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聚會的第二天上午,李修遠正在辦公室裏閱讀文件,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見是陌生號碼,拒聽了。

沒想到,幾秒鍾後,電話又響了。

“還真是難纏的家夥。”李修遠心裏罵了一句。現在每天接的正而八經的電話沒有騷擾電話多。有什麽正經事,朋友們在微信上留言比打電話多。對於陌生電話號碼,他已經產生本能的煩感了。

李修遠放下手頭的文件,瞪著倔強地響著鈴聲的手機幾秒鍾後,無奈地按下接聽鍵。

“你好,李律師,我是餘強,昨晚一起吃飯的餘強。”

還沒等李修遠說話,對方先自我介紹一番。

“哦,”李修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腦子裏迅速地搜索了一遍,餘強那張精明的臉仿佛又浮現在了眼前,“哦,餘先生,你好。”

“冒昧打擾,不好意思了。您現在有空嗎?”

李修遠記起昨晚餘強在敬酒時提過一個案子。當時他推說改日當麵再談,沒想到對方來的這麽快。他本想說有事,但轉念一想,既然對方這麽強勢地打來電話,對他的行蹤也一定是有所了解的,硬說自己沒空,似乎也不妥當。

不妨見麵,聽聽對方怎麽說,再做決定,李修遠對自己說。

“我上午在辦公室。”李修遠直截了當地說,言下之意是要見麵就今天上午了。

“我在您辦公室樓下。不影響您工作的話,我馬上上來。”

“那一會見。”

果然不出李修遠所料,對方是有備而來,早在樓下守候了。

五分鍾後,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李修遠客氣地將餘強迎進了屋,兩人分賓主坐下。助理送了兩瓶水放到桌上。

餘強西裝革履,隨身一隻公文包。李修遠猜想,那裏應該裝了與案件有關的文件材料。

“李律師,實在不好意思,我知道您一定很忙,但事情緊急,這麽冒昧也是沒有辦法。”餘強四平八穩地說,態度謙和,表情恰到好處。

“沒關係,了解案情也是我們的工作,何況您還是夏海的朋友。”李修遠微笑著應道。

“那客氣話我就不說了,這次來是要拜托您的一件案子。”

餘強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案卷袋,放到桌上,推到李修遠麵前。

“這是目前關於案件的全部材料,您請過目。”

李修遠看了眼桌上的案卷袋,裏麵裝得滿滿的,厚厚的文件說明對方已經做過充分的調查工作。

他抽出文件,文件的第一頁是目錄,裏麵包括了各種偵查和起訴資料的複印件。看來案件已經進入審查起訴階段了。

“現在到什麽階段了?”李修遠明知故問地說。

“剛到檢察院。”

“那偵查階段的律師呢?”李修遠抬頭看著餘強問。

一般來說,偵察階段委托的律師會延續到審查起訴以及審判階段,除非有重大的分歧或者發生什麽嚴重影響委托人與律師之間關係的事件。畢竟,一開始接手的律師對案件最熟悉。而且通常委托的三個階段的合同會一起簽下來。這樣半途更換律師的情況是很少見的。

“之前的律師因為身體不適,所以……”餘強沒有把話說完,一臉遺憾和無奈的表情看著李修遠,攤了攤手。

“這樣啊,那是比較尷尬的事。”

李修遠翻開文件,偵查階段的委托律師是天明所的陳堪。李修遠對陳堪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但對天明所是知道的。天明所在S市律政界知名度頗高,所裏名大律師不少,實力雄厚,也培養了不少後起之秀。許多新人以能進天明所實習為榮。

既然天明所接了這個案子,委托人怎麽會不找該所的人接任,反而找到名不見經傳的自己的呢?李修遠微蹙著眉,疑惑地看了餘強一眼。餘強正恭敬地看著他。

“實不相瞞,李律師前段時間經手的那個案子,辦地實在是精彩,我們老板也是慕名而來。”可能是餘強看出了李修遠的疑惑,他神情泰然地解釋道。

李修遠沒有說話,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

他並不相信或者說並不全信餘強所說的理由。邵懷玉的案件確實為他增添了不少人氣,讓他頻頻在媒體中亮相,這為他良好的公眾形象打下了基礎。然而,他現在所達到的知名度,與天明律所裏的幾位大律師相比,還差了一大截。對此,他是有自知知明的。

餘強趕忙替李修遠打上火。

“案子前期不是本所經手,很多事情辦起來是有難度的。您不如繼續在原來承辦的律所找合適的律師接著辦理,這樣會更妥貼些。”

