到了N酒店大堂時,仿佛已經不省人事,被韓小北扶著走進電梯。次日上午八時,陸芸芸裹著浴巾奔出房間。在酒店人員協助下報了警。警察到酒店後,將兩人帶往派出所調查。隨後陸芸芸進行了身體檢查,檢驗結果證明,兩人確實發生了關係,並且陸芸芸頭麵部、頸部、胸部、四肢多處外傷,軟組織挫傷伴皮麵血腫,性外傷後。

李修遠看到這裏,心裏大概已經清楚當晚發了生什麽。二十出頭的男女青年正處於性躍期,在酒精的作用下,極易發生衝動型的性行為。關鍵在於怎樣分辨出這種行為是出於雙方自願還是違背了女方的意誌,或者是在女方喪失抵抗能力時,比如在醉酒不省人世之後,男方自顧實施的性行為。

案件辯護的難度在意料之中,李修遠眉頭微蹙。有時候男女之間的情事全在一念之間,是一種無解的存在。那陸芸芸身上的傷情足以說明兩人之間發生過暴力行為,按照“以暴力相威脅”這一要點看來,明顯對韓小北是不利的。李修遠再點燃一支香煙,繼續往後看。

韓小北家庭條件優渥,外型俊朗,從美術學校畢業後,待業在家。他結交的朋友甚廣,多為社會青年。經常結伴在酒吧、夜總會等場所出入。陸芸芸是S市H大學大三的學生。兩人事前並不相識,陸芸芸跟隨兩名女同學參加了韓小北組織的聚會……

快速翻看完後麵的案卷,李修遠從一般常識的角度也可以認定韓小北是有重大強奸嫌疑了。這樣的案子,如果持無罪辯護的意見,幾乎沒有被法庭采納的可能。但看餘強的意思,是要確保韓小北無事,自然是要他無罪釋放的。李修遠長長歎了口氣,又看了眼桌上的那個信封,無奈地笑了笑。

這麽棘手的案子,也難怪吳明的律所把案子推出來,人證物證俱在,給多少錢也沒辦法確保韓小北無罪釋放。李修遠正在李修遠感慨之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一看,還是剛才那個號碼,自然是餘強了。

“李律師,中午一起吃個便飯吧。”餘強的聲音恭敬又不失威嚴,大有財大氣粗的意思。

“餘先生,吃飯就不必了,大家都很忙。有什麽事,您請說。”李修遠清楚,餘強是估摸著他的看卷時間打來的電話,可見對方辦事的用心。但他同時也明白,這個案子即使接下來,也無法達到對方要求的,所以在語言上也變得公事公辦起來。

“關於小北的案子,還有些具體的情況想向您匯報一下。”餘強語氣中帶著微笑。李修遠仿佛可以看到聽筒那邊的笑臉。

“噢——,您直接說就好。”既然不想接受委托,見麵也圖增尷尬而已,李修遠想。

“還是見麵談比較好。小北確實沒有強奸,那姑娘是自願的,隻是事後條件沒談好,誣告報複。事實就是這樣,我們也有證據。要不我再到您辦公室談。”

餘強這死纏爛打的功夫,是多年商場上磨煉出來的。看來不把餘強打發走,他是沒法安心工作了。有夏海的麵子在中間,李修遠也不好態度過於生硬。他皺了皺眉,看了眼時間,也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正好見麵把支票退回去,李修遠想。

“那就在樓下的員工餐廳見吧。”

五分鍾後,兩人在一樓員工自助餐廳角落裏的一張桌子邊坐下。在這裏見麵對李修遠來說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對餘強他有種直覺性的警惕。

李修遠把裝了支票的信封放到餘強麵前。

“餘先生,案卷我看了,在下實在是能力有限,辜負您的信任了。還是另請高明吧。”

