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冷眼掃視著他們,眼裏的鄙夷與嘲諷顯而易見,許老爺猶豫片刻,惟恐她發起彪來不可收拾,搜腸刮肚想著怎麽說才不會激怒她。

“那個,珠兒啊,咱們該回去用午飯了,別讓娘等太久……”許老爺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隻能用這麽俗濫的借口把她哄走。

碧珠哼了聲,上揚的眼角隱約透出怒意,使得她美麗的臉龐更顯冷豔:“老爺,你早飯還沒消化呢,這又開始惦記午飯了?你該不會除了吃沒事幹吧!”

“你,你……”許老爺沒想到碧珠動真格的了,想想自己才剛受過玉順的氣,現在就連最會討他歡心的碧珠也給他臉色看,心裏別提多鬱悶了。

“碧珠,有你這麽跟老爺說話的嗎!你以為自己是誰,膽敢出言冒犯一家之主?!”阮氏趁勢火上澆油,吃準了許老爺愛麵子,一定會拿碧珠出氣。

碧珠笑了,笑得百花失色,笑得輕蔑之極,阮氏不由怒火中燒,驀地跳了起來,指著她的鼻尖叫道:“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無知愚婦,不懂禮數,老爺待你越好,你就越是得寸進尺!碧珠,你少得意,詆毀本夫人不成,眼紅三房欺辱老爺,你們二房早晚都要毀在你手裏!許家還輪不到你耍威風,你最好給我放聰明點……”

阮氏一口氣吼完藏在心裏很久的話,晦暗發黃的臉頰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忍受極大的委屈,為了維護許老爺才不得已挺身而出。

“說完了?!”碧珠等她閉嘴,輕浮地望著她笑,緩緩起身踱步,悠閑地像在花園裏漫步。她比阮氏高一些,昂首挺胸的樣子顯得格外高貴,曼妙的身姿怎麽看都不像生過三個孩子的中年婦女,站在略微發福的阮氏身邊,對比相當強烈。

阮氏雖然注重內在調理,但這些年鬱鬱寡歡難免會有老態,她留意到碧珠步步逼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女人的天性使她不願淪為美女的陪襯,雙手橫在胸前,用寬大的袖子遮住水桶腰,強迫自己抬頭,硬是裝出從容的表情。

碧珠圍著阮氏走一圈,優雅地站在許老爺麵前,周圍彌漫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花香,再看她臉上恰到好處的笑容,許老爺尷尬地清清嗓子,低頭把玩著茶杯,擺明了不打算參與兩個女人的爭鬥。

阮氏看他這副德行,恨得牙癢癢,男人就是靠不住,看到美女魂都丟了,哪還記得他要說什麽。碧珠這個騷,貨,媚眼如絲扭腰擺臀,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良家婦女的影子,偏偏男人就吃這套,真是氣死人了。

碧珠抿唇而笑,阮氏氣得冒煙的表情看著心裏就舒坦,之前的確是衝動了些,跟這小人慪氣太不值得,她的目的是說服許老爺,閑扯些亂七八糟的根本沒用。碧珠揮了揮羅帕,朝許老爺微微欠身:“珠兒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老爺見諒,一時衝動,老爺莫要放在心上!”

見狀,許老爺壓在心裏的那絲小怒火瞬間熄滅了,看吧,碧珠還是畏懼他的,畢竟是一家之主啊,除了玉順那個不識相的,這些女人哪敢惹他不開心哪!

“你呀,管好自己的脾氣,別這麽衝動!幸虧這裏沒有外人,不然又要出醜了!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一向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以後別再無理取鬧啦!”

許老爺的寬容隻是給碧珠一個人的,阮氏胸口那團怒火越燒越烈,隨時都能爆裂開來。碧珠唇邊含著笑意,貌似尊敬地看向阮氏:“大姐,該我說兩句了吧!”

不等阮氏回應,碧珠轉而笑望許老爺:“老爺,許阮兩家結親的事你覺得妥當嗎?!”

“哦?!你覺得哪裏不妥?!”許老爺心平氣和地反問道。

“區區一個柳家確實不足為懼,老爺若想把阮小姐迎進門做正室也沒人敢反對。家恒和葉兒鶼鰈情深,就算他們不情願也不能違背你的意願,因為他們都是孝順的孩子。出於孝義,家恒或許會接受阮小姐,但若遵從心意,恐怕就不見得了……”

許老爺情急道:“你怎知家恒不願意呢?要知道他和阮小姐曾是兩情相悅的啊!”

“曾是!老爺,你也知道他們隻有曾經!”碧珠漸漸斂去笑意,一本正經地說,“人的心意是會變的,家恒受過怎樣的傷害你不是不清楚。家恒臥床不起神誌不清的時候,那位阮小姐在哪兒呢?她正準備嫁入名門吧!家恒尚未複原遭人恥笑的時候,那位阮小姐可曾來看過一眼?是誰不分晝夜照顧他?是誰幫他恢複了記憶?”

“是葉兒啊,老爺,是你親自下聘為家恒娶來的媳婦柳葉兒啊!如果家恒沒有康複,阮小姐今兒個斷不會來橫插一腳,如果家恒還是癡傻,阮小姐也不可能再憶舊情了吧!如今許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孩子們和睦美滿,這種生活不就是老夫人日夜期盼的麽!”

“為什麽要打亂這片平靜?為什麽要把別人的不幸攬在自己身上?不錯,阮小姐嫁到許家,日後瑞祥開到京城定會便利許多,但你不想想京城的人是怎麽看阮家的,那些名門貴族又會怎麽看咱們,你真以為借著阮家就能讓瑞祥揚名嗎?!”

