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二章 隱情
其後,他又暗查了宮中所有曾經與靜夫人有過接觸的宮人,暗自走訪了靜夫人的家鄉禪州,更曾暗下查問過她那些還健在的族親家人。
多番苦心尋索,他最終在瑞康王的封遣宴之前,大抵的翻出了自己的身世。
他,便該是險死的燁王,殷燁軒!
卻也是對此久久的難以置信。
饒是他不相信,可還是止不住提出了種種的疑問:
為何他從小身上便帶著那塊本屬於靜夫人的玉牌?
為何主上從未透露過他的半點身世?隻告訴他,他是主上微服出巡時,碰巧從人販手中救下的一名待販遺孤。
事實是否如此,是否有所隱瞞,也隻有主上與皮婆婆知曉。
還有,為什麽他從繈褓起便體內帶毒,與當年帶毒出生的小王子,情況竟是那樣的吻合?!
既明知他生來便帶毒,且是個平民之子,何不任由他自生自滅,反之卻命婆婆費心的救他,這又是何苦為之?
而為給他完全解毒,婆婆何以多年來一直閉關苦苦深研著解藥?他值得她如此的費盡心力嗎?
這些疑問,一點一點催化著他不得不相信自己所查到的結果。
而接下來,更讓他加深確認的是,追繳煉妖毒王的那次,和後來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
那晚,崖邊,煉妖毒王自焚前的每一句話,無不深刻的提醒著他,該相信了!
他說,他知道他到底是誰,他還告訴他,他身上的毒就是他下的,很意外他沒有死……
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民間遺孤,又何故被西域的遠播毒王精心毒害?
如此,那事實隻有一個,他定然是那個被人妒恨又遭下毒戕害的靜夫人所產下的小王子!
那一夜,是他二十幾年來最為難熬的一晚,他得到了那個泛著劇痛的真相,也得知了,自己恐將活不了多久!
再有之後,主上的那晚召見,曾意有所指的提醒他不要對煙兒生出男女之情,是給他的最好,最準確的答案!因為,他正是煙兒的親王叔……
後來,他思量再三,決定將此事藏於心裏,亦將那名暗暗給過他提醒的老嬤嬤悄悄的送出了宮去,一切掩埋塵封後,於心底深深的告訴著自己,魅影與燕七殺才是伴著他直至生命終結的身份。
然而,有些事往往不會順著心意發展,命運總是在不經意間揭開心頭的傷疤,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痛還在!也提醒著他事實就是事實,真相就是真相,想掩蓋也掩蓋不住!
那是那次‘天象’之說,主上深疑是楚王在妖言惑眾,興風作浪,為順利除去隱患,主上決定以身犯險,而他也奉旨隨行。
再次來到母親的家鄉,來到那座父親以愛為名為母親建造的行宮和溫泉殿,他悲涼,他沉痛,他陷在那些情緒中難以自拔!
再之後,他的長兄楚王所道出他母親之死的實情,令他深受打擊!
自己兄長對母親所隱隱表現出的愛慕之意,使他難以接受!
直至他最後的身死,讓他蒼涼哀痛……
他想要逃避,他奮力要忘記那些愛恨交錯的過往,他意帶著心愛之人躲的遠遠的,殊不知,最終,他所有的努力將在今日瞬間化為了烏有!
話落久久,瑾睿一直沒做聲,隻目光緊緊的望著沉吟的燕七殺的麵色,他知道他是在回憶,在糾葛,在痛苦,在怨惱,在……
想到此,瑾睿倏然開口,“恨寡人嗎?恨……哥哥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嗎?”
男人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緊張,也感覺到了他掌心的顫抖,清楚他的心中所慮,而那聲‘哥哥’,更是令他的心泛起了劇痛,斂了斂眸,壓下情緒,聲音顯得雲淡風輕,“真相隻會讓人痛苦罷了!我理解你的做法。再有,若說起恨來,我也不該恨你,而該是你的母親!但人死如燈滅,所有的愛恨糾葛也都隨風成塵了。現在,我的心裏僅僅是在緬懷我無緣得見的母親。”
一語平靜,卻正中心房,讓瑾睿的身子霎時為之一僵,他竟是知道了,靜夫人乃是他母親所毒害!
沒想到,自己掩蓋了多年的那件難堪之事,卻還是一夕被他窺覺了。
說起來,他曾經不屑,為穩固他的地位,他母親的為所作所為,惱恨母親的心狠毒辣,害了他的庶母,也害了他的血脈兄弟……
當年,當他暗自得知母親收買了煉妖毒王給懷胎的靜夫人下毒後,原想當麵找她攤牌,勸她收手的,可他知道,母親因嫉妒,也為了使他能順利獲儲,已接近瘋狂,任何事情都做得出來,即使他想攔也攔不住!
