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青蛇也受了驚,扭動著不辯方向,朝人堆裏亂竄,幾個宮女嚇的連聲驚叫。

一個膽子大的隨侍太監上前,一腳踩在蛇頭上,青色蛇尾卷動了幾下軟了下來。

我跌坐在地上,瞧的更清晰,真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又想起那蛇在腳背上爬的滋味,更是一陣後怕,手心裏都是汗。

玉婷許是看我臉色不好,急急道:“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早有宮人奔走去請。

我穩了穩神,目光越過桃林。

以往,皇上下了早朝,總要在前殿處理些政事方回,自我有了身孕,他一下朝就會來昭陽殿。

當九龍華蓋禦輦剛一出現,我就用力咬破了舌尖,劇疼下我慘呼一聲,疼得眼淚汪汪,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有溫熱的東西滴在我臉上,玉婷已經哭了出來。這個傻丫頭,竟然哭了,“娘娘,皇上來了,您不會有事的。”

我顧不得理會她的心情,腦子裏不斷謀劃著接下來的事。

舉止、神情,半分不能差。

一定要讓他心疼、心碎,體會到失去的滋味。

皇上抱著我,大步朝昭陽殿走著,他怕顛簸,不敢跑,走得又快又急。

身後跟著的內官一路小跑跟著,能聽見其他人急促的呼吸聲,但他卻似斂住了呼吸似的。

我虛虛睜開眼。他冷雋的下巴緊繃,衣領處露出的脖頸青筋畢現……我用力咬著唇,不再去看他。

徐太醫很快來了。他是我常用的太醫。

隔著紗幔,徐太醫為我診脈。

雖是晴天,卻多雲,大團的白雲一過來,就遮住了日頭。透過紗幔,我靜靜看著窗戶處,一會兒明亮,一會兒黯淡,我看得眼睛都是發黑的。

他在外頭,一無所知,定是焦心之極……我縮回了手,結束了診斷。

他壓低聲音道:“胎兒很好,已有兩個月了。娘娘護得極好。”

“嗯。”

“娘娘的鞋,奴才拿出去了。”

一陣窸窣聲後,我聽見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玉婷靠過來,激動地握住我的手:“沒事兒了娘娘,徐太醫剛衝我點頭了。”

“害你擔心了。”我望著她,虛弱地道。

她眼圈還紅紅的,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你沒事就好,玉如,今天我可真是嚇壞了,我還沒服侍過待產的娘娘,特別這個娘娘還是你,我肚兜都做了幾個了,我生怕……好了,不說這些了,咱們昭陽殿偏僻,水草多,天一熱,多得是蟲,往後桃林可不敢再去了……”

“昭儀如何了?”在外殿等了多時的皇上,聲音急切嚴厲。

徐太醫道:“回稟皇上,昭儀娘娘受了驚嚇,又跌了一跤,胎像略有不穩,實乃有驚無險,微臣開幾幅安胎的藥,服後就應無大礙了。”

玉婷也靜聲聽著,臉上的喜色更甚。

“好,”皇上鬆了口氣,嗓音低沉疲憊:“李德福,去將綺淑殿收拾下,這昭陽殿是住不得了。”

“是。”李德福領命下去。

“皇上,微臣還有一事……”徐太醫聲音低下來。

大約是皇上屏退了眾人,過了會兒,徐太醫才低聲說著什麽。

“嘭!”的一聲擊在桌子的聲音,皇上像是咬著牙說:“連皇嗣都敢謀害,心思還這般陰毒!”

“朕定要將這個人找出來,哪怕食其肉,寢其皮,也難消朕心頭之恨。”

昭陽殿的內官都被叫了過去,隻留素兒在我床榻邊侍奉著。

層層帷幔落下,我靜躺在**,聽著外頭的動靜。

陳貴人送來的禮物都拿出來一一檢驗。

徐太醫道:“隻這雙鞋裏有誘蛇粉,旁的東西均無異樣。”

皇上道:“這些東西送來時不都被驗過麽,為何沒驗出這雙鞋?”

