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突然出了這檔子事,奴才們亦是好奇,忍不住竊竊私語。

我用小指輕刮著紈扇柄垂著的杏色流蘇,很快就掛住了護甲上的紅色寶石,如何也滑不下去。

取下護甲,桐花忙捧手接過,我扶著她的手臂起身,朝殿內邊走邊輕聲道:“找個機靈的,去打聽打聽。”

卸了妝,宮女服侍我睡下,帷幔放下,帳內昏暗下來。

我仰躺著,靜靜去聽外麵銅漏的聲響,“嚓嚓”不停,像是誰在雪地裏走路一般。

過了許久,應是到了後半夜,帳外傳來極細微的一聲,很快又安靜下來。

我翻了個身,不忍去掀開帷幔。

但桐花卻知道我還未睡著,輕聲喚:“娘娘,去打探消息的明珠回來了。”

靜了會兒,我才起身,桐花連忙掀了一角,上前道:“皇上罰了陳貴人到萬佛堂去,跟太妃們一起,今後不許再回未央宮。”

據明珠打探回來的消息,起因是天擦黑時,景若在禦花園行走,先是聽到“鈴鈴“的腳鈴聲。

沈清涼性子活潑,素愛戴這些鈴鐺,但宮裏也不乏其他人戴,所以景若尚不在意。

可很快忽然吹來一陣風,一方手帕飄落到景若麵前,她嚇得大呼小叫,不停地說”不關我的事,安官人你不要來找我……“

這樣的胡言亂語,立刻驚動了許多人,皇上亦被請了去,還未審問,景若就把什麽都說了。

她是陳貴人的貼身宮女,在陳貴人的授意下,在沈清涼的茶水中下毒,這才致沈清涼暴斃。

景若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講述如何害沈清涼時,陳貴人才急匆匆趕來。

她頭發還濕著,散在腦後。

後宮妃嬪一般等皇上就寢後才卸妝梳洗安置,以防皇上召見。

陳貴人大約是覺得夜裏皇上從不去她那裏,這才早早沐浴。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遲了一步趕來。

陳貴人一張臉冰寒,上來打了景若一耳光,咬牙道:“下賤東西,你敢誣陷本宮?”

景若跪著去拽她的衣裙,聲音顫抖,“娘娘,她來報仇了!她來了啊……我聽見她的腳鈴聲,還見到她的手帕,那帕子還有她吐的血……”

“胡說!沈氏罪大惡極,被皇上關進永巷,是生了急病死的,方太醫親自驗過的!”

陳貴人說完,轉臉望向皇上,麵容沉靜,那目光卻是理直氣壯。

這時,方太醫和徐太醫過來。

徐太醫從箱子裏拿出一個茶壺,還有一方帶血的手帕,沉聲道:“回皇上,這帕子上的毒,與茶壺壁上殘留的毒藥一樣。”

陳貴人猛然看向景若,她定是沒料到得力心腹做事如此馬虎。

景若想說什麽,但她大約是逐漸清醒過來,隻是朝陳貴人搖頭,什麽都不再說。

陳貴人狠狠瞪她一眼,不再看她,冷聲說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就算是中毒而死,也不見得是臣妾下的毒,永巷進進出出那麽多人,誰都有機會,何況,說不定是沈氏自戕呢。”

徐太醫道:“皇上,臣適才奉旨去查驗現場,在沈氏生前所用的八仙桌下,發現幾個血字。”

“寫的什麽?”

徐太醫垂著首,清清楚楚道:“陳貴人下毒,“他頓了下,又道:“後麵還有未寫完的痕跡。”

陳貴人立即跪下,道:“不管臣妾說什麽,皇上都不會信,可是方大人親自看過,並未說沈氏是中毒身亡。”

話音剛落,方太醫也慌忙跪下,俯身磕頭,“還請皇上治罪。”

“你有何罪?”皇上沉聲道。

“臣、臣的確聽貴人的吩咐,去給沈氏驗屍,但沈氏是半夜走的,人還穿著寢衣,並無中毒跡象……永巷那種地方,有人身故實屬正常,臣一時大意失察,未仔細看就叫人抬走了,是臣失職!”

