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在即,許家彥在家待不了多久,許家恒現在的狀況不適合進京趕考。他走以後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就算此去順利考中會元,許老爺也不會滿足,非得等他通過殿試位列三甲謀得官職才能罷休。
想到這兒,許家彥不由輕歎了聲,為了父母的希望他可以去做不喜歡的事,但若隻是為了出口氣就大可不必了。不過,阮尚書的勢力確實很強大,他若有意將女兒許給二哥,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動搖。阮小姐成為許家人對阮氏來說再好不過,那麽,她首先要除掉的就是柳葉兒這個障礙。
如今,許家恒和柳葉兒的生活並不順遂,許家彥即使想走也走不成,他得等這場風波平息之後才能毫無牽掛地走。
許家彥專注地望著柳葉兒,這才發現她原本圓潤的臉消瘦了許多,心下不忍安慰道:“二嫂,你肯說出心裏話,說明你沒把我當外人。既然如此,你我就無需客套了。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阮家有意撮合阮小姐和二哥,目前看來還隻是我們的猜測,但我會時刻提防小心察看,真有苗頭也能及時防範。”
柳葉兒激動地雙唇顫抖:“小叔,你願意幫我?”
“你放心吧,不管那人是誰我都不會退讓,沒人能拆散你和二哥。”
“謝謝,謝謝你,小叔……我、我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沒為你做過什麽,總是連累你……”
許家彥打斷她的話:“你能帶給二哥幸福,就足夠我用盡一生來報答。”
柳葉兒怔住了,多了好久才說:“你和家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感情好得不分彼此,兄弟做到你這份上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小叔,你太好了,好到我沒見過也沒聽說世上還有像你這樣的人,為了我們不惜與親大哥反目……”
許家彥揚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柳葉兒乖乖閉嘴迅速擦幹潮濕的眼角,惟恐他覺得她見外不高興。柳葉兒不曉得許家恒和許家彥的交情究竟有多深,如果她知道許家恒和許家彥出生入死的交情估計就能想得通了。
許家彥不打算告訴柳葉兒他為什麽非要報答許家恒,因為那段往事是他心裏揮之不去的傷痛。許家彥是塊讀書的料,但他壓根不想做官,不想應付那些虛偽的假麵。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好是在無人知曉的山上蓋間茅草屋,種些青菜瓜果,養些花鳥魚蟲,遇到誠心的女子結為良緣養育子嗣。
榮華富貴他享受過,正因如此才不貪戀,許家錢財不缺生活卻不幸福,如果說有錢有勢的代價就是犧牲快樂,他寧願做個貧窮而快樂的人。
三年前進京參加會試,許老爺千叮萬囑耳提麵命,許家彥不勝其煩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觀許家恒倒是很懂事,安慰父親不要擔心,他們兄弟倆一定會竭盡所能。
許老爺準備的盤纏足夠他們進三次京玩遍大江南北,許家彥仗著時間充裕無論如何不肯直接進京,非要拐到別的地方遊山玩水。許家恒拗不過他隻得隨他去了,兩人平時很少出門,無拘無束地玩了一圈倒也愜意得很。
許家彥越玩越野,將趕考一事拋諸腦後,好在許家恒時刻謹記父親的叮囑,不敢耽誤大事,苦口婆心勸他別再玩了。許家彥繼續耍賴不肯進京,許家恒一向很疼他,這回卻沒由著他的性子,堅持調頭進京。
許家彥說不動他隻好妥協,央求許家恒陪他爬一趟紫玉山。這紫玉山傳說是仙人住的地方,他早就想來見識一下了,而今就在眼前,好歹也要上去一次瞧瞧,就算見不到仙人也能圓了心願。
再三聲明這是最後一次,許家恒終於同意了,兩人爬上紫玉山觀雲海攀峭壁玩得盡興,不料下山的時候許家彥不慎跌入山穀。山穀潮濕隱蔽,蛇蟲鼠蟻多不勝數,許家彥以為自己這條小命保不住了,卻見許家恒毫無猶豫地跳下救他。
兄弟倆困在山穀整晚,許家彥染了風寒許家恒摔傷了腿,兩人蜷縮著抱在一起,指望山下的車夫上來找他們。希望一次次落空,兩人險被猛獸攻擊,許家恒拖著傷腿背起許家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趴在許家恒肩上,許家彥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深山野林若是沒人照應,他就隻有死路一條,還想著養花種草快活逍遙,不被凍死也得餓死。
