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輾轉一夜難以入眠,心裏火燒火燎怎麽著都睡不著。柳葉兒這些日子明顯長進多了,再也不似剛嫁過來的那時候。一窮二白的豆腐佬女兒,年齡一大把遲遲嫁不出去,整天隻知道圍著磨坊轉,腦袋裏麵裝的都是豆腐,要不是模樣長得還算水靈,沒跟哪個男子傳過曖昧,許家怎麽可能看上她!

這丫頭一向都是傻乎乎的,跟那癡傻的許家恒可謂天生一對。沒想到許家恒的病好了,她的腦瓜子也跟著靈光了。出趟門回來學會了討好許老夫人和老爺子,就連碧珠那個蠢貨也吃她這一套。

以往玉順都能把她捏得死死的,二房那邊找茬她隻有忍氣吞聲的份兒,現在她仗著許家恒是未來的大當家,眼看就要爬到三房夫人的頭頂上去了。

在阮氏的印象中,柳葉兒一家都是見錢眼開的愚民,柳葉兒的轉變讓人很難接受。許家恒寵著她,背後還有人教她怎麽討長輩歡心。沒錯,一定有人給她支招!這人八成就是跟他們一起出門的翠菊!

阮氏越想越氣,翠菊這丫鬟話不多,心裏卻很有數。玉順受人欺負的時候,她在暗中使勁兒,精明如碧珠有好幾次都著了她的道兒。阮氏知道翠菊對她有成見,雖然玉順不肯說,背地裏少不了說她壞話。

玉順很信任翠菊,簡直將她當作女兒看待,偏袒的程度不亞於自己的寶貝兒子。如果許家恒和翠菊都站在柳葉兒這邊,日後要想把她掃地出門就沒那麽容易了。

阮氏翻來覆去一晚上,天還沒亮就爬起來了,她就不信收拾不了一個豆腐佬的女兒。柳葉兒跟阮若詩有得比麽,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誰是鳳凰誰是麻雀。阮氏對自己的外甥女很有信心,她著急的是柳葉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開始有所動作,懂得巴結討好不說還學會了看人眼色。

許老夫人寵愛許家恒是明擺在台麵上的事,以許家恒目前的情況來看,未必會痛快接受阮若詩。他為了柳葉兒疏遠阮若詩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當初是阮若詩先放棄了他們的感情。如果許家恒不同意,許老夫人看在柳葉兒這麽懂事的份兒上也不會迎阮若詩進門。

阮氏和碧珠是不搭腔的,碧珠跟她唱反調都來不及了,怎麽可能幫她說話。況且,阮若詩進不進許家對她沒有半點兒好處,除非許家彥在京城做官,恰好又在阮尚書手下。

玉順耳朵根軟,但阮若詩曾把許家恒傷得那麽深,難保她不記恨。柳葉兒這個兒媳溫順聽話很好控製,若是換做阮若詩恐怕她就沒這麽自在了,說也說不得罵也不敢罵,萬一傳到阮尚書耳朵裏去,她孫家的兩位哥哥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阮氏思來想去,覺得許家能認同她的人隻剩許老爺了。許老爺心高氣傲不甘平庸,一心指望著許家恒和許家彥兩兄弟出人頭地。雖說阮尚書曾經讓他難堪,但他想往上爬的念頭從沒斷過。單從他時刻督促許家彥讀書就能看出來,許老爺滿心期望許家能出個當官的。

像許老爺這種愛麵子的人,讓他主動跟阮尚書示好是不可能的,即便他想為許家彥的仕途鋪路也開不了口。不過,若是阮尚書肯低頭跟他陪不是那就大不一樣了,不僅能出口悶氣還可以順勢找台階下,日後要是有事求人也好開口。

阮尚書也很愛麵子,但他為了女兒的幸福低回頭又有什麽關係。更何況他也用不著負荊請罪,寫封示好信就能把許老爺哄住了。許老爺能把銀樓經營得這麽好,想必也不是做事欠考量的人,怎會不識好歹到處宣揚阮尚書向他低頭這碼事。

阮氏篤定她能說服阮尚書寫這封信,也有把握許老爺會動搖。她得趁著自己還能掌握大局盡快出手,磨蹭下去隻會耽誤了大事。

阮氏穿上壓箱底的玫紅色滾金邊的織錦緞長裙,輕描柳眉淡抹朱唇擦上胭脂,脖子上掛著許老爺送她的百合金鏈子,攏了攏梳得油光錚亮的淩雲髻,柳步翩躚走了出去。

自從許老爺將銀樓交給許家恒打理,他就樂得逍遙忙中偷閑,用過早膳看完賬目隨便找個借口就從碧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許老爺精心打造的藏寶閣就是他的世外桃源,躺在藤椅上品著香茶欣賞珍品是最愜意的事,每天在這兒待著他都願意。

許老爺小心翼翼地從架子上取下那把紫砂壺,司徒大師的印章看著清晰,他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都不敢想的寶貝如從天降,他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法得到這把壺。許老爺拿在手裏看了又看,還是舍不得用它泡壺茶喝。如今有了好壺卻沒好茶,他可不能白白糟蹋了這麽好的壺。

