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八章約見
正當陛下為此滿心驚憂惶恐之際,卻逢國師珈藍獻上了一種鬼蒲草,據說這鬼蒲草不但能醫治世間百病,更是各類疑難疫病的克星,並且極為罕見,之所以稱之為罕見是因它自上古時期便早已絕跡,至眼下總共遺留不足十粒種子,然而,卻也是極難培育的,若想順利育成,則要選在暖意彌漫溫度不變之地,專人精心看培一月,方能長成得用株草。
聽說,這十來粒種子乃是珈藍彼時遊離四方時偶然所得,入宮後,他奉旨為陛下煉丹,便將半數珍稀種子育在了煉丹房內,至他上次煉丹出關剛好培育成,也便剛巧誤打誤撞及時為陛下解了憂恐。
聽他說煎好此草藥,取之一滴混著蛇膽服下,便能預防異病侵襲常人,可有效抵禦病毒繼續蔓延,然而,未免病源傳播下去,再次擴散泛濫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已被感染之人,則萬不能養息,當務之急隻能以硫磺火燒焚殆盡,才能徹底杜絕遏製危機。
其後,陛下便忙下旨全宮上下飲用了這種調配好的草藥,更是毫不猶豫采納施行了他的建議,焚燒了那些染病之人!
一把熊熊大火燃燒了整整半日,妖異刺目的火光直衝天霄,幾十條人命斷送火海後,總算是抑製住了那怪病的傳遍蔓延。
煙火俱滅,聲息漸消,仿佛步入了一場黑暗的饗宴,鋪天蓋地而來的,並不是寧靜,而終是讓人無法釋懷的恐懼與不安!
而這兩種感覺哥舒無鸞感觸最深。
隻因她從這次怪病突發再到珈藍巧然迎解,隱隱窺覺出了一些蹊蹺,總覺得此病的興起與珈藍脫不了幹係,不然也不會那麽巧的及時獻藥獻計!
然而,事情僅剛剛過去兩日,便更加重了她心中的猜測,其因便是,陛下為嘉獎國師壓製怪病,解除危機,特賜了他一道通天令,據聞此令可統管半壁江山,號令天下人對持令者屈膝拜謁,如同副帝!
如此,哥舒無鸞敢萬分確定一件事,怪病之起,絕對是珈藍在興風作浪,刻意製造事端,而後又自導自演假意壓製,為的不過是向陛下繼續索要更重的權力!
若不然,他也不會毫不理會於那些患病者的解救之法,而是出言全部鏟除,其目標無非是怕被人查出些蛛絲馬跡,所以要來個徹底毀屍滅跡以絕後憂罷了!
想起那些宮人,雖染病失去了意識,可到底也是大活人,偏被生生焚燒於他的私欲下,這種死法簡直稱之為殘酷到令人發指,那可是幾十條無辜的人命啊!
如此一個居心叵測,萬惡如魔,殺人不眨眼的桀驁妖邪,陛下到底是看不出來,以致養虎為患呢,還是故意要縱容他到潰爛方待清除,便不得而知了。
不過,讓她萬分清楚的是,他果然言出必行,要到了那份聲稱她所不能企及的資格,也是將來他為禍下去的資本!
這才猛然意識到他上次大言不慚的說‘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弄明白我到底有沒有那份資格!’的實際意圖,他是在暗暗提醒她,他將要有所動作了!
隻不過,她當時沒有多想,也因憐兒的事有些亂了心,一朝放鬆了戒備,未曾參透玄機提防,這才釀成了今日的結果。
以致現在,他的權利大到她所根本無法牽製!
一想到不知接下來他還要動什麽邪心思,而自己這裏又完全無力去抵禦,便讓哥舒無鸞為之深憂不已……
夜,圓月當空,微風攏寒。
耳殿內燈火已燃,銅鼎中紅彤彤的炭火正燒的旺盛,將整個殿內烘的暖暖的,銀炭偶爾發出幾聲清淺的微爆聲響,卻是毫不擾人。
午後大妃便喚了哥舒無鸞於今晚到廣晟宮去用她親手做的酒釀圓子,說是她心魂那個家鄉的特色小吃,想要她嚐一嚐新鮮。
哥舒無鸞心裏清楚,大妃是在懷念家鄉,而近些日子以來,她也感覺大妃對自己更加親近了些許,時不時便要邀她去聊心事,去陪她一起用餐,這種境況是從寶弈殿那晚傾談後開始的。
其實,她也曉得娘娘的心理與感受,是在為能在異世遇到一個理解自己,且能交心的知己而感到慶幸欣慰。
總之,無論如何,能見娘娘重展歡顏,淡忘了欲離開的打算,哥舒無鸞便覺安慰不已。
眼看已時過酉時哥舒無鸞本打算出門前往廣晟宮,卻偏逢一名席和殿的小太監送來了一封信函,行禮道:“大人,這是大舞師命奴才轉交給您的,他還讓奴才轉述給您:他早已等在信中所提之地,希望大人抽空赴約,不見不散!”
