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林稍,滿地的枯葉打著旋兒傳來簌簌聲響。
藍景冰冷的眼神在黑暗裏與叢朗仰起的目光彼此注視。
格洛克距叢朗的額頭不過兩米,要是藍景開槍,以這種手槍的威力,根本不會像電影中的那樣,子彈穿透眉心,人輕飄飄的掉下去,畫麵淒切而又唯美。
如此短的距離,出膛的子彈一定會百分之百的轟掉他的半個腦袋,腦漿混合著鮮血會噴濺施刑者的臉上,而剩下的殘缺身體會像破布一樣摔下腳下的懸崖。
但頭頂黑漆漆的槍口仿佛一點兒也沒讓叢朗害怕,甚至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裏還帶著一如往常的溫情。
“其實,”叢朗看著藍景笑了笑,含著血氣的聲音比以往更加的輕柔,“你剛剛沒必要那樣冒險,藍小景要我的命,我一定不會反抗。”
藍景端著手槍的手很穩,另一隻手的指甲卻在袖口下死死的攥進了掌心皮肉,聽聞叢朗的話,他隻是短促的笑了一聲,然後冷聲道,“你嘴裏的話有幾句是真的?我打不過你,不這樣冒險,又如何報的了仇?”
“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叢朗很快接道。
藍景牙齒猛然咬住了嘴角,沒吭聲。
確實是真的,如果叢朗對他不是真心,剛剛那一手故意讓賽車失控的豪賭也就不會成功,此刻掛在懸崖下的或者隨著機車一起爆炸成灰燼的人就是他。
但生死之際考驗出的真心沒法與藍景此刻腦海中沸反盈天的仇恨和憤怒相比。
天沉的像一方倒扣了的硯台,空氣裏有幾絲濕潤的水汽撲在臉上,叢朗眨了眨滲進來一絲涼意的眼,他或許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也或許做好了死的準備,謊言被揭開後,他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什麽時候知道束明城跟我的關係的?”
藍景漆黑冰冷的眼珠動了動,那張雕塑般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個問題出來後,他的臉扭曲了一瞬,繼而微微俯身,嘴角緩緩勾起殘忍嗜血的笑意。
“猜猜看,”藍景聲音緩慢道,“猜對了留你全屍。”
叢朗一直鎮定無畏的桃花眼忍不住微微緊縮了一下,他心想,藍景的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不是剛剛才知道的真相?難道……
藍景啪地點了一根煙,火光映照出他半麵譏誚嘲諷的臉,然而叼著煙的嘴唇卻在幾不可察的發著抖,“我跟雷邵那麽熟,接近我的每個人的來曆背景他都要去仔仔細細的查一遍,你一次次的來招惹我,你覺得他不會去查清楚?”
藍景話音頓了頓,在叢朗變得十分難看的臉色中笑容越發的諷刺,“所以,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麽要放棄有錢有勢的雷邵,轉而去對著一個身份來曆不明,還強上過我的人犯賤?”
叢朗的嘴唇抿緊了,目光收回盯著眼前的黑漆漆崖壁,藍景的每一句話都好似一把鋼針穿刺在了他的耳膜上,原本就嗡嗡作響的腦袋瞬間仿佛要炸裂開來。
他與束明城的關係雖然隱蔽,鮮少有人知道,但他們沒有去專門掩蓋身份,有能力有手段的人隻要肯下功夫查,確實是可以查出來的。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的?”良久後,他才聽到自己這樣問,“你的心呢?說喜歡我,也是假的?”
叢朗努力的想從藍景冷漠的表情裏尋出一絲說謊的破綻,但他失敗了,以藍景的性格,他的反應確實不像是剛剛知道真相才有的,他平靜的近乎寂然。
難道正如束明城所說的那樣,對方一直潛伏在他的身邊,就是為了報仇?
叢朗心神激**,胸口像是破了個洞,夜風倒灌進來,靈魂都被撕裂出破碎的聲響。
藍景握緊了手中冰涼冷酷的凶器,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那張被驚愕和痛苦籠罩的臉,心裏終於浮現出一絲扭曲的快意。
他不止要報仇,還要讓這個人也嚐嚐被欺騙的滋味,也要讓他的家人深刻體會一下失去親人的痛苦。
“開什麽玩笑呢,”藍景冷冷哼笑,“心這玩意我可沒有,你不會真信了吧?”
叢朗耳朵裏轟轟作響,染血的嘴裏發出粗重而冰冷的喘息,他重重的閉上眼,繼而又猛然睜開。
不,不對。
藍景剛剛的那段話根本沒有任何的說服力,如果說他真的從頭到尾都在演戲,就是為了今天的這一刻,那麽奧斯卡小金人頒給他,都有點小氣了。
叢朗快速而又仔細回憶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會發現深夜裏那些親密的呢喃,那些火熱的糾纏,那些耳鬢廝磨的溫情,那一句句相擁時互道的情義和真心都不可能是假的。
藍小景現在才是在騙他。
叢朗的腳下沒有著力點,懸空掛在崖邊,身體所有的重量都靠扣在懸崖邊緣帶血的手指支撐,但他知道自己沒法再堅持了,手臂已經開始控製不住的顫抖和發麻。
如果沒有身受重傷,這樣的處境,靠著腰部的力量,他一個漂亮的騰躍就能立刻翻身而上,可現在,除非藍景拉他一把,否則……
空氣裏傳來食指扣在扳機上時輕微的哢噠聲,叢朗深深地吐出一口含血的熱氣,然後抬頭看向即將收割掉他生命的死神。
藍景站在懸崖邊,從他的角度看去,對方被黑色機車皮衣包裹住的雙腿顯得更加筆直修長,叢朗目光上移,定在了對方收緊的下頜上,再往上,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黑暗吞噬了藍景所有的表情,隻有嘴邊煙頭的那點火星在夜色下靜靜的燃燒。
“藍小景……”叢朗手抓住了藍景的褲腿,有些吃力的喘了口氣,緩了好幾秒這才笑著緩聲說,“別開槍,給哥一個自我了斷的機會行不行?不要讓你的手上沾上我的血。”
親手殺掉自己最愛人的感覺太痛苦了,他不想讓藍景經曆這樣的痛苦。
“我死了後,老束應該會派人追殺你,去找金刀,他會幫你。”
“還有……”
這次叢朗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摳在懸崖邊的指尖動了動,似乎是想再碰一下眼前人,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便笑了一下,放棄了,輕聲說,“這次仇報了,就重新開始吧,以後別哭了,我會心疼的……放過自己。”
藍景沒做聲,犬齒卻早已把口腔內壁咬的血肉模糊,他感覺到叢朗抓著自己褲腿的手緩緩鬆開了,那短短的幾秒仿佛被拉的無限漫長。
他看到那人嘴角帶著笑,脖頸微微後仰,隱約是想叫他的名字,但最終什麽也沒再說,身體便跌進了底下濃稠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