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夫人反對許老爺與阮家絕交,她這麽做並非出於忍讓,而是相信阮老太爺重視兩家情分,不會縱容兒孫是非不分。

正如許老夫人所想,阮尚書強行帶走阮若詩回到阮家,等待他的不是理解與認同,卻是指責與否定。阮家的幾個弟妹聽說大哥從京城回鄉探親,紛紛趕來看他,都為這位阮家的驕傲深感自豪。

阮尚書為家人準備了禮物,出手闊綽大方得體,阮老太爺遲遲沒有現身,管家說是太老爺身體不舒服正在午睡,其實明眼人都知道老爺子是不高興了,兒子幾年沒回來了,少睡一覺又算得了什麽。阮尚書不急著拜見父親,與弟妹們閑話家常有說有笑格外親昵。

“大哥,聽說今年你和皇上一起過年的啊!”阮家二老爺兩眼嗖嗖放光,很是羨慕地問道,“禦膳可不是咱們平常人能嚐到的呀,可見皇上很欣賞大哥你哪!”

“哎呦,二哥你真是孤陋寡聞,大哥這幾年都是和皇上一起過年的,要不他怎麽連家都沒空回呢!”阮家三老爺把玩著手裏的翡翠扳指,喜得合不攏嘴,“大哥早就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了,你沒看見那縣太爺鞍前馬後的跟著,如今咱們阮家才是雲雀鎮的名門,他宋家算得了什麽啊!”

“三弟,話可不是這樣說,宋丞相當年可是為朝廷立過大功的,宋家祠堂還是先皇禦準修建的。若論功績,為兄遠遠不及,豈敢與之相提並論?!”阮尚書說得客氣,眉眼之間還是掩飾不住絲絲得意。

“嗨,好漢不提當年勇,他們宋家有什麽值得驕傲的!人走茶涼,就算那位宋丞相再本事,也已經化作一堆枯骨,現今雲雀鎮權力最大的人是誰啊?!還不是大哥你嘛!”阮二爺狂拍馬屁,唾沫星子都噴到他大哥臉上了。

阮尚書尷尬地笑笑,抬手擦去臉上點點唾沫星子,阮二爺沒有半點眼色,還在無邊無際地吹牛哈皮。阮三爺不甘人後,馬屁拍得比他二哥更猛,聽得夫人們和下人們掩著嘴笑。阮尚書離開家鄉多年,早已沾染上京城儒雅的氣息,今日看他兩個弟弟不禁覺得粗俗,但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總不好當著家人的麵擺官威,反正住不了幾日就要走了,便由他們去吧!

“老爺,老爺……”琴兒匆匆忙忙地跑到廳堂,看她家老爺正跟弟妹們聊天,正位上空空如也,很明顯阮老太爺不在,她就無所顧忌地衝進去,湊到阮尚書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什麽?!”阮尚書劍眉一挑,微微上揚的長眸閃過一絲慌亂,優雅的麵容仍是神色如常,緩緩起身向弟妹們拱拱手道,“為兄有些瑣事,去去就來!”

“大哥慢走,咱們等你啊……”

“出啥事了,要不要幫忙……”

阮尚書草草應付了事,走出廳堂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他催促琴兒帶路,等不及要盡快見到女兒。得知女兒大哭大鬧不吃不喝,阮尚書就再也坐不住了,有人說,兒女是上輩子欠的債,今世來向做父母的討債,他越來越覺得這話有道理。

三個子女之中,最讓阮尚書放不下心的就是這個小女兒阮若詩,兩個兒子相繼出仕都很爭氣,惟獨這個女兒諸事不順。可他偏偏最疼愛她,不忍看她傷心難過,尤其是那樁窩囊的婚事把他氣得要命,總覺得對不起女兒。如果當初……

不過,阮尚書現在根本不管有沒有如果,聽說女兒在許家受辱,他就徹底斷了阮許兩家結親的念想。他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幹嗎自降身價送上門去給人羞辱。當日發現阮若詩失蹤,他就想到了許家做壽這碼事,惟恐女兒做出傻事,放下所有公務連夜趕往雲雀鎮。

果不其然,他人還沒到地方,就聽人說許家有人大鬧壽宴,急得他連忙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知道詳情之後,阮尚書簡直要氣得吐血,區區一個許家,竟敢瞧不上她的女兒,暴發戶的兒子居然拒絕名門千金,實在太沒天理了。要不是阮氏再三保證許家有意接納阮若詩,他才不會考慮這門親事,即使京城到處都是對阮若詩不利的謠言,但他的女兒想嫁,還是不愁沒有婆家的。之所以紆尊降貴想跟許家結親,還不是為了女兒的幸福麽,隻要女兒喜歡,他也就不計較了!

