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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個……尖椒雞,還有……水煮魚,再加個……冷鍋兔吧?”何如雎翻動著菜單,每報出一個菜名就用眼神向俞莊嵁尋求同意。
“都行。”他簡單回應。
陳辛覺在點單簿上快速記下,為認識的人提供服務令他有些不自在,因此他盡量避開了和俞莊嵁的視線接觸。
何如雎翻著酒水單,隨口問:“你是不是宜同的朋友啊?”
陳辛覺沒事找事地在簿子上寫著平常並不記錄的日期和用餐人數,沉默地點了一下頭。
“那我要個豆奶吧,麻煩溫一下,莊嵁,你要喝什麽?”她似乎也並不在意陳辛覺的回答。
俞莊嵁麵前的菜單和酒水單都原樣合在桌上,隻抿了一口茶道:“我喝這個就可以了。”
“好,那我先去下單了。”
陳辛覺走進後廚之後,何如雎才伏在本白色桌布上,低聲道:“我們為什麽要來這家店吃飯啊?遇到朋友的朋友有點尷尬……”
“你不報關的名字就沒那麽尷尬。”俞莊嵁的目光越過何如雎頭頂,有意無意地看著後廚門口被進出服務員掀起的青色布簾。
“哎呀我一時沒管住嘴,本來想客套一下的,結果他不接話,氣氛就很奇怪……”她歎著氣環視了一眼店內空間,“這裏生意還挺好的,老外好多,看來應該味道不錯,你以前來吃過?”
“沒有。”
“那個是老板嗎?好奇怪啊,在室內又戴帽子又戴口罩的,還老站在一個地方,我剛進門的時候還以為是個雕像,嚇了一跳。”
俞莊嵁聞言突然笑了起來,雖用左手曲拳擋著上唇,還是攔不住愈發強烈的笑意。
“怎麽了?笑什麽呢?”
何如雎不明所以,猜想是自己的比喻有些許幽默,便也被感染著微笑起來。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揉著眼角說:“可能是坐不下去吧。”
1
陳辛覺撕下點單那頁,和其他單子一起壓到長杆底下,卻沒急著回到前廳,站在那對著介舒的背影猶豫。
介舒正戴著護目鏡切洋蔥,感覺到斜後方的注視,緩緩回過頭問:“有事?”
樓粵靈在幾步開外剁著辣椒,沒抬頭,耳朵卻靈敏地豎了起來。
陳辛覺走近了幾步,側頭試探地說:“俞莊嵁來了。”
介舒皺了皺眉,接著繼續熟練下刀,金屬和洋蔥切麵快速摩擦,發出“哢嚓哢嚓”的利落聲音。
“所以呢?”
陳辛覺強忍著眼中的不適感追問:“你們很熟?”
“怎麽可能?你看看我,”介舒舉著刀比了比自己的裝束,又指了指門簾,“再看看他,像是一個圈子的人嗎?”
陳辛覺脖頸向後躲,下意識地避開刀刃:“可是那天我看見你們一起散步,而且看起來還……挺熟的。”
“你看錯了。”
樓粵靈偷瞥了一眼二人,明顯感覺到介舒切菜的動作越來越快。
陳辛覺當然知道自己沒看錯,關宜同手機裏的視頻就是確鑿的證據:“是送外賣的時候認識的嗎?”
這執著的追問引發了介舒的懷疑,她把切完的洋蔥歸進大號不鏽鋼容器,往水池裏丟了刀,隔著塑料鏡片審視著陳辛覺的神情。
“你到底想問什麽?”
陳辛覺環視四周,音量低下來:“你說的話他聽嗎?”
“你想讓我說什麽?”
樓粵靈試圖擴大自己的聽力範圍,然而在廚師顛鍋的轟鳴爐火聲裏,她再怎麽集中注意力也聽不清二人的加密對話。
“他的遊戲我好像玩不起了,你明白我意思嗎?”
他的說法很隱晦,但介舒隱約明白這個“遊戲”的含義:“下班之後再說吧。”
2
午夜的綠地兒童遊樂場是成人俱樂部,滑梯、秋千、木馬上散布著蹦野迪的青年,昏暗的樹底下隱藏著舉止親密的情侶,次日晨跑者途經此地總能看到隨地亂丟的玻璃瓶、易拉罐、廢紙團、薯片包裝袋、各式打包盒。
介舒坐在池塘邊的石墩上,安靜地聽著陳辛覺的複盤,直到他全部說完才開口。
“所以說,你一個高材生,毫無常識地借了巨款,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還不上了?”
“還沒到那個地步,隻是我本來覺得他們的利息過高,並不合法,我隻需要在法定的利率範圍內償還本息就行,但最近我發現有人在跟蹤我,就像是被監視了一樣。”
“你跟我說這個幹嘛?我看起來像是借過的人?”她豎起雙手,十指張開,“數數,一到十,一根不少,沒被剁過。”
“我隻是想問問看他們的手段有哪些,看你跟俞莊嵁認識,所以覺得你說不定知道內情。”
介舒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俞?”