許家恒咬緊牙關無視腿部陣陣劇痛,隻想著要離開這裏進京趕考,他絕不能死在這兒,他娘還在家裏等他。他背著意識開始模糊的許家彥,不停叫家彥的名字鼓勵他堅持住,約莫走了兩三個時辰,他們總算遇到上山營救的車夫,許家恒心口一鬆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車夫不敢告訴許老爺實情,兩位小少爺死裏逃生保住性命就不錯了,耽誤場會試又算什麽,反正三年以後還有機會。兄弟倆在外養好身體才敢回家,會試已過,許老爺生氣也沒用,眼看兩個兒子瘦了一圈心裏也舍不得,隻能自我安慰再等三年。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許家彥還能再考一回,許家恒卻沒有機會了。許家恒經曆情傷重病不起,性命無憂卻落下了癡傻的毛病。
許老爺被阮尚書瞧不起鬱鬱寡歡,玉順終日以淚洗麵守在兒子身邊,許家昌幸災樂禍摩拳擦掌要爭家業,阮氏跟碧珠水火不容見麵就吵架……
許家這場變故使許家彥成熟了許多,許家恒昏迷不醒的時候,他不敢進去看他。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堅持要爬山,沒有錯過那場會試,許家恒也不會遭這麽多罪。若不是他,許家恒也許會一舉高中;若不是他,許家恒不會失去心愛的女人;若不是他,許家恒也不至於生死未卜。
許家彥將一切的不幸歸結於那場錯過的會試,許家恒救了他,他非但沒有回報反而害了二哥。許家彥被許老爺送走,人在京城心卻始終沒離開過,每當想起許家恒蒼白的臉,他就恨不能以死謝罪。但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許家恒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他的母親玉順。
得知許家恒逃出了鬼門關,許家彥終於放聲大哭起來,還好,上天沒有奪走他的二哥,他還有機會彌補!
許家彥發誓要治好許家恒的病,要他完全恢複和從前一樣。許家彥走訪名醫研究藥理,最後卻發現許家恒患的是心病。心病無藥可醫,隻有等他慢慢康複,等他願意想起從前的事。回到闊別已久的家,許家彥看見神色如常的許家恒,心裏莫名激動,他曾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二哥,再也不能跟他一起讀書彈琴。
當許家彥看到許家恒身邊的柳葉兒,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她就是二嫂?與二哥相伴終生的人?柳葉兒愛笑,她笑起來眼睛是彎彎的,她看許家恒的眼神很溫柔,她很愛他!許家恒和阮若詩情投意合形影不離的時候,許家彥並沒有這種感覺,柳葉兒卻讓他認定了她是他的二嫂!
若論般配,柳葉兒自然是比不過阮若詩,阮若詩美則美矣,但她和許家恒在一起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不像柳葉兒,她和許家恒一看就是今生注定的夫妻,說話表情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就是世人常說的夫妻相吧。
從那一刻開始,許家彥就下定決心,除了二哥和三娘,他也要守護這位二嫂。他要代替二哥保護她們,讓他們生活得美滿幸福。
許家彥低頭沉思了許久,柳葉兒不好意思打擾他,許家彥答應幫她已經很夠義氣了,她不能什麽事都麻煩他。阮若詩要想對付她,盡管放馬過來,她絕不會後退半步。
柳葉兒起身正欲告辭,許家彥抬眼看她,輕聲道:“阮小姐的事你先不要告訴二哥,這些話你說不合適,還是由我來說吧!二嫂放心,我能把握好分寸!”
“呃,放心,我當然放心……我隻怕給小叔添亂,想找機會跟家恒好好談談呢!”
“不礙事的,你留意大房那邊吧,我們兄弟還是能說上話的。對了,你怎麽沒去銀樓陪二哥?”
柳葉兒倒吸口氣,尷尬地說:“那個,孫雲雲一大早就來找我,所以家恒先過去了,我這就去找他。”
“二嫂,有心事別自己憋著,告訴我,我還能為你分擔。”
“好啊……”柳葉兒不好意思地笑了,欠身道,“小叔,我去銀樓了,往後有什麽事我第一個告訴你。”
許家恒微笑著點頭,柳葉兒走出幾步,忽又轉過身來:“你出遠門準備什麽時候回來?我得知會家恒一聲!”
許家彥啞然失笑:“嗯,你和二哥商量好就行,別說漏了!”
“嘿嘿,放心,這個我在行,你二哥也能理解……”柳葉兒俏皮地吐舌笑道,“不會說漏的,嘿嘿嘿嘿……”
許家彥目送柳葉兒走遠,想想這兩天發生的事,他得盡快理出頭緒才好。阮氏那邊暫時還沒什麽動靜,她這個人驕傲自大,不把玉順和柳葉兒放在眼裏,她想做的事沒人能阻攔,必須得有所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