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章 異世
大妃自知說不動她,隻得無奈的歎了一聲,沉吟一瞬,瑟然開口,“這些年,做了那麽多,付出了那麽多,可現在的我太累了,恐怕再也支撐不下去,看來,我也該是時候離開了。”
哥舒無鸞愕然,止不住問道:“娘娘要去哪裏?”話落,心中倏地一震,難道……隨即驚道:“娘娘是要回突厥?!”
大妃疲累的搖了搖頭,眼眸自顧掃過紛亂的棋盤,又轉而望向了宮窗外的那片黯空,眼神深邃而悠遠,聲音顯得蒼涼無力,“突厥隻是我這副軀殼的家鄉,我的心魂來自另一個時空,在那個世界裏,沒有皇權統治,沒有君上臣下,沒有宮廷的勾心鬥角,也沒有沙場的腥風血雨!那裏人人平等,快節奏的生活平淡中透著充實,那裏有網絡,有電力,有飛機,有短信,還有我最喜歡的咖啡與可樂……嗬,我都快忘了我最喜愛的這兩種飲料到底是什麽味道了。”
她回味一笑,笑容裏充斥滿滿的苦澀。
而哥舒無鸞卻因這番話大為震驚不已,怔忪的久久難以緩過神。
猛然憶起,自己曾經偶然聽過的娘娘那些莫名其妙夢囈,難怪她當時感到無比訝異,原是……
匆匆掃過大妃麵上那片坦然的表情,顯然不疑有假,這才意識到,那些話根本不是什麽夢話,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此刻,聽完娘娘的話,她雖然是難以言喻,也無法形容自己現下的心情,不過,娘娘話中提到的那些東西,令她感到甚為新奇,心中驚異著還有這樣的一個世界存在,沒有皇權統治……不自覺的有些向往了起來。
正當她陷入深思中時,隻聽大妃問道:“鸞兒,本宮說的這些你信嗎?”
猛然回神,迎上定定睨著她的眼眸,哥舒無鸞毫無疑問的點頭,“信,鸞兒相信!”
而後,大妃再次低低開口,眼神悠悠,好似在回憶,“那時,我因追繳一名狡猾的毒販,誤碰了研究院的那塊月隕石,隨著一名教授穿梭了時空,來到了千年之前的這個時代,可當時我的身體卻沒有過來,僅是魂魄穿梭,最後附著在了一名身患絕症已然七魄皆消的突厥公主身體裏,之後,她三魂離去,我順利得以寄生,但那名教授卻沒有我這樣的好運了,他的魂魄一直都未尋到寄主,直至消散前,他曾念道:尋到日玄石,便可返回故土!”
“是以,我頂著突厥公主的身份,私下打探著那塊所謂的日玄石的下落,終聽聞玄石有可能在大商都城,後來一路苦尋到了東都,剛好順手救下了你,可我幾乎尋遍了都城上下,卻一直都未尋到玄石的下落;
。當時,我名義上的哥哥突厥王——哥舒亓箬,為穩固突厥與大商的和平共處,決定聯姻,所以一紙聯姻求和書送到了商國。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妹妹,為表誠意,也為維係和平,就自然而然的將我推入了宮中。”
“那時,因形勢所迫,加之對占據了那個可憐公主身體的心存感激,繼而替她顧及著整個突厥的安危存亡,我倒也沒有過於違拗,再者,我翻遍了整個都城,就差宮中之地沒有涉足,想著,玄石許是在內宮也說不定,這便毅然決然決定入宮,心中念著,若玄石真的隱藏在宮裏,那我暫且逗留,待尋到之後,再細作打算,可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一旦踏上了這條深宮路,便再也找不到回頭路了……”
“嗬,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劫數,當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便淪陷了整顆心,僅那是一眼瞬間,生生鎖住了我的前世今生,終逃不掉,也掙不開他扣下的那把情鎖,再也顧不得去尋什麽破石頭,再也不想著重返故土,隻甘願被他困,被他絆,一心留在他的身旁……可最終,我卻是敗給了他的權欲,他心中想的全是他的皇圖霸業,而我也在他擺的這盤棋中慢慢枯萎了心念,徹底的死了愛情!”
她的話說到最後,語氣變得飄忽渺然起來,使得整個人有種仿佛被風輕輕一吹便會無聲無息散去的感覺,然後,直至風化成塵,再也尋不到一絲一縷存在的氣息。
聽著這泱泱一篇話,哥舒無鸞的心隨之時起時落,偶爾奇異,偶爾驚悸,偶爾欣然,偶爾哀傷,總之是一瞬一變,難以平靜的!
