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哥舒無鸞抬了抬被紮破的手指,自嘲一笑,顯然將他的那句‘別碰它’,認作了好心提醒她花枝有刺。

熟料,周禦醫冷冷瞪了她一眼,聲音極是刻薄生硬,“誰在提醒你,我是怕你的髒手毀了我珍稀的藥材罷了!被紮原是你活該,誰讓你手這麽的欠!”

他的話顯然出乎哥舒無鸞的意料,她怎麽也沒想到這花乃是他養的藥材,更沒料到這禦醫的脾氣竟是如此的火爆,很難將初見時的一副恭順和藹之態聯想為同一人的性情。

雖是有些訝異,卻也沒將他刻薄的話放在心上。

這便想著說聲抱歉,卻忽聞一聲驚呼,“我的藥草!”

緊接著,她的身子被老禦醫怒氣橫生的推了一把。

哥舒無鸞忙將退了兩步,好容易穩住了腳步,端見周禦醫正一臉痛惜的蹲向地間,那雙幹枯的手輕撫過被她踏倒的青草,動作甚是小心翼翼,表現的何止是愛重?

隻聽他憤憤出聲,“你竟敢踩了我的藥草!還將你的髒血滴在了上麵……”

不知緣何,待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滿帶憤懣的話卻徒然隱在了他的喉間。

就在哥舒無鸞顯得莫名其妙的當下,周禦醫竟‘噌’的起身,匆忙踱到她近前,一把抓過她受傷的手指於眼前端詳,凝聲問道,語氣甚為驚疑,“你的血……我是說你流血了?”

他的話顯得語無倫次,而後麵的這句仿佛在刻意的遮掩著什麽似得,渾濁的眼珠有些許不明的異樣閃過,但臉上的神色分明帶著莫大的驚喜,看在哥舒無鸞眼裏著實別扭,她是流血了,受傷了,難道這人在對此幸災樂禍不成?

雖有些不悅,但還是客氣的回了一句,“無事,一點小傷。”

周禦醫似是感應到了她語氣的生硬,眯眼掃了她一瞬,隨即冷冷甩開了她的手,徑自蹲去扶直那些被踩倒的青草,神情極為專注。

這老頭真古怪!

哥舒無鸞暗嗤一聲,忽而望向藤間的綠朵,眸間有些失神,隨後奇聲問道:“敢問禦醫,這綠花是什麽藥材?”

周禦醫背脊微微一僵,手下順勢一頓,隨著她的視線仰首望去,良久,幹澀的嗓音響起,“它叫綠萼薔薇,是老夫遠赴波斯求來的藥花,以用來治療寒症的。”

這次,他倒是並未對她出言不遜,而是耐心的向其解說。

聞言,哥舒無鸞眉頭赫然一挑,望著朵朵綠薔的麗眸充滿驚異。

難怪她從未見過這綠色的薔薇,原是遠產於波斯的品種!

不過,聽他說到這花能治療寒症,猛然憶起燕七殺那次怪異的發熱狀態,表現的不正是懼寒嗎?如此說來,他應是患了寒症的,那麽這藥花……

察覺自己竟開始緊張關心起男人的病況,頓時心慌起來。

難道她對他……

正當女子陷入一片心慌意亂的思緒之時,隻聞周禦醫的聲音再次傳來,那是冰冷毫不客氣的口吻,“以後,你最好少往這兒瞎逛**,這裏是我專門培育藥材的地方,聖上親允,任何閑雜人等不得私闖,違令著便賜於老夫做試藥人。若不想做藥人就快滾吧!”

話到最後,竟是聲色俱厲的下起了逐客令。

如此狂妄的話,致使哥舒無鸞一下收回了思緒,睨著他嘴角那抹邪惡的冷笑,暗斥一聲:‘癲狂的糟老頭!’。

隨即斂眸,淡淡應了句,“哦。那好,周禦醫告辭了。”

說罷,轉身抬步而走。

徒留老禦醫蹲於原地眯眼緊緊盯著她的背影出神。

傍晚時分,哥舒無鸞突然耳聞一件奇事,那便是,宮正長姬清宗於昨個半夜睡覺時,竟丟了滿頭頭發,一時間變成了禿子。

想他堂堂掌管內廷戒令糾禁的宮正,偏生自身發生如此失宜不雅的狀況,不但引來一片訕笑聲不說,更是惹得國君遷怒斥責,如此一來,姬清宗隻得暗自壓製滿腹咒惱,有苦難言的領了責罰,繼而頂著‘鋥光瓦亮’的禿頭留職思過,待頭發長齊了再複職。

哥舒無鸞在暢快的捧腹一番後,靜下心來細想,頓覺此事蹊蹺。

這好端端的誰會去偷人的頭發,並且誰的都不偷偏偏偷姬清宗的?