“回皇上,娘娘那日見這雙鞋好看,聞起來香,就隨即穿著了……奴婢事後也忘了……是奴婢照顧不周,請皇上責罰!”玉婷道。

我的手不由得攥緊了被褥,若是皇上因此牽罪玉婷,我就馬上下床出去。

徐太醫道:“回皇上,即便娘娘當時未馬上穿這雙鞋,也查不出什麽,因誘蛇粉是縫在鞋麵與裏邦之間,且用了濃鬱的香料掩蓋,如果不是事後微臣知道娘娘是被蛇所驚嚇,也斷不會留意裏頭的誘蛇粉氣息,微臣適才是先入為主,這才聞出娘娘的鞋子氣味的異樣。”

一眾人都退下了,皇上在我床邊坐下,手指輕撫開我額前的濕發——在聽著外頭說話聲時,我身上一陣一陣發著冷汗,倒真像疼極了似的。

臉色應也不好,他的眼眸滿是憐惜,喉嚨滾動間,才艱難開口:“是朕沒有護好你,讓她們無法無天!”

言語間,他神色冷酷起來,蹙眉垂眸道:“可她也是做母親的人,怎會如此惡毒?”

他咬牙切齒,麵目有些猙獰可怖:“心思這樣陰損!你這裏水草樹木多,有蟲不足為奇,要不是徐太醫察覺,所有人都會被她蒙混過去。”

賞賜是太後命陳貴人代為送來的,皇上絲毫沒有往太後身上想,認定是陳貴人。果然不出所料。

“劉誌……”我低低喚著他的名字,嘴角微微歙合,發出的聲音更低了,他不得不俯在我唇上。

我說:“孩子……沒有事。”他怔了下,虛虛環住我,“你和孩子都沒有事……朕會護著你們,一定會。”

我在床榻上躺足了小半個月。

據玉婷每日打聽到的消息,陳貴人為表清白,差點兒撞柱自戕,流了一臉的血,直呼冤枉。

她身為六宮之首,得知我有了身孕,亦送了幾樣東西,但左不過是玉如意、金銀首飾,再普通不過。

她說自己斷不會送我鞋履這等物件兒,至於太後賞賜之物,她亦是一概不知。

但太後與皇上都覺得是她送來的,多少脫不了幹係。

且未央宮裏,除了先皇後的大皇子、常貴人的紅湘公主外,就數陳貴人的二皇子了。大皇子犯了錯,早早被譴往封地,眼下隻二皇子是皇儲之選。

人人大約都會想到,日後我誕下皇子,說不定二皇子就沒機會做儲君了。

因此連太後都責怪她做事不力,竟生出這樣的禍事。

隻是,在陳貴人撞柱自證以後,皇上悄悄派李德福去查庫房準備賞賜的內官。

沒過兩日,皇上去向太後請安時,不知發生了什麽,太後竟暈倒過去。

病來如山倒,太後連床都下不了了。

在我能下床走動時,我便搬到了綺淑殿。

離皇上的宣室近,因此除了早朝時分,我與他幾乎朝夕相處。

謀害皇嗣本是誅九族的大罪,可陳貴人寧死不承認,又無直接證據表明是她做了這些,因此隻被收回署理六宮之權,降為官人,幽禁漪瀾殿,不得外出,不許旁人去探視。

連二皇子都不許。

常貴人,是皇上未登基時的側室,她身子弱,皇上讓她署理六宮事宜,我從旁協助,但常貴人並不理事,掖庭大小事宜實是我在打理著。

麵對如此變故,萬官人倒是本分極了。

她日日到太後處侍疾,嘴碎的毛病也沒有了,我怕她生悶,見到她總會誇讚上兩句。

不是“她身上的香味獨特好聞”,就是“她穿得衣料是時興的揚州織錦,好看得緊。”

我可不想她那麽快就卸下包袱。

這日,我斜靠在軟榻上吃葡萄,皇上在幾案旁看書。

我望著他挺拔英武的背影。

他已半晌未動了,手裏執著書許久未翻頁。

忽然他站起身,在我身旁坐下,我剝了一個葡萄,喂他吃下。

他食不知味地咽下,轉過頭,眼神悲涼地道:“太後雖病愈了,但身子大不如前了,這幾日我總夢到小時候,太後嚴厲精幹的樣子,那時她無時無刻不維持儀容端莊,遇到任何艱辛困境,都不見一絲悲苦,她對打壓她的太妃們,也笑臉相迎……若不是她,我和劉武也不會今時今日………朕,”

他起身,負手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朕對太後生過疑心,派人查過庫房的人,太後得知後很是生氣,她質問我是不是不信任她?她說自己怎會對皇室血脈下手?她氣急之下,暈了過去……”

“是朕錯了。”

血緣真是世上最難斷的關係,即便有過隔閡,有過爭執,有過失望,有過痛苦,但過上一陣子,就如燎原之火,死灰複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