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點在這年月是個稀罕物事,沈驚語一分糖,歡笑聲立刻灑滿了整個村落。

孩子們從笸籮裏抓了把點心便開始滿村子亂跑,嘴裏咯吱咯吱嚼著江米條,嚼得酥酥脆脆。

倒是村裏每家每戶的大人們一看這架勢,通通忐忑起來。

“呀,這麽多的糖,還有這麽精細的點心……沈娘子,這東西可得老貴了吧?”

“這麽貴的東西,給我家那混小子不就糟踐了嗎!不行不行,沈娘子,你還是拿回去的好。”

“對對,咱不能收,這得好大一筆錢呢。”

眾人說著話,就要扛起笸籮往沈驚語家跑。

沈驚語護住笸籮,笑道:“點心做出來就是讓人吃的,貴點兒又能如何?更何況今天點心的錢也不是我自己出的,而是皇上賞賜下來的。”

“啥,是皇上賞賜的?”

一聽這話,村裏人臉色頓時就變了。

這幾天,皇帝的賞賜這幾個字在他們眼裏,意義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原本在村裏人眼中,能得到皇上的賞賜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現在……

韓翠花最是快人快語,立刻麵露同情:“難怪沈娘子想快點把這筆錢花出去呢!呸,大過年的真晦氣。”

這話說得太過於直白,賀宴城麵露震驚。

其他幾個小媳婦膽子小點,沒說話,隻是在旁邊默默地麵麵相覷。

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沈驚語瞧著她們眼神閃爍,東看西看的樣子就能知道,她們的想法也差不多。

看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都對這個摳摳搜搜的皇帝十分不滿。

沈驚語不動聲色地笑道:“好了好了,大過年的說這些幹什麽?來,吃糖吃糖。”

她拿起一把糖果,不由分說往韓翠花手裏塞。

“哎哎……”韓翠花想拒絕都沒來得及,跺了跺腳,“沈娘子你看看你,你給我幹啥啊?我這一把歲數老天拔地的,哪能跟個小孩一樣吃糖。”

沈驚語不以為然:“我記得你才十七八歲,比我歲數還小呢,要是你都說自己老,那我豈不是半隻腳進棺材了?”

“這個……”

韓翠花一想也是,傻嗬嗬地笑著不說話了。

別說,她這一笑跟趙鐵柱還挺像。

沈驚語抿嘴樂了,又給其他幾個大姑娘小媳婦的分發了不少糖果江米條:“來,都拿去甜甜嘴!咱大涼國的律法裏可沒哪條寫過,隻有孩子才能吃糖,大人就不能吃的。”

小媳婦們雖說有點不好意思,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看了半晌,也就半推半就地接了。

沈驚語笑道:“快嚐嚐,我手藝到底如何?”

“好吃!”

“沈娘子真厲害,這什麽米條的,比起鎮上的果子都不差啥了!”

小媳婦們一個個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衝沈驚語比出大拇指。

好吃,實在是好吃極了!

沈驚語得意一笑:“好吃就好。”

等笸籮裏的東西都發完了,沈驚語才擦擦額頭上的一層薄汗,跟賀宴城一起回到家裏。

賀宴城倒了杯水給她:“喝點水。”

“哎!”沈驚語美滋滋點頭,喝了水、把杯子放到桌上,又笑臉盈盈地轉過頭去看著賀宴城,“夫君,你今日開心麽?”

賀宴城微怔:“什麽?”

“我挺開心的。”沈驚語自問自答,“雖說這裏確實是不比京城繁華,但這裏人心還算淳樸,不比京城詭譎,要是真能終老在這個地方,倒也是一件好事呢。”

賀宴城起初還不明其意,後來聽著聽著也就明白了。

沈驚語大概是怕他被皇帝薄待心裏難受,才會有這麽一說。

隻是……其實,他心裏其實一點都不難受。

賀宴城想了想,認真地告訴沈驚語:“我從來都沒在意過能不能回京城。”

沈驚語一愣:“啊?”

“你說得很對,我也早就想過了。”賀宴城安安靜靜地看著沈驚語,“要是能一直跟你和孩子在這裏生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沈驚語聽著,心裏終於鬆了口氣,如此就好。

想了想,沈驚語又笑道:“其實今日鐵柱媳婦說得還挺對,皇帝能給你這樣的賞賜,可見他確實是個無情無義、不知感恩的人,你要是為這樣的人賣命,那不去也罷。”

賀宴城聽得皺眉:“這話不能說。”

沈驚語問:“為什麽不能說?”

“因為……”賀宴城一時凝噎,沉默良久才道,“總之不能說。”

沈驚語好像是跟賀宴城杠上了,笑眯眯地問:“到底為什麽不能說?”

賀宴城一時語塞,就連麵頰都漲紅了幾分。

眼看著老實人要急了,沈驚語也不逗他了,隻是笑眯眯地道:“夫君啊,京城耳目眾多,你在那邊的時候過得小心些倒也沒錯,但這裏是邊境,天高皇帝遠的,你就算說了幾句不那麽好聽的話也沒事兒,你說是不?”

賀宴城沉默了下,悶聲道:“倒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什麽?”沈驚語想了想,恍然,“哦,我知道了!你是覺得皇帝威嚴不可侵犯,對麽?”

賀宴城不語,默認了。

沈驚語看著賀宴城,歎了口氣。

聽聞賀宴城從小在軍營裏長大,滿腦子忠君的思想倒也正常。

前幾日賀宴城帶沈驚語回房,說了說自己對京城時局的觀點。

他的觀點固然很犀利,但也隻是犀利而已,並沒有觸及真正的本質。

沈驚語聽了一盞茶功夫就總結出來了,大涼國之所以國力大不如前,說到底,還是因為現在的皇帝能力不行!

這要是放在平時,沈驚語倒也懶得多說什麽。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若是繼續讓賀宴城抱有這樣的想法,怕是會害了他。

沈驚語笑眯眯地道:“夫君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前幾日對你說過,那個花剌子模國王的故事了?”

賀宴城頷首:“記得,怎麽了?”

“如今的皇帝在我看來,和花剌子模國王相差無幾。”沈驚語緩聲道,“而且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沒本事就是沒本事,當今皇帝沒昏庸無能,不能安撫有功之臣,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賀宴城神色一緊,低下頭,沉默了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