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不知道,還以為對你的欣賞、憐惜、同情,和定過娃娃親的緣分,是對你的愛意,不是的……他從來就沒有愛過你……”

嵇唐的話像是冬日裏的悶雷,轟隆隆滾過,沉悶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明明是夏日,我卻覺得發冷,身上冷一陣緊一陣,雙腿發軟,根本無法站穩,不得不伸手扶住牆壁。

我怒視著嵇唐,厲聲道:“你對我說這些無謂的話做什麽?本宮是貴人!”

喉間梗著石頭似的,一張口聲音都變了調,這讓我甚是難堪、惱怒,更加板著臉:“他愛不愛我與我何幹?嵇大人還請自重!”

言畢,我不再看他,站穩身子朝前走,隻覺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董飛郡生死未卜,我得找到他,我得去見皇上。

不管是趙長卿,還是過去種種,都與我再不相幹,我何需去理會?

經過嵇唐時,他低聲道:“董貴人,您是不是生病了?”

我停下來,扭頭看他:“過去的董婉歌已經死了,嵇大人,本宮勸你莫再多管閑事。”

“我……”他耿直固執,凡事總要爭論出個理來,現在還是,張口就欲辯解,可大約想起他和我如今的身份,輕歎一聲,躬身行禮道:“董貴人保重,微臣告退。”

我不等他說完就走,剛一轉過臉,眼淚立刻奪眶而出,趙長卿從來沒有愛過我。

烈日炎炎,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桐花攙扶著我,顫聲道:“娘娘,您怎麽了?您的手一直在抖,要不要傳太醫?”

我茫然搖搖頭,遙遙看到一群太監宮女簇擁著皇上的轎輦過來,我急忙迎過去,剛走幾步,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娘娘!娘娘!”桐花的聲音很遠,眼前一陣黑,我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時,皇上正背對著我坐著,下麵應該是跪著太醫,他的聲音隱有怒意:“……無大礙?朕看你是診不出症狀!董貴人平白無故會咯血?”

徐太醫道:“微臣愚鈍,貴人身子有虧過,尚未將養過來,但底子並無大礙,至於為何咯血,微臣猜測,或許是急火攻心所致,桐花姑娘也說貴人是聽聞董大人失蹤後分外著急。”

“皇上……”我低低喊了聲,掙紮著要起,桐花驚喜地喊:“娘娘醒啦!”

皇上快步過來,坐在床邊扶著我,“快躺下,”又喚徐太醫:“再來為貴人把脈!”

我握住他的手臂,道:“皇上,不用把脈了,臣妾無礙,隻有一事請求,”

嗓子裏幹澀難耐,我幹咽了下唾液,正欲再說,就見他眉心微凝,吩咐桐花:“去備一盞清露來。”

桐花退下後,他輕輕鬆了口氣:“你們姐弟感情這般篤深,知道他出事,你竟傷心如此,幸虧他福氣大,”說著溫和笑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也是朕福氣大。”

“董飛郡還活著?”我從他懷中坐起身,喜極而泣。

桐花捧來清露,皇上伸手接過來,用瓷勺舀了一勺遞過來,溫聲道:“安然無恙。”

我腦中有無數的念頭,紛紛擾擾,想要馬上獲悉董飛郡的情形,但皇上親手喂我,還是讓我惶恐。

他目光輕柔,舉止自然,清露的甘香清冽襲來,我口中幹渴,隻得張口接過。

桐花見此情形,與徐太醫悄然卻退。

勺碗相碰的清脆聲響縈繞,我喝下小半碗清露後,皇上才道:

“董飛郡在蜀中遇到山匪,命懸一線時,被相如公子搭救,受了些傷,養了一路,已無大礙,現已回京。”

我驚愕地抬頭看向他。

他正從衣襟中拿帕子,並未看我,神色平淡,不見異常。

他為我輕拭了嘴角,放下碗後,扶我躺下,做好這一番後,方又道:

“你弟弟擔心你得知他受傷擔憂,便一直沒告訴你,沒想到害你如此擔心,下回遇見什麽事,切莫如此心急,有朕在,總有解決之道。”

我垂了垂眸,下回……那樣的心如刀割,不會再有了。

“你可知這位相如公子?他可是聞名遐邇的名士,不僅對孔儒之道見解獨到,著書立說,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而且他亦是一個經商奇才,明日朕會宣他和董飛郡一同進宮,一則替你謝他救董飛郡性命,二則,朕將鹽鐵經營權收回了朝廷,一直找到合適人選來擔此任,朕打算用他……”

我轉過臉,閉上了眼睛。

他察覺我的異樣,連忙問:“怎麽了?可是哪裏不適?”

