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人物一定是餘強,李修遠暗想。

他認定如果案件辦理中有什麽問題的話,那隻能是餘強搗的鬼。李修遠自我檢討下來,並沒有發現自己有明顯的不當之處。關於證人黃姍和許倩,他也隻是提出由其中一人出庭作證的建議,那也是一種來自庭審經驗的判斷,並不能說明什麽。

想到這裏,李修遠心裏慢慢放鬆下來。就算是有什麽問題,也不應該追究到他,李修遠這樣寬慰著自己。

不知不覺中,李修遠的車已經到了律所寫字樓樓下。他停好車,慣性似的來到了辦公室。周曉通已經走了,律所裏空無一人。

李修遠重重地坐到辦公轉椅裏,身體有前所未有的沉重感。

拿出手機,看了半晌,他撥下餘強的電話。

“李律師,這次多謝你了。”餘強恭敬的聲音傳了過來。

“餘先生,陸芸芸自殺未遂,你知道嗎?”李修遠盡量用平緩的聲音說道,他不想讓對方覺察出自己的慌張。

“呃——”餘強遲疑片刻之後,用戲謔的口吻說,“聽說了。不過這和我們無關吧。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是女人常用的把戲嗎?”

“也許事情可能沒那麽樂觀吧。”李修遠意味深長地說。

他心裏很矛盾,既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訴餘強,又想提醒餘強提前做好準備,防止出現證人反複的情況。他知道,如果直接告訴餘強自己的擔憂,就等於承認他李修遠早就懷疑證人證詞的可靠性,甚至是有串通製造偽證的可能。那不成了不打自招了嗎?

“哦,這樣啊。”餘強在電話裏又沉默了,可以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半晌之後,他說道,“沒關係,我盯著些。”

從餘強的回答中,似乎可以聽出他已經明白了李修遠的意思。

掛了餘強的電話,李修遠獨自在辦公室裏坐了很久,看著窗外夜幕降臨,霓虹燈逐次亮起,都市已經進入夜間的繁華。

他總覺得要做些什麽,卻不知道怎麽做。一種焦躁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內心。就這樣,直到深夜,隨著氣溫的下降,李修遠漸漸明白那種焦躁的情緒是因為什麽。這一刻,他終於從案件可能帶來的豐厚報酬中冷靜下來。作為律師的李修遠,內心不禁羞愧起來。

如果能平安過了這一關,再也不能這麽幹了。李修遠暗下決心,但也心存僥幸。

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晚飯還沒有吃,思想一放鬆下來,李修遠馬上感到饑腸轆轆。

不知道方雨父親怎麽樣了,應該問候一下才是。李修遠拿出手機,調整好呼吸,撥向方雨的電話。

呼叫的鈴聲響了許久,電話才被接起來,但卻沒有傳來那熟悉的聲音。

“伯父沒事吧?”李修遠關切地問,並沒有覺察出對方的異樣。

“他沒事。”方雨的聲音很低,好像怕被人聽到似的。

“沒事就好,虛驚一場。”李修遠帶著笑意說。

“你有時間嗎,現在?”

“有啊,我在辦公室,沒什麽事。”

“一會見一麵吧,在我家小區正門東麵茶樓。”

“沒問題。我正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出來吃夜宵呢。我現在出發,二十分鍾後到。”

李修遠聲音輕快,心情雀躍,似乎已經把陸芸芸自殺事件帶來的不快丟到了腦後。後來在李修遠回憶起這通電話時才察覺,當時方雨的聲音和語氣就和平時不一樣,隻是見了麵,他才知道為什麽不一樣。

二十分鍾後,李修遠推門走進與方雨約好的茶樓。已是深夜,喝茶聊天的人漸漸散去。昏暗燈光下,在隱隱綽綽之間,李修遠看見方雨坐在店堂角落的卡座中。那一刻他發現方雨的身影有幾分落寞。

方雨感覺有人推門而入,抬頭看了一眼,眼睛閃出一絲光亮。她起身向李修遠稍稍揚了揚手。李修遠笑著向方雨走去。

“伯父怎麽樣了?”李修遠在方雨對麵落座。

“你還沒吃飯吧。”

方雨麵無表情,機械地問道,同時招過服務員來,拿著菜單點了飯菜。

李修遠突然發現方雨雙眼似乎有些紅腫,臉上的表情也極不自然。沒有平時的燦爛和微笑,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難道是她家裏出了什麽事?

