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快的速度與受傷的那位女性及其家屬進行了溝通,方文錦答應了她們的全部訴求——承擔治療腳傷的全部醫療費以及給予些許精神補償。而且,未免有後顧之憂,在精神病院的醫生已經查明腳傷沒有大礙的情況下,方文錦仍堅持讓陳淨植開車領著她們去離這兒不遠的一家三甲醫院做更為詳盡和專業的檢查和處理,而後又讓女兒方螢跟著,負責出錢。

方螢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看了陳淨植一眼。後者沒有看她,輕點了下頭,他對黎蘆說:“莓莓,你同我一起去吧。”

黎蘆想了想,沒有答應。她覺得方教授的狀態看上去也不是非常好,大概需要人照顧。

“我留在這裏陪著方教授吧,你們快去快回。”

要說黎蘆有多大方,特意給方螢和陳淨植相處的機會,倒也不是。但現在畢竟情況特殊麽,他們兩人一個開車一個付錢,各有職責,她不能那麽任性。最重要的是,她相信陳淨植。

陳淨植大概猜到了黎蘆留在這裏的用意,心裏非常感動。摸了摸她的頭,他主動接過輪椅,推著傷者出了病房門。

方螢這邊,又關照了一下父親,才跟了上前。此時外麵天色突然陰沉了下來,秋風卷過,有種蕭瑟感。方螢看著陳淨植彎下腰十分小心地將傷者扶上車,心裏除了感到踏實之外,又有一點點的酸澀。這樣的一個人,什麽時候都能夠讓人有十足的安全感,仿佛有他在,萬事皆不用再怕。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並不能時時就像現在這樣靠著他。以後她與他的距離,大概隻會越來越遠。

差不多用了十分鍾,陳淨植帶著一車人來到了最近的醫院。一行人直接去了急診,經專業手段檢查過後,確定沒有什麽大問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方螢再次代表陸肇輝方家屬向傷者道了歉。

“哎,算了,就當我倒黴吧。”傷者也是一位精神病人家屬,比一般人更能理解方文錦父女的難處。再說對方的表示也算到位,她自然也不好再計較了。

方螢謝過,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樓下窗口幫對方取藥。

陳淨植同她一起。他其實是想探問下陸肇輝口中的那個小囡的情況,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終歸是別人家的私事,打聽多了實不算太好。況且方螢是一個高自尊人格的人,這樣的人通常十分敏感,並不一定想聽他提及這些。

取藥的人蠻多,倆人默默地排著隊。忽然放在包裏的手機嗡嗡響了兩聲,方螢拿出來一看,發現是大學同學發來的。

方螢隻看了一行,就立刻摁滅了屏幕。隨後,她看了眼身旁一無所知神色平靜的陳淨植,麵色有一刻的狼狽。

自從知道陳淨植隻用了四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和黎蘆確定了關係,方螢就一直對後者不是很放心。她很清楚,陳淨植在感情方麵稱得上是白紙一張,毫無經驗。這樣的人最容易被騙。那個黎蘆看著是很單純,但這並不能代表她沒有心機,往往越是心思多的人越容易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所以當晚鬼使神差下,她托了大學同學裏人脈關係最多的郭熙幫她調查黎蘆。方螢知道,她根本沒資格做這些,但她管不了那麽許多了。無論如何,她不能讓陳淨植受傷。而且,如果真的能證明那個女孩兒別有用心,或許她還有機會……

許是久不見方螢的回複,郭熙又撥了一通語音電話來,樂鈴聲極響,一旁的陳淨植也聽見了,看見方螢似是有些為難的樣子,他主動提出:“你去接吧,單子給我,我來排隊。”

“好。”情急之下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掛斷電話,方螢把單子交給陳淨植,走到一個距離他相當遠的地方去接電話。

“幹嘛呢姐妹,這麽久不接電話?”甫一接通,郭熙的聲音就立刻傳了過來,在抱怨。

“有點事。”方螢含糊道,“怎麽了?”

“沒什麽,就還是那事兒啊。”郭熙笑說,忽而壓低聲音,問她,“姐妹,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從哪兒認識這個姓黎的小姑娘的?”

“怎麽?”方螢眼皮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牛唄。”郭熙說,“你沒看我發你的消息啊?”

方螢:“……”

方螢立馬將電話拿離耳邊,調出微信,看郭熙發來的內容。

郭:黎蘆,又名衛湄。父親衛明慎,母親宴陽。其父衛明慎是某部委二把手,括弧正部級。其母在某科技公司任職,應該是人力總監。

郭:最牛的是衛湄的爺爺,姓衛名建平,中央一套七點檔節目裏常駐嘉賓,曾任軍委委員,具體履曆咱找不到,應該是保密。

方螢:“……”

方螢看著郭熙發來的內容,差點兒一口氣沒提上來,一顆心在胸腔裏怦怦亂跳。無論如何,她都無法相信,黎蘆居然有著這樣難以形容的家世背景。那她為什麽會選擇陳師兄?這說不通啊!