“魚?”陳辛覺不解地望向了路燈下池塘裏似有若無的遊魚影子。
3
“俞叔,車子再往前停一點,她說想讓同學都看見。”莊嵁撐著下巴坐在後座,透過車窗掃視著陸陸續續走出校門的高中生群。
“好的。”俞屹冬對小孩這樣的體貼感到好笑,但還是踩下了油門,於是那輛顯眼的黑色轎車高調地停到了最靠前的車位上。
“那個是不是小予啊?”俞屹冬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隨即回身看向莊嵁。
“對。”後座的人似乎比他更早一步就發現了目標人物,此時正往扶手凹槽裏的紙杯上插吸管。
車門很快被拉開,介舒半個身體坐進來,上身還探在外麵開心地和同學揮手告別。
“俞叔好,等了很久吧?抱歉,我們班主任拖堂不讓走。”
俞屹冬回頭笑道:“沒等多久,接完小莊放學,正好過來接你,路上他還特意給你買了飲料。”
介舒抓起杯子吸了一大口,發現莊嵁在旁邊聚精會神地盯著她。
“你老盯著我幹嘛?”
莊嵁一愣,迅速挪開眼,搪塞道:“我特意讓店員往裏麵加了花生碎,看看你喝了什麽反應。”
介舒咀嚼的動作戛然而止,瞬間變了臉色,慌張而憤怒地抽了張紙吐出嘴裏剩下的東西:“小四眼,你想殺人嗎?”
俞屹冬哈哈大笑:“他開玩笑的,結賬之前還特意叮囑了店員別放花生。”
莊嵁麵朝車窗憋著笑,可沒能開心多久,校服衣領就被一把抓住。
他被牽扯著扭過頭,眼前是她那張白臉,距離很近,能嗅到她的洗發水香味,他的大腦陷入了片刻的空白。
“進了初中你膽子也變肥了是吧?”
莊嵁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這次看在你給我準備飲料的份上暫且原諒你,以後別開這種玩笑。”
介舒鬆了手,迅速靠到了自己那側門邊,不再側頭看他。
玻璃倒影裏,她對著窗外平常的街景愣神,臉上現出古怪的神情。
車內安靜下來,俞屹冬朝後視鏡瞧了一眼各懷心事的兩個小孩,笑著搖頭。
車子開了十來分鍾,介舒又開始說話:“俞叔,我爸他們到底做什麽工作啊?我今天填表都是亂寫的,問他他也隻說是做生意。”
俞屹冬想了想,躊躇道:“這……就是做生意啊。”
“什麽生意會剁人手指頭啊?”她接著問。
俞屹冬堂皇地確認了莊嵁的臉,見他沒什麽反應,尷尬道:“這從何說起?沒有那樣的事。”
“是嘛,那可能是我偷聽的時候聽錯了。”介舒欣然接受這個回答,又喝了一大口仙草奶。
過了一會兒,車後座的莊嵁忽然說:“不一定剁手指,有時候也剁手。”
俞屹冬吃驚地抬眼看向後視鏡,後座的小孩一臉平靜,說完便轉開了頭,繼續望向窗外。
4
介舒和陳辛覺在路口分道而行,時間已經是淩晨。
她埋頭往住處走,選擇之燈在幫與不幫之間飛速閃動。
就像遇到了一個掛在懸崖上岌岌可危的人,其實跟她沒什麽關係,她大可以一走了之,罔顧將臨的悲劇,可吝惜援手難免令她不安。盡管她並沒有能力和義務幫他,但哪怕隻是出了一點點力,大概也能算積德行善。
她點上煙思考對策,敏銳覺察到身後的腳步聲已經跟了她好一陣。
遠處正好有一大群人在排隊買夜宵,她加快腳步混入其中假意排隊,自然地調轉了方向去看那個尾隨者。
古怪的是,剛才她走過來的那條路此時空空如也。
在隊伍裏耗了很久,快要輪到她時,她才抽身離開,繼續踏上回家之路。
或許她可以發個短信問問莊嵁,陳辛覺還不上錢的話會被他們怎麽處理。然而莊嵁現在又不是以前那個好欺負的小孩,她說的話能有多大分量?更何況這一直以來就是他們的辦事方法,陳辛覺自己選了這條路,隻能自己承擔後果,她憑什麽替他賣人情?她本就自身難保。
雖然是這麽個道理,介舒還是決定略施援手,但絕不幹預,隻是嚐試幫陳辛覺預告一下他可能遇到的危險,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這樣定下方案,她邊走邊斟酌著措辭寫好短信,打完字,人也正好走下家門口的台階。
按下發送鍵僅過了幾秒,她就清楚聽見台階上方傳來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