“曹丞相之子暴斃,人們都把罪責推到阮小姐身上,不管是真是假,克夫的名聲她是很難擺脫了。好吧,咱們許家不計前嫌迎她過門,阮尚書或許會領老爺的情,你就不怕其他人在背後閑言碎語嗎?人說曹丞相錙銖必較,阮尚書都不敢得罪他,你又何必蹚渾水呢!”

“人言可畏啊,阮小姐潔身自好,尚且抵擋不住流言蜚語,老爺今時今日的舉動已是失信於人,他日何以在生意場上立威。不僅如此,家恒也要平白無故攤上個嫌棄糟糠之妻的罵名,你讓他以後還怎麽做大當家?!許家的家訓是‘人無信不立’,瑞祥百年老字號不就是建立在一個‘信’字上嗎?!”

許老爺那張老臉紅了又紅,心尖兒顫了幾回,說他失信於人還能接受,但警告他得罪曹丞相就吃不消了。碧珠說得沒錯,許家的“瑞祥”好歹也是家百年老字號,即使在京城沒有靠山,假以時日也能有番作為,若是好死不死跟曹丞相結怨,許家還能混得下去麽!到時候,阮尚書自身難保,哪還有餘力保他啊!

怪隻怪自己求好心切!許老爺隻覺陣陣寒意從脊梁骨竄到頭頂,阮氏吹得天花亂墜,他隻看到眼前利益,咋就沒想到還有這層關聯!曹丞相這個大隱患他不得不考慮,萬一賠了夫人又折兵,他豈不是許家的罪人!

許老爺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身子,一開口聲調都變了:“我、我又沒說許家不要葉兒這個媳婦,隻是想讓她和阮小姐調換個位置,她還是家恒的女人,照樣可以為他生兒育女,我盡力補償他們柳家還不行麽!不過是個名分,至於說到失信這麽嚴重嗎?!”

話說到這兒,碧珠稍微鬆了口氣,許老爺太愛麵子,他這麽說表示心裏已經開始動搖了,既然明說柳葉兒是許家的人,縱使阮氏巴不得趕她走,也不敢太囂張吧!可是,這點程度還是遠遠不夠的,要想保住柳葉兒,她非得讓許老爺徹底斷了這個念想不可,若有一絲轉機,隻怕更難收場,斬草必須除根!

阮氏難以置信地瞪著碧珠,這女人一向很能說,但說得這麽在情在理很是少見!據她所知,二房和三房的關係也不好,為何碧珠今日處處偏袒那個柳葉兒?!不,她這麽做不是為了柳葉兒,而是為了自己!她怕大房聯合三房對付二房,擔心許家日後盡在大房掌握之中!

阮氏急得要命,好不容易說服老爺,萬一老爺聽信了碧珠的話,不就前功盡棄了麽!可她偏偏氣得說不出話,腦袋嗡嗡作響想不出任何對策!

與此同時,許老爺也是心亂如麻,他確實想攀上阮尚書這個靠山,但卻不能以“瑞祥”的命運為賭注。阮氏和碧珠說的話都有道理,但相比之下,碧珠的警告更值得他深思。許家目前的狀況良好,他隻是想錦上添花,可不願意自找麻煩。再說,阮家不義在前,他完全沒有理由以德報怨。

許老爺心煩意亂,手指摩挲著那把壺,一時難以決斷。拉攏阮家有好處,得罪曹丞相無異於惹禍上身,他在兩者之間深感矛盾。

“老爺,這把壺還是葉兒送的呢!”碧珠柔聲提醒,“我還記得老爺說過,無論葉兒有什麽請求,你都會答應她的。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葉兒求你收回成命,你是應還是不應?!老爺平日教導孩子們以誠為本,做生意要信字當頭,就算不為許家的將來著想,隻為了這個‘信’字,這筆糊塗賬也要不得啊!”

“珠兒……”許老爺心裏的那杆秤逐漸向碧珠傾斜,他將生意交給許家恒打理,就是想安心養老。許家的生意穩步增長,再做幾年憑借自己的力量也能風光進京。生意場如同一盤棋,一步錯步步錯,找錯靠山更是錯上加錯,他們許家世代生意人,並不想卷入官場鬥爭啊!

“老爺,不可聽信無稽之談!”阮氏再不出聲會憋死的,她懇切地注視著許老爺,恨不能掏心挖肺,“碧珠所言純粹是婦人之見,朝中政務如此之多,曹丞相怎麽可能跟個生意人過不去?!京城那些謠言是得不到若詩的小人傳出來的,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信以為真。許阮兩家結親的事我已經透露給大哥了,如今反悔,許家還有什麽顏麵進京?!老爺,你不相信大哥的誠意嗎?若詩難道不比葉兒更有資格做家恒的妻子?你要三思……”

碧珠當即打斷她的話:“大姐,你的侄女現在處境艱難,你為她著想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許家喜歡做善事,但也用不著事事親力親為吧!你我在這爭吵不休,倒不如問問家恒心裏怎麽想,如果他接受那位阮小姐,這些話就當我沒說。如果家恒不願意,你堅持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你……”

“你們都給我閉嘴!”許老爺大喝一聲,吹胡子瞪眼睛,頭頂幾乎快要冒煙了,“此事日後再議,誰要敢亂說一個字,我就把她趕出去!”

許老爺拂袖而去,留下兩位夫人繼續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