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的衙門裏,身穿靛藍官袍頭戴烏紗帽的縣太爺端坐正中,雙手撐著案台板起臉龐目光如炬,在他背後上方掛著一塊“明鏡高懸”的牌匾,字體蒼勁有力渾厚莊嚴,列於兩旁手執棍杖的差役形如雕塑,臉上的表情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乍看上去,雲雀鎮的縣太爺像是個勤政為民的好官,但在許老爺看來卻是滑稽可笑,貪婪無度昧著良心的無恥小人也配稱作“父母官”?!別人不清楚就算了,他還不知道這家夥的老底嘛!整個市鎮的商鋪幾乎都給過他好處,衣食住行可以說是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就連娶兒媳婦嫁閨女都是瑞祥銀樓友情讚助,如果他的兒子能繼任縣官,估計他那副棺材板都有人提供了!
一直以為這位縣太爺隻是貪婪心腸還不算黑,沒想到他黑起來可真夠狠的,也不想想那幾套金首飾抵得上他幾年的俸祿。其實,這老家夥並沒有做奸佞的潛質,免稅劃地之類的小事還好通融,但草菅人命的勾當他是決計不幹的,所以,雲雀鎮從不見六月飛雪的奇觀。
縣太爺抓走許家昌打一頓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好處,更不必說找個青樓女子冒充良家栽贓陷害。正因如此,許老爺才會懷疑阮氏從中作梗。畢竟,能讓這老家夥惟命是從的人物隻有那位京城的尚書大人。
“威……武……”兩旁差役陰森地喊著口號,阮氏拉了下杵在公堂正中央的許老爺,示意他給縣太爺跪下。
許老爺鬱悶地籲口氣,他受冤枉反倒還得給那老家夥下跪,真是窩囊啊窩囊!
許老爺和阮氏雙雙跪下,縣太爺驀地拍了下驚堂木,正色道:“堂下所跪何人?所為何事?”
屁話?!明知故問!許老爺暗自腹誹,怏怏地應了聲:“草民許萬山,為許家昌猥褻良家婦女一案翻案!”
“翻案?!”這倆字是從縣太爺鼻孔裏哼出來的,一想起早上許老爺那態度,就氣得想把驚堂木丟到他腦袋上,“本官辦案力求公正,人證物證齊全才會判他有罪。今日你要翻案,可有真憑實據?若是膽敢信口胡說,本官就以擾亂公堂之罪將你收押!”
嚇唬誰哪?!當本老爺是從小被人嚇大的啊!許老爺不屑地翻個白眼,不慌不忙地說:“狀書已經呈上,大人看清楚了再發威也不遲!”
許老爺的倔驢脾氣真把縣太爺激怒了,看他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真以為他必能翻案麽!笑話,衙門又不是他許家的地盤,逞威風還輪不到他!縣太爺偷瞄了阮氏一眼,看她低著頭不做聲,心裏頓時了然,這事若是被揭穿了,她也脫不了幹係,怎麽可能自掘墳墓呢!
“大人,狀書在這兒……”站在縣太爺右手邊的師爺自作聰明地呈上狀書,不料被他惡狠狠地瞪了眼,心一慌手一抖,那紙狀書就落在了案台上。
“嗯哼……”縣太爺勉為其難地展開狀書念了幾句,“……混淆是非黑白,證詞不符實情,未經查明導致冤案……”
“一派胡言!”縣太爺再也念不下去,臉色鐵青指著許老爺質問,“你這是什麽意思?本官審案用得著你來管?”
許老爺深深吸氣,竭力壓抑滿腔怒火,雙手一攤故作從容道:“什麽意思?字麵上的意思!大人不是都看清楚了麽!這件案子漏洞百出,大人輕信歹婦所言誤判我兒的罪,打得他至今下不了床,說白了就是這麽回事!”
阮氏生怕縣太爺一時氣憤命人把許老爺拉下去打一頓,匆忙抬眼看他,臉上滿是擔憂的神情。縣太爺隻得生生咽下這口悶氣,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好,好,你要翻案就拿證據出來吧!”
等了半天終於等到這句話,許老爺挺直了腰杆字正腔圓地說:“請大人傳召證人春花!”
“春花……”縣太爺懵了,這又從哪兒冒出來個春花?她跟這件案子有關係嗎?他不曉得阮氏當初找人指證許家昌的時候,聽沒聽說過春花這人,略顯遲疑地拖著長腔,打量阮氏的神色有無失常。
誰知阮氏也是一臉茫然,很顯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春花是幹嗎的!縣太爺猶豫片刻,抓起驚堂木用力地拍下去,大吼一聲:“傳證人春花!”
他奶奶的!傳個證人而已,誰怕誰啊!許萬山你有種,不過本官的耐性是有限度的,這個證人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看你咋辦,你要再敢胡攪蠻纏決不輕饒!
身後的師爺嚇得後退半步,跟了縣太爺這麽久從沒見他氣成這樣,定定心神清清嗓子,朝傻愣著的差役擺擺手:“快帶證人上公堂!”