她不曉得世間還有這樣驚奇的事情發生,若非聽娘娘親自說出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到最後,她察覺娘娘語氣中的心死成灰,和對陛下的絕望,一顆心克製不住的恐慌了起來,是以,聲音急促的追問道:“那娘娘之後又去尋過那塊石頭嗎?最終找到了嗎?”
大妃略略一怔,斂眸搖首,聲音淡淡,“沒有。”
沒有!是沒有找過,還是沒有找到?
不知為何,哥舒無鸞隱隱覺得娘娘在否認著事實。
對,就是在否認!若不然,之前娘娘也不可能說那句,是時候該離開的話了!
想到內宮很可能存在一塊令娘娘可以隨時決定離開的奇異石頭,她的心便怎麽也安不下來,她總覺得總有一日會留不住娘娘,繼而眼看著她從這個世間消失無蹤,如果再也看不到她的麵容,再也聽不到她慈愛的嗓音,那麽她該如何接受這個現實,又怎樣承受那種傷痛?!
思及此,一把抓住了大妃的手,緊緊攥住,仿佛生怕一鬆手,她便會憑空不見一般,緊接著,淒淒挽求道:“不管娘娘找沒找過,找沒找到,鸞兒請求娘娘忘記那塊石頭吧!不要離開鸞兒……”察覺以自己來挽留太過無力,頓了一下,急聲再道:“還有殿下,請娘娘想想夙兒,他還太小,他不能失去母親!娘娘不是覺得虧欠了他麽,那更應該留下來好好彌補他,鸞兒會幫著娘娘一起將他變冷的心捂暖,將那個原來的,任性又不失可愛的孩子一點一點找尋回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眼見著她的眼前凝起了一片霧氣,大妃酸澀的心隱隱泛痛,生疼生疼,這孩子從來都是剛強倔強的,即使受了再重的傷也從未掉過半滴眼淚,更沒有開口向她求過些什麽,可眼下……看來這次,她是真的觸及到了她脆弱的要害處;
但,為了她這樣一個因失去愛情而退縮,不負責任逃避的人,真的不值得!
不過,她也說的沒錯,哪怕她心如死灰,也終難以舍棄這世上她那最為重要的牽念——她唯一的血脈至親骨肉,夙兒!
大妃抬手撫過她玉滑的臉頰,柔聲安慰道:“還沒有徹底到了無掛牽的那一刻呢。放心,本宮不會說離開就離開的。”
她一錯不錯眼神的凝望著那雙琥珀色眼眸,“娘娘保證?”
“保證。”大妃鄭重的點頭。
隨即,信手撿著棋盤上的黑子放入琉璃罐中,寥寥而語,“回吧,本宮想再坐一會兒,獨自一人,靜靜的坐一會兒……”
夜還在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四下有風,微微清冷,浮動著衣與發,似撥動著心弦。
哥舒無鸞是怎樣回到耳殿的她不知道,隻曉得,這一路飄飄忽忽仿佛走了有一世那麽久,一路的心情複雜又沉重。
她想,自此後,她的心怕是再難安定下來了。
為何世事不能順心而行,為何要有那麽多的猜疑與算計,到頭來傷人傷己,那樣很快樂嗎?
乘著夜風相隨,邁上了台階,腳步落定的一刹,耳畔隱約響起些許動靜,像是由斜披陡角的簷牙處傳來的。
她想也沒想,順勢一縱,輕巧利落的躍上了殿脊,在腳踏鱗瓦之際,那道黑影適時撞入了視線。
那人距她五步開外,端端坐在殿脊處,一襲深黯的鬥篷隨風張揚而舞,就如其人一般疏狂,看上去宛若乘風歸去的幽煙,而他的嗓音便從那獵獵鼓動的聲息中悠然響起,“左盼右盼,總算是回來了,可是讓我苦等了好久呢!”
還是那樣幽魅撩人的聲音,卻顯得低低啞啞,沙沙澀澀,且帶著淡淡冰涼的氣息飄了過來。
說話間,那道隱在風帽間的精利視線,順勢向她這邊射了過來,好似在鎖定獵物般緊緊糾纏。
耳聞這聲似抱怨的話,哥舒無鸞顰了顰眉,聲音冷冷,“你等我做什麽?你覺得自己一直這樣暗來暗走的很有意思嗎?”
他輕笑,“嗬,神龍見尾不見首,當然是極有意思的!哦,你問我為何等你啊?那定是因為想你嘍!”
對於他後麵的這句話哥舒無鸞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隨即冷哼一聲,“很有成就感是吧?”
魅影抬手伸入壓得極低的風帽中自戀的撫了撫臉頰,“自信的男人最迷人。”
哥舒無鸞撇了撇嘴,漫不經心的挑眉道:“近來,你倒是銷聲匿跡了許久,怎麽不熱衷多管閑事了?難道是有意要退出不成?”
男人淡笑著搖頭,不答反問道:“你是在盤問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