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嗬護

這日,午前。

日頭躲在雲層不肯露麵,天色顯得陰鬱一片,像是在醞釀著一場驟雨。

但見兩道纖細的身影正緩緩行在宮道上。

漸至宮門口時,身著一襲蒼綠色及地長裙的裴郡雪慢慢停下了腳步,悠悠回首,低垂在額間的鬆玉珠隨之悠然**動,柔聲道:“鸞兒,送到這裏就好了。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了,你快些回去吧。”

睨著她眸中的依依不舍,哥舒無鸞心中有些酸楚,隨即斂眸,生澀的輕道:“那……義母慢走。”

此時她的心裏除了酸痛還有滿腔的動容,被免職以來,她接觸到的不是冷眼便是嘲笑,即使她從來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但是心底某處還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這個時候,她的關心探望,和慈柔寬慰,不但將她心底的脆弱輕柔撫慰,更給了她莫大的溫暖。

她的關懷與娘娘的截然不同,到底還是礙於主仆關係,她不敢越了分寸,所以在娘娘那裏得到的關懷就顯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而她讓她感到從容放鬆,能安然享受著這份慰藉。

有這樣一位慈愛的母親感覺真好,受傷時,能委屈的窩在她懷裏撒嬌哭訴,最後得到滿滿的憐惜。

雖然她並沒有這麽做,也不允許自己表現的如此脆弱的不堪一擊,但能以想象安撫自己一番,便已心滿意足了。

此刻的哥舒無鸞幾乎將裴郡雪視為了母親,不過心底的某處還是滿滿存著對親生母親的牽念。

這聲‘義母’聽在裴郡雪耳中,心下一顫,眼底閃過道道波瀾,上前一步,輕輕撫過她順滑的發絲,絕美的臉上滿帶慈愛之色,“宮裏的差事不好當,若是覺得累了就不要勉強自己,將那一肩沉重放下也罷。記住,祝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而……娘、娘的懷抱也永遠等著你。”

‘娘’這個字眼,念在裴郡雪口中顯得異常顫抖,仿佛夾雜著諸多莫名的情緒在其中。

哥舒無鸞雖是不解,但還在為此感到鼻頭一酸,隻因從未感受到這樣情切的嗬護。

放下嗎?不,這肩重任她不能輕易放下,因為娘娘的恩情大於天,她還未還完,致死也恐難還清!

又不忍心開口拒絕她,所以,她隻能悶不出聲。

女子的沉默,致使答案了然於裴郡雪心中,些許失落淹沒唇角。

是她太唐突了,不該貿然勸她辭官的。

可是她好擔心她,先是哥哥對她有鏟除之心,後便是她突然被國君免了職,如此下去,她不清楚還會有什麽嚴重的事情降臨到她的身上,一想到將來她可能會麵臨更危險的境地,她的一顆心便恐慌的不能自已。

偏生這孩子又剛強如此,她真的不知該拿她怎麽辦?

裴郡雪匆匆收起驚恐憂慮的思緒,低柔道:“我隨口說說的,鸞兒不必糾結不下。好了,娘看著你回去。”

就此,哥舒無鸞點了下頭,不忍望及她臉上的落寞之色,這便一回身抬步而走。

她的不忍,裴郡雪看在眼裏,心底激動莫名,澎湃難平。

睨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氤氳綿綿,思緒泛濫飄遠,耳邊仿佛傳來了一道稚嫩伶俐的童聲,“阿娘,阿娘,您看雨兒的這把小木劍做的漂不漂亮?”

那是一處幽靜的別院,冷寂又偏遠。

女童生的異常娟美,一雙晶亮的眸子,好似星華閃爍,正一臉歡顏的向她奔來。

她有些激動的抱住了女童柔軟的小小身子,吻了吻她略帶奶香的粉嫩臉蛋,溺愛了好一會兒,這才睨向了她手中做工簡易粗糙的那把木劍,揉著她軟軟的發絲,聲音慈柔,滿滿憐愛,“漂亮。”

緊接著疑聲問道:“可雨兒為什麽要做一把木劍?”

女童滿臉的興奮,像是因得到了誇讚而雀躍不已,“阿爹做生意總要出門在外,我要把它送給阿爹防身……這樣,阿爹就會高興,就會知道我很懂事,到時、到時,阿爹就會接雨兒回家,和娘親團聚……”

話到後麵,聲音越發的細小,稚氣的嗓音夾雜掩飾不住的落寞,和無盡的期盼。

一番回答,讓她的心揪痛如撕列般,排山倒海的酸楚,湧向心頭,一把攬住了女童單薄的小身體,緊緊抱在懷中,喉間的哽咽已經讓她說不出話來,隻能於心底默默的悲鳴。

女童乖巧的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低低問道:“娘,阿爹為什麽要將雨兒寄養在外,是不是他不喜歡雨兒?”

她該怎麽回答,難道要告訴她,那個無情的男人不認她是親骨肉嗎?