李修遠吸了一口香煙,緩緩地說。雖然他在推辭,但他說的也是實情。同一個律所的律師協同度當然要強一些。李修遠的推辭還有另一層深意。他要知道餘強找他作辯護人的真正原因。刑事律師的自我保護意識提醒他要確保自身的安全。

“李律師,您就別糾結找您的具體原因了,我們是被告人,有自由選擇律師的權利,您說是不是。”餘強笑著說,一麵從包裏拿出一個小號的黃皮紙信封,推到李修遠麵前。“這是預交的調查費用,不夠的話隨時可以找我支取。我們老板說了,隻要保孩子出來,經費上不封項。”

委托人在會見律師的時候,因為有求助的角色在心理上的影響,通常會說下“不惜錢財,不惜代價”等諸如此類的話,但當真正談到費用時,又會是另一種腔調。這樣的事也是常有的,所以餘強說的話,李修遠並不當真。

李修遠沒有接對方推到麵前的信封。他瞟了眼,猜想裏麵不是銀行卡就是支票之類的了。

“餘先生,您可能有些誤會了。”

“哦,您說?”餘強臉上始終掛著笑。

“律師隻能是在事實和法律的基礎上提供服務,不能左右案件最後的結果。更不能給委托人以許諾。”李修遠表情嚴肅地說。

“嗯嗯,理解,這個我懂。盡人事,聽天命。我們信得過李律師您。”餘強不討論對錯,巧妙地繞過了敏感的話題,“預付調查經費,隻是表達我們的誠意。”

見對方一臉的真誠,李修遠緩緩拿起信封,裏麵是一張五十萬的支票。他心裏不禁咯噔一聲,預支調查經費五十萬,可見委托人確實是有誠意也是有實力的,但八字還沒見一撇的情況下,付以重金,其中也不得不讓人生疑。

“餘先生,在接受委托之前,我們是不好收取費用的。”李修遠將信封恭敬地推回到餘強的麵前。

餘強看也沒看,任信封丟在桌上,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

“無論如何,還要請李律師多多幫忙,這事就拜托您了。”說著,他起身告辭,向門外走去。

五十萬的現金,對李修遠來說不可謂沒有**力。一個要在大都市安家生活的外鄉人,物質基礎當然是很重要的。律師雖然說是個高收入的行業,但也並不如外界想像的那麽風光。甚至有些律師隻在做著法律援助的案件,謀取基本的生活費。

李修遠業務能力不錯,在所裏多受前輩的賞識,收入還算過的去。和方雨正式交往之後,李修遠更熱切地盼望自己能夠早早買房安家,但看著“噌噌”上漲的房價,也是心用餘而力不足。夏海介紹餘強給他認識,隻怕也是有這方麵的考慮。兩人畢竟是多年的好兄弟,誰還不了解誰呢?

邵懷玉案子之後,想委托李修遠的人蜂擁而至,一方麵是因為他贏了官司,另一方麵是他被媒體宣傳成為一名不為利益,隻求正氣,義務為邵懷玉辯護的良心律師。這樣一來,上門找李修遠的人,相當一部分都是抱著請他免費服務的期望。他們哪裏知道,李修遠主動接手邵懷玉的案子還有方雨的因素呢?

這些天,他正被這些人困擾著。麵對不期而至的清譽,李修遠不知如何是好。既不能貿然拒絕對他懷著期望的人們,毀了媒體宣傳出的清譽,成為唯利是圖的不良律師,又不能把有限的精力一直投入到沒有經濟收入的工作中去。確實有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餘強不顧他的反對,起身堅決地走出辦公室的門後,李修遠輕輕籲了口氣。剛才的他在重金之下的猶豫似乎被餘強所看穿了,而餘強不管不顧的強硬,最終促使他定下了決心。雖然在隱約之中,他有一點不祥的預感。

如果接受了餘強的委托,自然就有正當的理由拒絕那些抱著免費辯護期望的人的糾纏。李修遠這樣安慰自己道。

預付調查用的費用五十萬,案子辦得順利的話,收入自然會在兩倍以上。看著那個被丟在桌子上的信封,李修遠心理不自覺得興奮起來。

“一定不能為了錢,亂了辦事的原則。”他在心裏告誡自己。這正好說明了他對這筆重金的感覺,除了欣喜之外,還覺察出一種異樣的味道。“隻要堅持律師的工作原則,總不會出什麽亂子。”李修遠寬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