電話裏,身為某周刊記者的郭熙還在繼續八卦。

“總之,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公主,不過關於她的各種傳聞並不多,應該是家裏比較低調吧。”郭熙說著,發過來一張照片,“隻挖到一張陳年舊照,喏,抱著她的就是她爺爺。”

方螢看著手機屏幕裏跳出一張圖,一個頭發半白仍具威嚴的高大男人抱著一個看上去不滿一歲的小嬰兒。小嬰兒正對著鏡頭,明亮的眼眸盯著攝像機看,充滿了純真的好奇。嘴裏還咬著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另一隻手搭在衛建平的肩膀上,被他牢牢地抱緊在懷裏,嘴角慈愛地向上牽起。方螢不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就是黎蘆,審視小嬰兒的眼睛許久,她越看越覺得像。

“姐妹?方螢?”

久不見方螢出聲,郭熙喚她道。

“我知道了。”方螢驟然回過神,對電話那頭說,“我還有事,一會兒聯係你。”說完,掛掉了電話。

也顧不得郭熙在那頭怎麽想了,方螢雙手扣著手機,邁著有些遲緩的步伐,回到了排隊買藥的人群當中。已經快要輪到他們了,陳淨植看她回來,準備將藥單遞還給她,然而視線觸及她的神情時,有一瞬的停頓。

“是出什麽事了麽?”他問,“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事。”方螢心一提,接過藥單,轉過身子,避開了他的目光。

陳淨植不太相信,但他沒有繼續追問。恰好師弟劉孟錫發來消息問他什麽時候回學校,陳淨植低下頭,跟他聊了起來。

方螢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因看不清楚昵稱,不由得暗自揣測他是不是在跟黎蘆聊天。想到臨來時他還意圖帶上黎蘆,那樣明顯的避諱,方螢就感到很難過。她看得出來,陳淨植是真心喜歡黎蘆,可黎蘆對他呢,也是真心的嗎?

“陳師兄——”幾乎是無意識的,方螢輕喚了陳淨植一聲。後者停下了聊天的手,看向她,目帶詢問。

方螢有些說不出口了,深吸一口氣,才得以繼續。

“陳師兄,你知道黎蘆的家庭背景嗎?”

陳淨植輕蹙了下眉頭,不太明白她問這話的用意。

“什麽意思?”他問。

“就是黎蘆的父母,他們是做什麽的,你知道嗎?”方螢看著他,見陳淨植久久不出聲,她將郭熙發來的那兩段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陳淨植越聽眉頭擰的越緊,輕動了下唇,正要說話時,排在他們前麵一位的人取到藥離開了。陳淨植不得不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提醒方螢道:“先拿藥吧。”

方螢很快取了藥,隨陳淨植離開。倆人一前一後——陳淨植在前,方螢在後。隨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方螢感覺到陳淨植的怒氣,她小跑兩步上前,快要接近他的時候,陳淨植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著她。

“方螢,你調查我女朋友?”

“不是——”方螢下意識否認,發現自己無從辯解後,又改口道,“我也是擔心你,你跟她認識才四個月不到,你知道她是什麽人?”

“誰告訴你我們才認識四個月?”

“黎蘆,她親口說的!”

陳淨植:“……”

知道這事解釋不清,陳淨植換了個話題:“多謝你的關心,關於黎蘆,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少。”頓了下,“我前不久才見過她的父母。”

方螢瞠目。

“那你還敢跟她在一起?”

“為什麽不敢?你是想說我不配?”

陳淨植甚少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可見真是氣急了。方螢被他這樣一問,還真是無話可說。自打知曉黎蘆的家世之後,方螢就下意識的認為,陳淨植應該是不知道這些才會跟黎蘆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會開始這段感情。她是基於什麽做出這樣的判斷呢?無外乎是倆人之間的差距太大太大,以她對陳淨植的了解,即便是真的對對方有感情,他也會選擇放棄,因為他怕對方因為他而為難。可偏偏的,對於黎蘆,陳淨植沒有。非但沒有,他還如此強勢地維護這段感情,這叫她真的無法理解了。

“陳師兄,她有可能隻是心血**,並不是真心對你……”試問,一個從小在優渥環境裏長大的女孩兒,什麽沒有見過?

陳淨植已經放棄說服方螢了。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他和黎蘆的感情有多難得,因為根本就沒有多少人能懂!

“方螢,因為你這是好意,所以我諒解你一次。但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至於黎蘆——”他停了下,想了想說,“我們之間的事,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楚。甚至哪怕我說了,你也會覺得我是在自欺欺人,自我麻醉。但事實是什麽?事實就是,大多數人都難以相信的愛情,我得到了。”

很奇異的,在說完最後這一句的時候,陳淨植平靜了下來。他忽然覺得沒必要再動怒了,瞧了方螢一眼,他略點了一下頭,離開了。

方螢仍站在原地。她回想著陳淨植忽然平靜下來的神情,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這世界上,真的會有一種至純至粹的感情麽,隻是簡單想一想,就滿足的仿佛擁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