良久,動了動顫抖的唇瓣,隻苦澀的吐出一句,“娘的雨兒乖……”這句瑟然的低歎顯得那樣的無奈,那樣的淒涼,那樣的悲慟欲絕……

隨後,傳入耳邊的便是女傭的催促聲,“夫人,該回府了。”

她將女兒抱的更緊,死死不放,眼眸中有不舍,也有無能為力的沉痛,“不,讓我在陪她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雨兒不要娘親走!娘,娘……”

伴著女兒聲聲不舍的抽泣,和女傭的拉扯,與她緊緊交握的柔嫩小手,終將被殘忍的拉開了……

裴郡雪也在這時被赫然驚醒,痛苦深陷的思緒瞬間拉回現實,那些噩夢般的片段頃刻於腦間灰飛煙滅。

視線對向哥舒無鸞即將淹沒於眼底的背影,眸間隱有霧氣在彌漫,無聲的低問道:你……是我的小雨嗎?!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致使裴郡雪的頭開始撕列般的疼痛起來,玉麵在一霎間慘白的幾乎透明。

耳邊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被人小心的攬在了懷中,緊張的男聲響於頭頂,飄向耳畔,“雪,頭又疼了是嗎?你忍一忍,咱們馬上回家。”

裴郡雪顫顫的窩在男人懷中,微微開合唇瓣,隻吐出虛弱無力的一個字,“好……”

剛剛覲見完國君,而及時趕來的祝君豪,俊麵滿是慌色,緊睨著她失血的麵容,眸中的痛色越來越濃。

今日,她的臉色本就不好,是以,他不打算讓她入宮來探望這個義女的,可是倔強如她,剛一聽聞那女官被免職,便怎麽也按捺不住,硬是不聽他的勸非要入宮,而他也隻能無奈的由著她,陪著她來到了宮裏。

他真是不明白,難道這個女官在她心裏便是這般的重要嗎?重要到不顧自己的身體……

此刻,他顧不得多想,隻因懷裏的她開始幹嘔起來,那張臉頰愈發慘白的令人揪心,他忙順著她的後背,驚道:“雪,你怎麽了?”

話音還未落盡,隻見女子已經徹底的失去了意識,昏厥在了他懷裏。

男人驚恐的將其攔腰抱起,瘋了似得奔出了宮門……

哥舒無鸞曼步行在返回耳殿的路上,此時的她並沒有走宮巷,而是刻意選了一條寂靜的小道,雖是繞了些遠,但也不乏讓人感到寧靜安適,繼而能讓她靜默的將心情沉澱。

一條彎曲如羊腸的石子路踩在腳下有些咯腳,小路左側不遠處乃是一臥清塘,碧波**漾,蓮花遍開,粉白相接青綠襯托,煞是惹眼。

些許淡雅蓮香撲過,飄入鼻翼,令她寧心靜神。

路右側高牆連綿,一路延伸至遠處,仿佛與天際接壤。

這裏的四下顯得靜悄悄的,沒有多餘的人聲,隻聞蟲鳴漫漫。

觸目所及,沒有高樓閣宇,隻見花草遍路兩旁,蝶飛蜓舞,愜意悠然。

雖顯偏僻荒涼了些,卻有種遠離塵囂之感,不禁讓她意識到再繁麗嘈雜的宮廷也合該還有這樣的一隅之地,任人暫避煩憂。

淡淡收拾起思緒,側首望向高牆處,卻見牆上爬滿了墨翠的藤蔓,朵朵綠色花兒兀自在藤上綻放著,那樣的清雅卓絕,那樣的傲然異品。

哥舒無鸞這有些被這花色吸引,遂抬步向牆邊走去,踏過軟若雲團的青草,慢慢停步。

望著眼前這片綠色的花海,隻覺一股極淡的香味撲進鼻中,那味道清絕雅素,陣陣生暖,溫撫心田。

漸漸的她開始失神,而那條秀臂亦不自覺的抬了起來,摸向了綠朵。

“別碰它!”一聲蒼老的厲喝赫然傳來,突兀的打破了四下的靜寂。

同時也驚到了哥舒無鸞,她手下一抖,剛好被花枝上的利刺紮破了指腹,顆顆血珠順著指尖滾落,滴答至草叢間,將青草染上了點點殷紅。

些許刺痛感自指尖蔓延,不由的讓她微微顰眉,卻是沒有在意這點小傷,隻回首望向身後之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老的麵孔,滿臉的褶皺,眼球盡顯渾濁,灰白的胡須下隱著一張幹癟的唇。

原來是為她刺過穴,後又提醒她如何製伏行屍的周禦醫。

望著眼前這張不算陌生的臉孔,她了然的對他點了下頭,示意問好。

待再次抬起眼簾,卻發現他正陰沉著臉,神色晦暗的望著她,眼神冷颼颼的泛著寒意。

心下不解,也未深究,隻感激道:“多謝禦醫提醒,不過,還是被刺到了,嗬。”

她抬了抬被紮破的手指,自嘲一笑,顯然將他的那句‘別碰它’,認作了好心提醒她花枝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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