“方雨,你怎麽了?”李修遠一臉的困惑,“是不是伯父受傷嚴重?”他探著頭,伸手去捉方雨的手。

方雨的雙手條件反射式地縮了回去,絞著放在了腿上。

“沒什麽,”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鼻音,眼睛望向別處,似乎還含著淚花。這分明是傷心哭泣過的表情。

“很嚴重嗎,有沒有送醫院?”李修遠瞪大雙眼望著方雨,焦急地問。他被方雨的神態弄得慌亂。

服務送上飯菜,是一份套餐。

“你先吃飯吧,不是爸爸的事。吃完再和你說。”方雨低了頭,輕拭眼角,眼睛望著別處,不再說話。

這短暫的沉默讓李修遠的心徹底亂了,剛才的饑腸轆轆早已沒了感覺。他將餐盤向前一推說:“我不吃。你不說,我也沒胃口。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因為陸芸芸的事?你別擔心了,我已經和餘強聯係過了,他能搞定。”

如果不是因為方雨父親,那隻能是陸芸芸自殺未遂的事了。可陸芸芸自殺對方雨不應該產生這麽大的影響。那又能因為什麽呢?李修遠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他知道,能讓方雨如此觸動,決不是一般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方雨如此模樣。

方雨低頭沉默不語,半晌之後,她突然抬頭直直地看著李修遠說:“我爸沒有摔倒,我媽叫我回家是告訴我一件事。”這時,方雨的聲音極冷靜、理性。

在方雨的目光注視下,李修遠心中一凜,突然有在法庭的感覺。隻是方雨的眼神如此複雜,讓他一時讀不明白。

“什麽事?”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李修遠的心頭。

方雨拿過身邊的手包,摸出一個信封,丟到李修遠麵前。

“你先看看吧。”

李修遠看了看信封,又看看方雨。方雨正用審視的目光觀察著他的反應。

這信封似乎在哪見過,李修遠眯著眼睛思忖片刻。

“這是什麽?”李修遠努力擠出笑容,“不會是什麽‘豔照門’吧?”

方雨沒有說話,更沒有被李修遠的笑話所動,隻隻冷冷地看著他。眼神複雜,有幾分怨恨、幾分期待,幾分落寞。

無奈之下,李修遠隻好拿過信封。在拾起桌上信封的瞬間,他心裏咯噔一下。通過觸感,不難發現信封裏是一遝六寸相片大小的硬質紙張。這也隻能是相片了。

李修遠抬頭又看了方雨一眼,然後從信封裏慢慢抽出相片。

看清照片時,李修遠有一種窒息的感覺,腦袋裏一遍空白。相片裏呈現出他與一名女子親熱的畫麵,幾乎不堪入目。

“這就是下午叫我回家的原因。”方雨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

“這——”

李修遠從失神中醒來,仔細翻看相片,張張露骨形象,切中要害。他頹然的將相片丟到桌上,條件反射似的從衣袋裏摸出香煙。顫抖著打著火機,卻怎麽也點不燃銜在口中的香煙。

“如果你沒什麽要說的,我先走了。”方雨說著,拎過包準備起身離開。

李修遠趕忙丟掉香煙和火機,先方雨一步站起身,攔在她麵前。

“你聽我說,這是誤會,一定是弄錯了。”李修遠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來解釋這一張張露骨的相片。

方雨並沒有真得站起身。

“相片裏的男人不是你嗎?”方雨表情平靜到了沒有表情,但聲音中含著極力控製的顫抖。

“是、是、是我,但我可以解釋。”李修遠急得麵紅耳赤,情急之中的他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女孩就是今天打球的丁當吧!”方雨看了一眼散落在桌麵上的相片,淡淡地說。

“嗯,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李修遠一時不知如何解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當晚發生過什麽,又怎麽能解釋的清楚。他隻是在掙紮著想要說明什麽,卻什麽也說不明白。

方雨眼神中的失望是明顯的,她之所以沒有立刻起身離開,就是想給李修遠一個機會解釋相片中展示的一切。她寧願相信相片裏顯示的是一種錯覺。也期望著李修遠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然而,麵對語無倫次的李修遠,她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方雨站起身,輕輕推開李修遠,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李修遠奮力想留住方雨,卻在她輕輕一推之下,不自覺地讓到了一邊。他轉過身,隻見兩行淚水無聲的從方雨臉上滑落。看著方雨的背影漸漸遠去,李修遠張了張嘴,想喊卻沒有喊出聲來。透過窗戶,他看見昏黃街燈下的方雨,瘦削的肩膀輕輕**,腳步卻決然地向回家的方向邁了出去。

李修遠不知道怎麽回到家裏的,他有一種被卷入旋渦的感覺,越卷越深,失去了方向也漸漸失去了控製的能力。

如果說陸芸芸自殺的消息給了李修遠沉重的一擊,那麽方雨的離去,徹底動搖了他抵抗的欲望。方雨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奮鬥目標的存在,如果失去了目標,那奮鬥還有什麽意義呢?

躺在**的李修遠,感到一陣陣地虛脫,不是身體的,而是精神。他知道一場風暴早已向他襲來,隻是他現在才感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