春花也是青樓女子,為了上公堂作證特意收拾了一番,換下**的紗裙穿上樸素的粗布衣裳,就連臉上的胭脂水粉都抹掉了。有人答應過她,隻要這回能替許家大少爺翻案就幫她贖身,她本就不是自願淪落風塵,這幾年攢了些銀兩看中了路口賣牛肉麵的王三,心裏早就盤算好了,一跳出火坑就嫁給他。
她無意中得知姐妹收人錢財陷害許家昌,羨慕得要命嫉妒得要死,誰要是給她這麽多銀子叫她幹啥都成啊!好在春花也有點運氣,發現有人在打聽她那位姐妹,指了路領了賞錢跟去偷聽,聽那姐妹死活不承認,便自告奮勇指證她說謊。那人當即給了她一張銀票,說是事成之後重重有賞。春花哪裏還用得著多想,一口答應下來還怕對方後悔了呢!
春花跟著差役來到縣太爺麵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正義凜然地高聲道:“大人,民女春花要為許家大少爺鳴不平,他沒有猥褻良家婦女,他是被人陷害的啊!”
縣太爺皺著眉,這女子看起來有幾分麵熟,可是偏偏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聽她的語氣很篤定,表情也很誠懇,好像是親眼目睹了事實經過一樣。許老爺扭頭看向春花,為她的淡定從容深感佩服,長相打扮雖很普通卻是見過世麵的人哪。阮氏心裏納悶極了,這個春花究竟是誰,難道她那晚碰巧路過?可是,周圍官差都是事先埋伏好的,哪有這麽湊巧的事啊?
“哦?你要為許家昌伸冤,可有證據啊……”縣太爺橫眉豎眼地瞪著他,陰陽怪氣的腔調明擺著嚇人的。
春花不愧是許老爺眼中見過世麵的人,挺胸抬頭毫不畏懼縣太爺的官威:“我這雙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據!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親眼見過指證許家大少爺的女人!她根本不是什麽良家婦女,而是倚樓賣笑的青樓女子,她從頭到尾都在說謊,她被人收買了!”
“放肆!膽敢當著本官的麵侮辱良家婦女是青樓女子,你好大的膽子!”縣太爺抓起驚堂木拍得桌子直響,這女人一開口就不得了,絕不能讓她說下去,“來人哪,掌嘴三十,看她還敢不敢胡說!”
“我沒有胡說,我說的都是事實……”春花說話很大聲,心裏還是害怕的,眼瞅著差役揚起手走過來,不由自主地往許老爺身邊挪了挪,小聲道,“你就是許老爺?我為你兒子伸冤哪,快救救我……”
“欺人太甚!”許老爺渾身充滿了正義感,不屑向縣太爺下跪,騰地站了起來,怒斥道,“憑什麽不許證人說實話,嗬,今兒個真是長見識了,這就是所謂的屈打成招啊!當日你審我兒子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打到他認罪……”
“反了,反了,都給我打……”縣太爺驚慌失措地大吼,他可是輸不起的,管他許萬山何等人物,先把他的嘴巴封上再說。
“你敢,統統給老子退下……”許老爺口沫橫飛雙目赤紅喝退差役,“我兒子家彥將來是做大官的人,誰敢打我,我就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老爺……”阮氏心情很複雜,既怕春花當真知道內情,又擔心許老爺挨打,不得已出聲喚縣太爺,“大人,大人息怒,我家老爺無意冒犯您,他隻是一時情急,請您容許證人說下去吧!”
“咳咳……”既然阮氏都發話了,他再攔著也沒有意義,揮揮手示意差役退下,無奈地揉著太陽穴,“好吧,好吧,證人繼續說……”
春花東張西望了半天,仗著膽子繼續說道:“我、我親眼見她收了人家的錢,說要誣陷許家大少爺猥褻。她就是萬春樓的春桃,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叫她來對質!”
“你是如何看見他們交易的?誰知道你是不是胡說!”縣太爺還是不肯承認。
“她是我的好姐妹啊,我們一起進的萬春樓,那天我去找她要胭脂,無意中看見的!”春花臉不紅氣不喘地辯解,沒覺得有啥不好意思的。
“春桃,春花……”縣太爺若有所思地重複著她們的名字,難怪見春花有點眼熟,前些日子就是她被人告勾引有婦之夫,結果也沒立案鬧得不歡而散。
“那你可看清了收買她的人是誰?!”縣太爺關心的是這個問題,隻要不把阮氏供出來,他還可以全身而退。
春花搖搖頭:“那個男人操外地口音,以前從沒見過,可能不是雲雀鎮人!”
縣太爺鬆口氣,怪不得阮氏不慌不忙,原來她早有防備。這麽一來,許家昌的案子是一定要翻了,不然,許老爺非得鬧得雞犬不寧。縣太爺抓來春桃問個大概,打了一頓板子關進大牢,至於那個身份不明的男人,找不到還能說得過去。雖然許老爺想弄個一清二楚,但現在已經成功翻案,追究下去意義不大,他也就無奈放棄了。
阮氏逃過一劫稍感安心,但許家人對她的看法卻是大不相同了,今後她又該如何自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