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自的心思

“專打,嘿嘿,嘿嘿。”貴陽王府內,吳三桂將最新的消息放在桌案上,冷笑不止。

專打,什麽意思?明軍便是擺明車馬要與尚可喜為敵,就如同江湖好漢拔刀高喝:“某來尋仇,隻找某某的麻煩,無關人等快快閃開,莫要被誤傷。”

有效果嗎?肯定會有,廣西孫延齡便會作壁上觀,馬雄新敗也不會再與明軍廝拚。而廣東清軍除去尚可喜的藩下兵馬,如果戰事順遂或還好說,如果形勢不妙,估計是不會死力而戰的。

鼠目寸光,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嗎?吳三桂心中罵了一句,卻暗自感到悲哀。這個道理很簡單,但事到臨頭又有多少人看得清清楚楚,做得決絕幹脆。就說自己吧,現在不也是旁觀者之一?

雖然暫時與滇省明軍停戰,但明軍在四川和廣西的展開,無疑對貴州形成了隱隱的包圍之勢。可他能怎麽樣,初時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形勢越來越不利,便更不敢輕舉妄動。

空自惆悵了一會兒,吳三桂突然象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康熙不過十,是說他活不過十歲,還是說這年號過不了十年?輔臣四剩一,剩的是誰呢?功臣頭落地,朝廷要拿吾開刀嗎?”

方光琛心中歎息,這位恩主是走火入魔了,退回貴州便求神問卜,又時常皺眉苦思,喃喃自語,為那幾句讖語大費腦筋。越是沉迷於此,越是難以振作。精神為之頹廢,胡思亂想。

“王爺。這第一批貨物已經順利交接,玄初報來賬目,收入頗豐啊!”停頓了半晌,方光琛挑選了一個好消息分散吳三桂的注意力。

哦,吳三桂仿佛如夢中初醒,抬頭緩慢地眨著眼睛。

“隻是對方所付款項是半銀半鹽。”方光琛稍微一個轉折,終於把吳三桂的思緒轉了過來,“玄初認為不吃虧。便如數交貨了。”

“半銀半鹽?”吳三桂想了想,點頭道:“沿海遷界,鹽場盡廢,待各地儲鹽用盡,鹽的價格隻漲不跌。嗯,玄初處置得妥當,這鹽先囤儲起來。再等些時日出手,獲利更豐。”

沿海地區曆來是捕魚和煮鹽的重要場所。厲行片板不許下海的禁令和遷界之後,漁業幾乎完全陷入絕境,海鹽的生產也差不多會完全停頓。由於鹽場多在界外,關係民生甚大的食鹽生產將會受到嚴重影響,即便是沿海地區的老百姓往往也要“淡食”。所以。吳三桂認為明軍用鹽抵款,己方並不吃虧,若囤積獲利,比現在收銀子還要合算。

“王爺高見。”方光琛順勢恭維了一句,又繼續說道:“商貿獲利或購買屯積糧食。或招兵買馬壯大實力,皆於我有利。”

“對明軍也有利呀!”吳三桂知道自己賺得不少。可明軍有出海口,賣與外夷,可獲暴利,但不想讓明軍賺錢,自己也賺不到,“嗯,還是得繼續做下去呀,此次獲利便用來安置軍隊眷屬,追隨於吾,不可薄待。”

“王爺仁厚,兵將們必感恩戴德。”方光琛又是一頂高帽送上,見吳三桂微露出笑意,沉聲說道:“王爺與尚、耿二藩不同,玄初曾探得岷藩口風,此二人廣州屠城,罪惡昭彰,絕不寬赦,必殺之以證天理、公義。”

吳三桂一愣,狐疑地問道:“難道尚、耿二人此時投誠亦不免殺身之禍,要做李成棟、金聲桓亦不可得?那岷藩不將此意昭示天下,或許還有轉圜之機吧?”

“最多可保眷屬得生吧!”方光琛微微冷笑,說道:“至於轉圜之機,怕是岷藩要尚、耿二人作如此想。有此想法,便難有死戰到底的決絕。等到尚、耿二人的實力大損,明軍可一鼓滅之的時候,怕是便要昭示天下了。到那時,岷藩隻言不赦尚、耿二人,敗勢已定之下又有多少願為此二人賠上自家性命的死忠?卻是要有很多人要借尚、耿之首級邀功請賞,以圖幸進了吧?”