我搖搖頭,輕聲道:“臣妾無礙,隻是困倦了。”

他靜了會兒,道:“那你好生睡覺,朕在這裏看會兒書,再陪你待一會兒。”

帷幔放下,我朝外看去,他果真坐在軟榻上看書。

我看了他身影輪廓一會兒,側過身閉上了眼睛,竟然真的睡著了。

皇上準許我見董飛郡一麵。

第二日,我仍舊等在夾道處。

董飛郡穿著朝服過來,他身形已長成,隻是很瘦,模樣也與之前變了,遙遙看見我,腳步遲疑了下才走過來。

桐花將我親手縫製的兩身衣裳、一雙鹿皮短靴遞給他,便告退了。

他打開匣子,翻了翻衣裳,笑笑,但冷清的麵頰幾乎微動,笑意也便是清冷的。

他道:“姐姐臨進宮時為我做的衣裳,我還未舍得穿,現在也穿不上了,真是可惜了。”

“那這兩身回去就穿著。”我冷冷道。

董飛郡猛然抬頭,看了看我,低頭道:“我不敢跟你聯係,是因為這段時日,我跟他在一起。”

我冷哼一聲:“你知道他是誰!他爹是我們的仇人!”

“臣弟知道,也……知道是姐姐為董家報仇,讓趙家敗落,還叫皇上賜死了趙老爺,一報還一報,上一輩人的恩怨早已經過去了,何況,他跟趙老爺不一樣,我隻是……想、想跟他學做生意,他是一個經商奇才……”

我一拂袖,氣極,道:“經商?你可知朝廷在打壓商人,皇上治國與以往國政不同,他要重農抑商,往後再不會有趙家那樣的商賈大戶出現了!而你放著官職不做,要去跟學做生意!”

我極力壓抑著怒氣,咬牙道:“我入宮是為了什麽?是為了你,為了董家!你是要我這些年的心血都白費了麽?”

“玉如姐姐,你莫要生氣,我們董家不是已經平反了麽?往後你好好為自己打算,不要再為我做什麽,飛郡隻想讓姐姐平安喜樂,為自己而活。”

“為自己而活,”我別開臉,望向牆角的一株草,道:“你那時候說你長大了想做商人,我不以為然,沒想到你如今還有這樣的想法。”

我疲懶道:“飛郡,往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董家被抄家時你還小,什麽都不知道,你也不必背負什麽責任。”

說完,我就欲離開,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來。

說是熟悉,走近些才發現眼前人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他額前臉頰上搭著一縷發,古銅色膚色,臉頰上的刀疤依舊明顯,氣質不羈,仿佛帶著陌生的粗糲和風塵,隻是一雙眼睛明亮如初,躬身施禮道:“草民相如見過董貴人,願貴人喜樂安康。”

“免禮,”我看他一眼,朝一旁走了兩步,看向前方,道:“多謝相如公子救本宮的弟弟一命,稍後本宮叫人送些賞賜過去,本宮還有事要做,先行一步。”

“且慢,”他走過來,站在我麵前,“你當真那樣心狠?我寫信求你放過我爹,你竟沒有一絲心軟,我想知道,是因為我趙長卿愧對你,還是因為你一定要我爹血債血償?”

“相如先生,你不是說逝者已矣,往事不提麽?而且這裏是皇宮,還請先生不要再說了。”董飛郡攔在趙長卿麵前,急聲道。

趙長卿對他低聲道:“你放心,我別無他想,隻想知道我爹真正的死因,”

他看向我:“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不會再提此事,趙家和董家的恩怨,也一筆勾銷。”

我笑出聲:“因為你?你還真是一向這樣狂妄自大而不自知!我董家數十口性命,死在趙史巍手中,他死有餘辜!”

趙長卿微微蹙眉,垂著眼,默了會兒,道:“我知道了,多謝董貴人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