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什麽叫“隻有”!

德公公瞪著蘇裏正,眼睛幾乎要噴火:“好你個升鬥小民,居然敢質疑皇上的決定!你可知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皇上肯給他賀宴城賞賜,那就已經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你居然還不知足,還想得隴望蜀——”

德公公是讀過幾本書,識過兩個字的,就連生氣罵人都文縐縐的。

也正因如此,他的話對於蘇裏正來說,也就格外的沒有殺傷力。

“哦,真就隻有這點啊?”蘇裏正雖然沒聽懂德公公在罵他什麽,但聽懂了賞賜隻有這些,一時大失所望,長歎了口氣,“哎。”

趙鐵柱性子憨直,索性就直接把蘇裏正沒說完的話給說出來了:“這咋跟咱縣太爺賞賜的錢數一樣呢?”

德公公的臉色更黑了。

雖說這話不好聽,但好歹趙鐵柱和蘇裏正都有對皇帝的恭敬。

而不遠處角落裏,一個懵懂孩童嘴巴便沒了遮攔,清脆的聲音跟黃鸝鳥叫似的:“皇帝老爺居然跟縣太爺一樣,真丟麵兒!”

德公公一聽,頓時身子一震:“是誰!誰說的?站出來!”

他本來聲音就細,一生氣聲音更細,跟鬼似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沒人敢回答德公公的話。

“好哇,好一個靠山村!本公公來到這裏之前便想到你們不會是什麽好人,卻沒想到你們居然如此大膽……”德公公臉色陰狠,環視四周,“編排皇上,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麽罪過?這是大不敬!你們村裏所有男丁都要斬首,女子都要沒入教坊司做官妓!”

眾鄉親一聽德公公的話,臉色瞬間刷白。

賀宴城也擰起了眉頭。

此事可大可小,但真正決定這件事小不小的,其實還是德公公本人!如果德公公非要將這件事鬧大,那不管誰來接手,怕是都沒法子。

沈驚語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德公公怒視著沈驚語:“你居然還敢笑?哼,過不了多久,你也是教坊司裏的官妓!”

沈驚語不疾不徐地道:“德公公,萬歲爺若是聽說這件事,他一定會很不高興吧。”

“那是當然!”德公公不屑地道,“萬歲爺何等尊貴,憑什麽要被你們這幫人如此議論。”

沈驚語微微一笑:“那您覺得,是誰讓萬歲爺不高興的?”

德公公氣勢洶洶,差點沒把口水噴到沈驚語臉上:“當然是你們這幫不知尊卑上下的泥腿子!”

沈驚語嫌棄後退半步,徐徐拋出第三個問題:“那,又是誰將這個消息告訴給萬歲爺的?”

“當然是本公公……”

德公公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臉色一白。

沈驚語輕笑了下:“德公公,民婦相信萬歲爺天日之表,英明神武,他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即便是真龍天子也會有性子,聽見別人對自己的毀謗,這心情肯定也好不了!到了那個時候啊,誰將這個消息帶給他,誰就是那個烏鴉嘴,您說是不是。”

德公公有些緊張,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別說,這村婦說的話確實有些道理:“哼,本公公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們且等著吧,我倒要看看你們下次再得罪個貴人,會是個什麽收場。”

德公公說罷,直接氣勢洶洶地扭頭走了。

路邊有一坨牛糞,德公公走得太匆忙,一個沒注意直接踩了上去,摔了個四仰八叉。

德公公,“……”

晦氣,真是晦氣!自從來到這個什麽鬼村,就沒一件好事!

“飯桶,都是飯桶!就不知道扶本公公我一把?”德公公罵罵咧咧站起身來,“還愣著幹什麽,走啊!”

一行人就像來時那樣匆促離開。

看著德公公離開,沈驚語鬆了口氣。

賀宴城不讚同地回頭看向她:“你方才的舉動,未免也太冒險了!太監都是無根之人,一個個氣量狹小睚眥必報,你這次得罪了德公公,來日他要是有機會,一定會回來報複你的。”

沈驚語倒是毫不在乎:“我又不進京,報複就報複唄。”

賀宴城有些頭疼:“你為何聽不進去我的話?我……”

“我聽不進去你說話,當然是因為我心裏自有成算啊!”沈驚語衝賀宴城一笑,“夫君,你難道不覺得我的話很有道理麽?”

這……

賀宴城一愣,仔細想了想,沈驚語的話確實有點道理。

罷了,反正事到如今說什麽也都晚了。

賀宴城歎了口氣,認真地看向沈驚語:“若有下次,你絕不能再做出這樣的事情!知道了嗎。”

沈驚語渾不在意,糊弄賀宴城:“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這語氣,一聽就知道是沒聽進去。

賀宴城氣悶地瞪了沈驚語一眼,搖搖頭歎了口氣。

他總是拿她沒法子的。

另一邊,村人們也從剛才的驚恐之中一點點解脫出來。

蘇裏正顫巍巍來到沈驚語跟前,小聲問:“沈娘子,剛才那個太監他不會回頭來報複咱吧?”

沈驚語笑笑:“裏正叔您放心,不會的。”

蘇裏正點點頭,又忍不住地問:“真不會?”

“真不會!真真兒的。”沈驚語失笑保證,“您信我的,他一準不會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蘇裏正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忍不住回頭瞪向村民們,“哪個臭小子剛才說了對皇上不敬的話,作死嗎?自己想死就找根繩上吊去,別拉扯上咱村裏的鄉親們!”

眾人都耷拉著腦袋,沒敢吭聲。

韓翠花氣不過,嘀咕了一句:“那孩子也沒說錯,皇帝本身就小氣麽。”

蘇裏正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啥!你還敢說!你不要命啦!”

韓翠花自知理虧,不敢吭聲了。

雖說村裏人都沒吭聲,但大家的臉色也都不好看。

沈驚語看了看周圍眾人的臉色,也知道他們都是在給賀宴城抱不平。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次村裏人在剿滅胡人這件事上都出了力,他們最知道賀宴城為了這場戰事付出了多少。

可是現在,他的努力卻被人這樣侮辱輕蔑!這樣的決定,誰又能服?

但,若是就這樣讓鄉親們繼續憤憤不平下去,也不是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