吳三桂思索片刻,恍然點頭,如此微妙的心理戰,虧那岷藩想得出來。目前的形勢下,尚、耿二人根本不會有什麽投誠的心思,自然也就不必擔心赦免不赦免的事情。等到這兩個人窮途末路,想投誠,那便沒有機會了,最多是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家人的生存罷了。

“王爺。”方光琛鄭重地提出了建議,表示出了耿耿忠心,“與明軍的商貿不可斷,用獲利招兵買馬,集草囤糧。隻要王爺實力猶存,即便割據不成,又何向而不重?”

吳三桂望著方光琛,臉上露出感動之色,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溫言道:“獻廷忠言,吾知之,感之,全依之。”

“多謝王爺信重,光琛敢不以死相報。”方光琛躬身施禮,深為自己能使恩主解開一些心結而感到高興。

………

“專打啊,那就是說沒咱們什麽事兒了?”桂林城下,廣西將軍孫延齡在大帳內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了輕鬆的表情,深為自己的明智和行動果決而感到慶幸和自豪。

廣西提督馬雄雖然率殘部進了桂林,卻到底少了孫延齡那不顧後果的犯二精神,也沒有想到這個家夥敢清洗內部,棄城而走。都統、副都統、參領,可都不是一般的小軍官,說殺就殺,隻拿了封明知是假的投降書信做借口。

但那又如何,廣西巡撫明知孫延齡是公報私仇,卻還得捏著鼻子認了。很簡單,明軍壓境,孫延齡手下的兵將最多,既然未舉反旗,那就得倚重他來作戰。所以,巡撫大人苦口婆心地兩麵勸,生怕兩家火並起來,無人抵擋明軍的進攻。

於是,傻大膽孫延齡非但無事。反而得到了巡撫的嘉獎,認為他臨機處置果斷。保住了與明軍繼續作戰的實力;馬雄呢,雖然戰敗,且擅入他軍駐地,也是沒有罪過,並得到了作戰勇敢的表彰。

然後,巡撫大人擠出了些財物送給馬雄,又將賀州作為馬雄的駐紮和就食地,桂林依然歸孫延齡。終於算是安撫了廣西的兩位軍頭,避免了內訌的結果。

“這年頭兒,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孫延齡心滿意足,就等著馬雄領軍出城,他便可以重回老巢了。

“嘿嘿,馬雄這廝優柔寡斷。終是不如將軍大人啊!”老幕僚孟春第見自己的計策成功,也不禁捋須微笑,順便拍了記馬屁。

孫延齡故作矜持,但心中卻深以為然,又試探地問道:“先生,明軍既說要專打。咱們還要派人——”

孟春第想了想,說道:“還是要派,摸清明軍的底細,咱們才能真正安心。嗯,找個不太相幹的人去。萬一事情敗露了,也是無妨。”

孫延齡點頭稱是。馬雄的遭遇他是看到了,實力才是立身之基,不到萬不得已,他才不願與明軍作戰呢!

……

三道茶是雲南白族招待貴賓時的一種飲茶方式,屬茶文化範疇,以其獨特的“頭苦、二甜、三回味”的茶道早在明代時就已成了白家待客交友的一種禮儀,朱慈煊對此並不陌生。

第一道茶叫“苦茶”,是在火塘上用小陶罐燒烤大理特產沱茶到黃而不焦,香氣彌漫時再衝入滾燙開水製成。這道茶隻有小半杯,不以衝喝為目的,以小口品飲,在舌尖上回味茶的苦涼清香為趣。寓清苦之意,代表的是人生的苦境。人生之旅,舉步維艱,創業之始,苦字當頭。

第二道茶叫“甜茶”,是用大理特產乳扇、核桃仁和紅糖為佐料,衝入清淡的用大理名茶“感通茶”煎製的茶水製作而成。此道茶甜而不膩,所用茶杯大若小碗,客人可以痛快地喝個夠。寓苦去甜來之意,代表的是人生的甘境。經過困苦的煎熬,經過歲月的浸泡,奮鬥時埋下的種子終於發芽、成長,最後碩果累累。