不過,好壺越用越潤,泡茶越泡越香,不用也是浪費。有生之年每天都能喝到這壺好茶,活一輩子也算值了。

許老爺為了用不用這把壺而糾結,思量再三還是決定等買到好茶再說。他尋思著托人從京城稍點好茶回來,聽說鎮上綢緞莊的掌櫃月底要進京,幹脆就請他稍些回來吧。不妥,這掌櫃成天跟夫人小姐們打交道,讓他挑幾匹好布料還差不多,他哪有鑒賞好茶的能耐。

要不就托家彥捎來?他過幾天進京參加會試,等他考完也不過就是一個多月,再等幾天放榜高中會元那就再好不過了!用司徒大師的壺喝會元的茶,世間還有比這更圓滿的美事嘛!

許老爺終於舍得放下那把壺,嘴裏念念有聲:“許家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們家恒這回高中會元,日後殿試蒙得聖恩榮膺狀元……”

忽聞“吱呀”一聲響,許老爺慌忙回頭看去,阮氏光彩逼人看著不太習慣,他請了清嗓子,納悶道:“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為何還做盛裝打扮?”

阮氏笑盈盈地欠了欠身:“回老爺,今日阮家確有大事,不知老爺可否聽說聖上賞賜大哥鳳凰鎮的通天香,大哥已將聖上的賞賜轉贈給娘家。”

話音未落,阮氏雙手奉上靛藍金邊牡丹花茶罐,柔聲又道:“我知道老爺喜愛好茶,特從娘家取了回來。”

許老爺張了張嘴,盯著那隻精美的茶罐,舌頭不知不覺打了結:“鳳、鳳凰鎮,通、通天香……”

“是啊,老爺,這就是鳳凰鎮的通天香茶,你對茶道深有研究,這茶好不好就不用我說了吧!”

許老爺咽了口唾沫,腳底像是踩著棉花一樣,顧不得問她怎會找到這兒來,跌跌撞撞上前扶起阮氏,顫聲道:“夫人,請坐!”

阮氏將那茶罐遞給許老爺,許老爺猶豫了下沒接。愛茶之人都知道鳳凰鎮的通天香曆來是貢品,平常百姓聞個香味都聞不上。如果用他那把好壺泡通天香再合適不過了,但這是聖上賞賜給阮尚書的珍品,阮尚書要是知道阮氏從娘家拿來給他喝了肯定更瞧不起他。

許老爺想了想收回視線,故作不以為然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這茶還是送回去吧,我這兒雖沒有此等珍品,卻也都是入口醇香的好茶。”

阮氏料到他會這麽說,她認為事先編好的這個理由挑不出毛病,依然笑靨如花:“老爺,你既然說通天香是珍品,為何不留下來呢!我娘家沒有這麽多講究,好茶也不懂得怎麽品,老爺得了把司徒大師的壺,配這通天香不正合適麽!”

阮氏說到許老爺心坎裏去了,但他要是收下這茶還是覺得麵子上掛不住,硬忍著不去看那茶罐,淡淡地說:“我們平常人家受不起聖上的恩賜,我等粗俗之人也不懂得品茶,夫人,送回去吧!”

許老爺受得住這種**很不容易,但要是為了喝口好茶丟了麵子那就太不劃算了,他才不願意被勢利眼大舅子抓住把柄。

阮氏了然於心地笑笑:“老爺,不瞞你說,其實這茶是大哥送給你品嚐的,我隻不過搭個手送來而已。”

許老爺身子一顫,將信將疑地扭頭看她一眼,阮氏忙道:“我知道你不想欠大哥的情,所以剛才沒有講明。大哥這番示好隻是出自真心,並不想讓你感到負擔,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覺得很過意不去,更不想因此斷了兩家往來。”

那勢利眼也有真心?這都過了一年半載,他才覺得過意不去?許老爺不相信阮氏的說辭,還是不肯收下那罐他做夢都想嚐一口的通天香。

“嗨,阮尚書多慮了,許阮兩家的關係好得很,過去的事過去就算了,我可沒記在心上。夫人哪,他要是再提這事,你就跟他講明白了,我們許家的日子過得很好,家恒比以前還要懂事,娶的媳婦兒溫柔賢淑,小兩口和和美美的。說起來,以前是我考慮地不周全,許家的家業就在這兒,家恒是大當家,他哪兒都去不了隻能在這守著,找個那麽遠的親家幹嘛,逢年過節來回走動也不方便,你說是不?!”

許老爺嘴上說不在意,心裏還是記得很清楚的,他要讓那勢利眼大舅子明白,許家恒沒娶他女兒反而過得更好。

阮氏跟許老爺過了這麽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氣,沒有充分的理由他是不會跟阮尚書盡釋前嫌的。

阮氏輕歎了聲:“老爺啊,你以為大哥不想跟許家親上加親嗎!他雖是個戶部尚書,在咱們看來是很了不起的大官,但在京城天子腳下,多大的官沒有啊!有些事由不得他做主,哪怕是自己的女兒……”

許老爺愣了下,這種說法總算引起了他的興趣,難道當年阮尚書拒婚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