腦中盤旋著這些疑問,麵上徒然清明了然了起來,嗬!一定是他……

夜。

耳殿內燃起了昏黃的燭火。

隱有還未散盡的白蓮熏香在室內淡淡飄**,清雅脫俗的香味甚為宜神靜心。

一道清風漫過,帶動了燭火跳躍,明明暗暗間,隻見男人高壯的身姿已出現在了殿內。

夏雪風雷腳步停於女子近前,躬身抱拳,亮聲道:“不知大人召屬下前來,有何事吩咐?”

哥舒無鸞安然倚靠在椅背上,隻一言不發的靜靜望著他,眸光犀利幽明,一瞬不瞬。

察覺女子的視線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夏雪風雷頓覺臉頰發燙,忙將垂下眼簾望向自己的腳尖,漸漸的他開始被她盯得全身不自在,遂忍不住開口喚道:“大人……”

這時,哥舒無鸞好似回過神般悠悠收回注視,卻是聲音寒厲道:“雷,你可知錯?!”

男人心下一震,匆匆抬眼,待望及她眸中的精明之光,頃刻會意,一下跪於地間,垂目沉聲,“大人穎慧!那個混蛋的頭發確實是屬下剃的。誰讓這隻閹狗竟敢大膽向大人挑釁,區區剃頭不過是對他稍稍懲罰一下罷了。所以,屬下不認為有何錯處。”

說話的同時,他也在暗暗腹斥:姬清宗,這次我不過小小警醒你一番,若你再敢對她放肆,那下次我便直接割了你的頭!

咬牙切齒的想著,一抹狠絕之色倏然掩於眼底,飄忽瞬息的讓人難以捕捉。

哥舒無鸞清楚他這是在替自己出氣,可就是沒想到,一向表現為死板憨呆的他也會流露出此等驚怒的情緒,而向來的簡語拙舌,於今日也顯得伶牙俐齒了。

不禁自問,到底他對她產生的那股心念有多深呢?

臆測著,開始有些憂心紊亂起來,暗自甩了甩頭,驅走了雜亂的思緒,蹙眉道:“學會頂嘴了是嗎?我問你知不知錯,不是在出言責怪,而是在告誡你凡是不可衝動為之。那個姓姬的一招得勢,難免會失了分寸,他的張狂,自有國君看在眼裏,難容心裏,被懲辦是早晚的事情。而這個時候,偏生你按捺不住性子無緣無故去惡整他,雖是出了一時之氣,卻會讓國君疑心動機,將目光轉投到本官身上,反倒給了姬清宗喘息的機會。”

國君的多疑,她可是領教過的,如此,此事隻會讓國君誤以為是她在暗中謀劃奪回職權而施的小動作,這種蹩腳的手段雖是不濟,可看在國君眼裏偏會聯想成另外一層意思,最後轉為實實在在的疑心。

其實,她本心是不怕國君對自己有沒有疑心的,畢竟她的處境已經如此,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了。

眼下,她之所以將利害訴與他聽,無非是不希望他頭腦過熱再此做出更為衝動的事,繼而危及到他自身的安危,那樣會讓她有愧疚感!

聽完這番話,夏雪風雷一下駭於地間,俊眼中的驚色,有如波濤滾滾。

她說的這些他根本沒有想到,他隻想著給她出口氣,哪料到會因此演變成這麽嚴重的境況!

他竟害了她?!

他真蠢!真該死啊……

男人垮著臉跪於地間,心底惱極了自己遇事浮躁,不經大腦,從而好心辦了壞事。怒責自己一個透心涼,這便垂首沉聲道:“屬下知錯了!請大人責罰。”

耳聞這幾個字念的有千般沉重,使哥舒無鸞了解到他此刻有多麽的自責,心下生出些許不忍。

不過,看來她的話已經起了作用,那麽以後在他衝動之前,便會出於考量,慎事為之,從而達到護他周全。

如此,還好還好,也倒讓她略略安心了。

思及此,回緩語氣道:“這次便罷了,你起來吧。”

感覺到她聲音的回溫,夏雪風雷背脊一僵,兀自低垂的俊麵難掩凝重,繼續一聲不吭的跪在地間。

那副執拗的樣子,擺明了不得到她的懲罰,便不會輕易原諒自己。

哥舒無鸞自然了解這人的擰脾氣,像頭蠻牛似得任誰也拉不動。

也怪她,將話講的太重了!

既然他不會拐彎,那就由她在把話鋒適時調回來吧,免得他自責過甚,傻跪一晚上。

無奈的望了他一瞬,忽而彎下腰身,對著他古怪的眨了眨眸子,陰陽怪氣道:“不過,你這招著實解氣誒!一想到那廝頂個禿頭滿處晃**……哈哈哈……哦,笑死人了。雷,你說好不好笑?嗬嗬……”

邊說邊捧腹大笑,笑的身姿亂顫,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她這可不是在故意裝假,以博取男人的自我寬慰,確實是發自內心的覺得此事好笑。

開始時,夏雪風雷隻怔怔然的睨著她發呆,麵上一直保持了憨板之態,像是不明所以。

但是,漸漸的,他察覺到她少了往日的威嚴,多了一種鄰家俏女的調皮之感,沉重心情不自覺的放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