是以,他這才暗暗請來了與煉妖毒王齊名對立的西域毒醫皮蘭,令她偽裝成醫女入宮,悄悄的為靜夫人來解毒,然而,卻終是保得了孩子,而保不住大人!
這件事雖讓他萬分惱恨於她,可還是念著血脈至親的那層關係,處處暗自為母親遮掩著……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晚,靜夫人雖因毒難產,卻還是順利的誕下了一名漂亮的男嬰,傳到先帝那裏本是大喜,然而,沒過半刻靜夫人便撒手人寰了,當先帝聞噩耗匆匆趕來時,愛姬已不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通體透明,脈絡髒腑盡顯的怪異男嬰!
因他從未將靜夫人懷胎時便身中劇毒的事透露出去,所以,當時先帝絲毫不知情,燁弟是在胎中便隨母體帶毒的,一經降生後,冰蠶寒毒在作怪,才有了這怪異的一幕!
那時,先帝誤以為是妖孽降世,奪去了他心愛之人的性命,這便沉痛寡怒的下了一道暗旨,欲將繈褓中的燁弟扼殺,當他聞訊那刻,當即命皮蘭喂以燁弟一滴假死藥,又暗暗差人自宮外尋來一個剛剛出生不久夭折的男嬰來了個偷梁換柱,這才好容易保住了燁弟的性命,不過,若不是當年燁弟的頑強生命力,他想,他最終也救不了他的!
之後,他將他悄然送出了宮去,令皮蘭悉心撫養,全力解毒……
當年那道暗旨,除了先帝身邊親近的一名已老死的太監知曉,這世間便隻有他與皮蘭清楚的知悉了,而這件隱情,他當然無論如何也不能告知給他,那樣隻會讓他深受打擊,更加難以接受,更加痛苦!
然而,瑾睿卻忘了,男人向來慧覺,洞察力極強,顯然早已有所察覺他何以有幸大難不死後卻被轉送到宮外撫養,且還刻意一直隱瞞著他的身世,那其中定還有著另一層的來龍去脈!
隻不過他不想也不願再繼續追究下去罷了,誠如他所說的那般,他不欲再抓著陳年過往被那些痛苦所束縛,難得糊塗便是他現在該做的,因為有些事情不一定是他能接受的了得。
然而當一個人要選擇將一些事默默放下,打算一心向前看,但現實未必會順其心意……
這時,瑾睿匆匆回過神,而後,忙步踱到紫檀書架前,自暗格中取出了一卷包裹嚴密的物事,後扯開絹布,將那卷物事於禦案上一點一點攤開,沉聲道:“當年靜夫人下葬時,先帝曾下旨將她生前之物全部陪葬,而這幅畫是我悄悄留下的。”
那時,他想,有朝一日燁弟總會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不忍他因沒見過自己母親的樣子而哀痛遺憾,所以便特意給他留下了一個念想,這幅畫,隨著那些秘事過往塵封了二十多年,現在也該交給他了。
隨著他手下的緩慢動作,一副精細勾勒的肖像畫於燕七殺眼前慢慢展開。
那是一名桃李年華的女子,端見畫中女子生的美如仙娥,淩風而立,謫仙般的麵容淺笑吟吟……
雖然經年封存,畫紙已顯得有些陳舊泛黃,但畫中之人還是那般的清晰入目。
那是一幅絕佳的妙筆丹青,繪的栩栩如生,將女子眉眼間的神韻勾勒的淋漓盡致,給他的感覺仿佛能隱約觀察到她唇邊的笑容在緩緩加深。
望著那慈愛溫柔的眼神,那與他極似的眉眼和傾絕出塵的輪廓,燕七殺終抑製不住情緒,腳步踉蹌的奔上了前去,抖著手撫向了畫中女子的麵龐。
指尖觸及畫卷的一刹,眼前霧氣攏來,一滴溫熱的清淚緩緩滑落了臉頰,滴在了宣紙上,暈開了點點發間的墨跡,眨眼模糊起來,使一卷完整的畫瞬間顯得有些殘缺。
最後,他艱難的壓製住了眼淚。
瑾睿靜靜睨著他激動的樣子,眼神蒼遠,低沉開口道:“這幅靜夫人的肖像畫是先帝……是父君當年親手所繪的。”
父君‘二字’念在他口中顯得生澀,顯得蒼涼,何以有此所感也隻有他心裏才清楚。
一股腥甜驟然湧向喉間,燕七殺狠狠咽下,看來是毒藥在逐漸發作了!強忍心頭肺腑的灼痛感,聲音甚是嘶啞,“謝謝!”
這滿懷感激的兩個字傳入瑾睿耳中,背脊不由得微微一僵,逐漸心裏浮現些許安慰。
沉吟一瞬,他忽然鄭重出聲,“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不日,寡人便會於朝堂上公布此事,昭告天下,恢複你燁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