第三道茶叫“回味茶”是用蜂蜜加少許花椒、薑、桂皮為作料,衝“蒼山雪綠茶”煎製而成。此道茶甜蜜中帶有麻辣味,喝後回味無窮。因桂皮性辣,辣在白族中與“親”諧音,而薑在白語中有富貴之意,所以此道茶表達了賓主之間親密無比和主人對客人的祝福(如恭喜發財,大富大貴)。因集中了甜、苦、辣等味,又稱回味茶,代表的是人生的淡境。

“人的一生,要經曆的事太多太多,有高低,有曲折,有平坦,有甘苦,也有諸如名利、權勢、富貴榮華等等的**。要做到‘順境不足喜,逆境不足憂’,便需要淡泊的心胸和恢宏的氣度。隻有這樣,才能達到‘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的人生境界。”

朱永興依次品完三道茶,雖然感覺很特別,卻也分不出好不,隻是聽著張維翰的講解,隨便地發了些議論。

“殿下出口成章,境意高遠,屬下欽佩備至。”張維翰恭維著,慢慢品著茶,點頭道:“雖不十分地道,卻也很難得了。要喝正宗三道茶,還是要在大理才好。”

“在大理時沒喝過這三道茶,白族的特色菜倒是吃了一些,比如生皮、豬肝胙之類的。”朱永興笑著說道:“劍川土府段智、洱源土府木篤皆為白人,之前也出力甚多,孤記在心中,自有封賞。隻是這茶可以喝,幾名侍女孤王卻不好接受,又怕二人為此難以安心,就煩勞張先生去解說一下。”

張維翰遲疑了一下,自己也是白人,前去說明也是很合適。隻是——他抬眼看了看廳下幾個身著白上衣,穿著紅色坎肩,腰上係著繡花小圍裙的白族女孩,她們的辮子用紅繩結在一起,頭上還纏有五顏六色的手帕,雪白的纓穗在頭右邊飄飄灑灑,顯得很是嫵媚。

“殿下不妨收下這幾名侍女,日後再赦放為民,妥善安置。”張維翰建議道:“便照暹羅所獻美女例,既安其心,又不惹物議,豈不是好。”

“暹羅乃是他國,不可一概而論。”朱永興輕輕搖頭,說道:“若是先收後放,恐有人覺得是孤沒看好,還會尋機再獻,此例不可開。”

“既是如此,屬下遵命。”張維翰心中未嚐沒有為本族人說項的想法,但朱永興既如此說,他便隻能迂回委婉,笑道:“此二人也是見滇南各土司不斷開枝散葉,拓展根基,有些心急了。”

朱永興也知道此二人的心思,隻是他們投效得晚,勢力又小,不好與滇南各土司同等待遇。而滇南各土司借著明軍的勢起,不斷向外奪取土地,已經形成了利益共同體,並不想讓他人再插進來分一杯羹。現在的安南都統使司府可不再是烏合之眾,各家的不斷投入,明軍的不斷幫助,已經建立起一支戰力、裝備都很可觀的強盜軍隊。

“嗯,告訴他們,非是孤厚此薄彼,實是有不便安排的理由。”朱永興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若他們真有心,便多派族中子弟學習鍛煉,書院能學習管理地方,講武堂能學習軍陣指揮,便是參加警備軍,也能熟習戰技廝殺、槍炮使用。不做好準備,急急忙忙地插腳,兵不成兵,將不成將,空自惹人恥笑。另外,不出兩三年,他們便大有施展拳腳之地,到時可莫要不堪使用啊!”

張維翰稍一思索,便明白朱永興話中的含義。劍川、洱源靠近哪裏,緬甸啊,朱永興已經調了賀九義,並加強了滇緬邊境的軍隊,將來必然要對緬甸用兵。嗯,明白了。現在的劍川土府段智、洱源土府木篤雖有心卻無力,最需要不是看著眼紅來揀便宜,而是先壯自身,再圖後利。

白族啊,也曾經據有一國,可風光不再,令人既感慨,又嗟歎。張維翰暗自歎息,打定主意要幫這兩個本族人,讓白族不為他族所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