餘強看也沒看桌上的信封一眼。

“李律師,小北平時雖說調皮一點,但在這件事情上,他絕對是無辜的。還請您多費心。”餘強開門見山的定了調,也表明了委托方的意願。

李修遠對餘強的態度並不感到意外。

“但從案卷上來看,對韓小北很不利,在下沒有辦法做出無罪辯護。”

李修遠也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沒有新證據出現,能證明陸芸芸在不省人事前有過與韓小北發生情事的意願,罪名的成立可以說是肯定的。直截了當地說明立場,也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無論如何還請李修遠多想想辦法,我們對您是絕對信任的,知道您有這個能力。如果能救小北出來,其他都不是問題。”

李修遠當然知道餘強說的“其他”是什麽意思。但錢再多,總不能改變犯罪的事實。

“餘先生,說實在的,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出現,就現在案卷中列出的證據來看,罪名成立是沒有爭議的。如果辯護的話,也隻能從是否有減輕刑罰的情節上去考慮。”李修遠說話時用的是陳述句的語氣,公事公辦的口吻。然而,他的這句話仿佛點燃了對方的希望。

餘強雙眉一挑,兩眼放光地看著李修遠。

“您說的新證據是要證明什麽呢?”

李修遠笑了笑,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證明女方是有發生情事意願的,最起碼是不反抗的。”

“什麽樣的證據呢?”

“這類案件,發生在兩人之間,取證是很困難的。但同時,取的相反證據也同樣困難。一念之間的事情,隻要女方堅持,對於男方是很不利的。”李修遠試圖勸餘強放棄自己的想法。

但餘強好像根本沒有聽懂李修遠的話。

“什麽樣的證據可以證明女方是自願的呢?”

“第三方,如果有第三方證明女方有表達自願的意思,也可以成為佐證。”李修遠純粹從論證的角度來說明這個問題。但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微微感覺有些不對勁。於是他趕忙補充道:“當然,所有的證據必須是真實的,不能是虛構的,偽裝的。偽造證據也是犯罪。”

“嗯,這我懂,尊重事實,尊重法律,這是必須的。”餘強笑著應道,轉而又一臉嚴肅地說,“您再細細研究下案卷,需要什麽證據我們可以協助提供,需要見什麽人,我們也可以安排。”

李修遠停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口中的食物,疑惑地看了餘強一眼。難道還有什麽證據被警方遺漏了?

“當然,您也可以自行調查,我們全麵配合。”餘強見李修遠不說話,連忙補充道,說話的態度儼然對方已經接受了委托一樣。

按照餘強的說法,似乎這起案件還有隱情需要進一步調查。但此類案件的偵察工作難度並不大,重點在雙方的陳述以及驗傷的結果。案件之所以棘手也是因為強奸案對兩方的主觀意願依賴性太大,證明兩人相處時的確切過程非常困難。

“您知道,韓小北的父親是咱們市裏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事不僅關係到孩子的一生,也關係到韓家的聲譽。所以還請您多幫忙。當然了,事成之後,對您在律政界的工作,我們也會頂力支持的。”餘強話說得含蓄,但意思表達的已經很完整了。

所謂頂力支持,無非是經濟上和人際關係上的幫助。李修遠執業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是要到成為律所合夥人的階段了。要自立門戶當然需要資金支持。餘強的話說明他是有備而來,對李修遠的情況掌握的一清二楚。所以說話句句對著李修遠的心坎。

李修遠咀嚼著食物,琢磨著餘強的話。

“不管怎麽說,我不能給予任何承諾。在案件上我隻能尊重事實和法律。”李修遠籲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這話是對餘強說的,也仿佛是對自己說的。

“那是當然,不過事實並不全像案卷說的那樣。”見李修遠鬆了口,餘強說的更起勁了,“這種事情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說著,餘強將信封重新推到李修遠麵前。

“後麵的調查工作還要辛苦您了,請務必還我們小北一個清白。”餘強說完,嘴角流露出勝利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