“方大人是太醫院院判,經驗豐富,豈有看走眼的時候?”陳貴人冷聲道。

“臣,有罪,因沈氏不是主子了,也就起了輕視之心,隻是、隻是走了過場。”方太醫低聲道。

“嗬,”陳貴人冷笑一聲,良久方道:“很好,甚好。”

皇上道:“陳貴人,品性不端,穢亂後宮,日後就在萬佛堂修煉品性,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她回未央宮。不許人去探望,”片刻後又道:“二皇子亦不準前去,沒得帶壞朕的皇子。”

常貴人來找我下棋,見我泱泱不樂,微笑道:“沈氏和陳貴人先後腳出了事,後宮各嬪妃人人自危,言行克製得緊,就連佟昭儀都清淨不少,不常在各宮走動,聽她宮裏的人說,成日裏抄經做繡活兒呢……”

我舉著一枚白棋,滯在半空,腦中隻回響著她方才說的那句話:“沈氏和陳貴人先後腳出了事。”

陳貴人出宮前,我去送她。

她殿中一片愁雲慘霧,她臉上猶帶淚痕。

我安慰她道:“你多多保重,此前你說過叫我撫養二皇子,我不願意,如今我還是不願意,但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會護好他。”

陳貴人原本神情不悅,聽我說完,反倒笑了:

“那多謝董貴人了。我雖落此下場,但在宮中多年,有句話還是要奉勸董貴人,皇上性子涼薄,心思極重,你若有什麽別的心思,我勸你趁早斷了。”

我心中一跳,脫口道:“本宮能有什麽心思?”

“哼,這回若不是那人是霍將軍,你會那樣幫我?你雖然隻說與他是舊識,再無私情,但這話又有幾個人信呢?”

她蹙眉,語意已有些憤恨:“明明是皇上厭惡沈氏對你下手,想治她又怕傷了前朝將士的心,得罪了沈家,一並交與我來處置,我全了他的心思,到最後出了差錯,錯就全算我頭上!就因為沈氏一案,他就這樣懲治我,若是你叫人攀誣與朝臣有什麽,又當如何?”

她對霍澤睿的情誼當真不假,事到如今,還擔心我日後會連累了霍澤睿。

我垂眸不語。心裏揣著一句話,卻始終沒有開口:或許,皇上已知悉你對霍將軍的情意。

見我始終不吭聲,她又道:“我知道你沒有,隻不過提點幾句罷了。你放心,陶公公已讓我叫人在宮外解決了,還有霍將軍府上跟陶公公接頭的丫鬟……該處理的,我都已處理了。”

陳貴人已走了幾日,我方想到,皇上一早就知悉了她對霍澤睿的心思,卻不動聲色,一直等到沈清涼死後,才找了由頭治了她的罪。

皇上需要一個人,來承載沈家的怨恨和不忿。

他亦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妃嬪,對臣子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所以,他放任陳貴人對沈氏打壓,事後又以此懲治陳貴人。

常貴人連喚了數聲“妹妹”,我才回過神:“兔死狐悲,沈家和陳家在朝中權勢極大,皇上尚且如此不顧情麵,也難怪旁人行事收斂。”

常貴人道:“不過,經此一事,宮中再無與妹妹過不去的人,陳貴人一向與你我不睦,她此去,於我們有利。”

我凝望她片刻,緩緩頷首。

“你們在聊什麽?”簾攏微動,皇上已是走了進來。

我和常貴人連忙起身行禮。

皇上淡淡道:“起來吧。你們在下棋?接著下吧,朕在一旁觀棋。”

常貴人道:“時辰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就到晌午了,臣妾該回去了,改日再來與董貴人下棋。”

皇上低“嗯”了一聲,常貴人福了福身子退下。

桐花奉了茶,皇上用茶蓋輕輕刮了刮茶碗,輕歎一聲,又放下。

我溫聲道:“皇上有煩心事?”

他道:“也不算什麽煩心事。匈奴狡詐,戰事一直膠著,眼看要入秋,西北那邊冷得快,到時候我方軍隊在苦寒之地,更是不利。”

聽他說國事,我垂眸不語,並不甚關心,隻是想到霍澤睿常年在那裏領兵打仗,真真是不易。

過了會兒,皇上又道:“朕,打算親征。隻是舍不得與你分開,說不準數月,說不準一年半載。戰場,更是無情,”

他歎口氣:“刀劍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