可是,許家太不識好歹,羞辱他的女兒不說,還逼得她尋死。幸好阮若詩沒有大礙,不然他一定要許家償命。阮尚書越想越氣,手指關節攥得“咯咯”直響,女兒若是還不死心,他就直接把她綁回去。

遠遠地,阮尚書聽到聲聲淒厲的嘶喊,以及摔碎東西的聲響,琴兒擔憂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加快腳步飛奔過去,雙手顫抖地打開門上的鎖。

“小姐,琴兒來了,您別生氣,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琴兒連忙又跟阮尚書解釋,“我怕小姐跑出去了,才把門鎖起來的,老爺,您別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行了,你快把門打開……”阮尚書急著見女兒,揮揮手示意她開門,不料門剛打開,就有人從裏麵衝出來,一頭撞進他懷裏。

阮尚書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他的寶貝女兒阮若詩,隻見她滿臉淚痕眼神飄忽,乍一看像個失心瘋婦人。阮尚書心痛得快要流下淚來,看那萬惡的許家恒把她女兒折磨成什麽樣子了,阮若詩可是京城第一名媛哪,怎會是現在這副瘋癲的憔悴模樣。

“若詩,若詩,你冷靜點,那個姓許的小子有什麽好,值得為他付出這麽多嗎?!爹的好女兒,咱們回家好不好?!爹就算找遍整個京城,也要給你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不,我不回去,我要和家恒在一起,他愛我,他愛我的,他隻是還沒想起來我是誰……”阮若詩壓根聽不進去,用力掙脫他想逃出去。

“若詩,爹不會讓你去找他的,聽爹的話,咱們回家,你娘還在家裏等著呢,你不聲不響就出門了,她急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這幾天還不知道瘦成什麽樣子了……”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隻要家恒……”

“別傻了,你跟他是不可能的,別想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跟爹回去,難道你就不想你娘嗎?!”

“爹啊,沒有家恒我會死的,爹,娘,我對不起你們,女兒不孝,不能跟你回去,你們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混賬!”阮尚書忍無可忍,生平第一次打了她,“啪”的一聲響,清晰的五指印觸目驚心,琴兒嚇得捂住嘴巴瞪大眼睛,阮尚書觸電般的縮回手,眼底充滿了悔意,如果真能打醒這麽不懂事的女兒,就算再心疼他也得打。“你就忍心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爹娘把你撫育成人,你隻會說這種混賬話!”

阮尚書一頓吼,阮若詩果然不再鬧了,垂下眼簾,身子倚著門框,有氣無力地緩緩下滑,直到跌坐在地上。琴兒慌忙去扶她,阮若詩隻是搖頭,她怔怔地望著院子裏紅豔豔的花兒,淚水再次湧上眼眶。

阮若詩無聲落淚,阮尚書看了心酸,蹲了下來麵對著她勸道:“若詩,看開點吧,愛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麽完美,相戀的時候怎麽都好,一旦成家你就知道生活不過如此。過日子隻要互相看對眼就可以,彼此能夠包容才最合適,真實的生活沒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沒有海誓山盟的美好,隻有一日三餐吃飽穿暖,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事足以讓你認清現實。我跟你娘成親之前隻見過兩麵,還不是在一起過了這麽多年,不管有沒有感情,時間久了都成親人了,彼此離不開的親人。若詩,退一步開闊天空,何必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哪,咱們家雖不比王侯貴族,卻也比普通百姓好很多啊,普通百姓為吃穿住行發愁,你又怎知王侯貴族沒有解不開的心結?!不管怎樣,生活還要繼續,人來世上走一遭,活得快樂比什麽都重要啊!”

阮尚書的這番話句句發自肺腑,阮若詩從沒聽他說過如此溫情的話,聽著確實有些道理。人都有鑽牛角尖的時候,想到最後還是堅持原先的想法,她苦笑了聲,道:“我快樂的源泉就是家恒……”

“你,你……”阮尚書氣得跳了起來,指著阮若詩的腦袋叫囂,“你怎麽就說不通呢,那小子給你灌了多少迷藥……不像話,太不像話,琴兒,把她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她出來……”

“老爺,您別生氣,小姐的心結得慢慢解開……”琴兒哽咽地抱住阮若詩,哀聲求道,“您給小姐一點兒時間吧,琴兒知道小姐心裏的苦,您再逼她,她真就活不下去了……嗚嗚……”

阮尚書心煩意亂,阮若詩絕望的樣子看著格外煩躁,他不耐煩地說:“總之,她要是逃走,我就治你的罪!”

“老爺,琴兒一定好好照看小姐,她不會走的……”

阮尚書走後,琴兒淚汪汪地看著阮若詩:“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老爺夫人都是為你好啊!”

阮若詩搖搖頭:“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阮尚書想起女兒憔悴的麵容就忍不住心疼,對許家的恨也就更深了,沒打算回廳堂跟弟妹們聊天,找來隨從安排轎子要去縣衙。不把許家搞垮實在難消心頭之恨,就算念及兄妹情分,也要他們許家元氣大傷。

這時,隨從來報,說是阮老太爺請他過去。阮尚書無奈,隻得先去見過父親再說。到了花廳,他才知道除了父親,還有人要見他,那就是他的妹妹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