她攏眉詫異,還是信手接過了那封信,抬了抬手,“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太監任務完成,躬身而退。
其後,哥舒無鸞便心存疑慮的將信函拆開查看,不怪她有戒心,畢竟一連被人算計了兩次,若還是毫無戒備那簡直是蠢到家了!
然而,待掃過紙上的那些優美筆跡,便霎時打消了疑心,因為偶然在娘娘那裏見過來熙的墨寶,這信上的字跡確實出自於他之手。
打眼掃了一遍內容,信中的意思很簡單,一是對她上次送藥之事他混賬的態度道歉,二是約見她於百花暖房賞月。
道歉之事,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也接受。隻是賞月麽……抬眸望了望懸掛於墨空的那輪皎月,嘴角勾起一抹無奈,他也倒是真有心思!
不過,他既然言辭懇切的道歉,又誠心邀她,就代表他已徹底冷靜,解開了心結,那她又怎能讓他好容易放下的心事,再蒙上一層低落不安?!
於是,收起信函便忙打算走一趟暖房的,這時,大妃的貼身近侍旦兒來請她了,她想,先去陪大妃用了晚膳,再告知娘娘一聲,然後,再去赴來熙的約見也不晚,這便就此隨旦兒趕去了廣晟宮。
然而,她不知,僅僅是一個先後的小小決定,便眼睜睜讓她目睹了那令她驚痛至深的一幕!
而這個看上去小到不起眼的錯誤選擇,卻讓錯過了一些事,錯失了一些人,也造成了讓她悔恨後悔了多年的憾事……
誰,**情重,一見傾心,又是誰,參透了天機,卻讓因果譜成了絕唱?!
——嚶嚶,倫家是風華絕代大舞師絕筆的分割線——
這裏是百花暖房,四季帶暖,空氣流通,流風陣陣,珍稀花草培育在這裏,可供全宮鮮花不斷,且有著清透豁亮的琉璃頂,白日盡收日光普照,暖而不悶,晚間則可觀星賞月,在襯著四周花香彌漫,蝶飛幽草,實乃稱之為一處賞景談心的絕美聖地。
一株粗壯高大的木棉樹下正負手站著一道玉立頎長的身影,靜靜等著佳人的到來。
他頭頂上斜下幾條纖長優美的枝椏,墨綠的枝椏上木棉花開的正是鮮豔惹眼,狹長的鳳眼淡掃過開的如火如荼的嬌豔花朵,眸光漸漸悠遠起來。
經過那次她給他送藥事件之後,他愧疚,他後悔,徹底冷靜下來,痛定思痛,才知自己是在自尋煩惱,折磨自己的同時也傷害到了他人。
後來他一點一點的打開了心結,完全放下了心中的糾葛,這才決定約見她,和她談談心事,他要告訴她,當初的決定選擇他從不後悔,他也沒有絲毫在怪她的意思,更不是在怪任何人,隻是自己一時深陷在苦惱中難以自拔而已。
他知道她不會誤會他,也清楚她會原諒他那晚的混賬。
然而,今晚約見她的目的不單是為了和她談自己的事,而是,近些日子內宮與前朝的不太平,他雖足不出門,也不可能毫無所聞,那驟然發生的幾件事情,他都可以莫不關心,但她,他卻不能放下,不能不去關心!
之前,他雖苦苦的陷在自己的糾葛中,可還是在暗下派了手下人默默關注著她那裏,也就此得知了她的一些鮮少為人知的事情!
她的憂慮痛苦,他比她還要難受,還要備受煎熬,所以才要打著賞月為名的幌子撫慰一番她那受傷的心!
他知道她的心不在他這裏,也清楚自己終將取代不了一些人,但他奢求的本不多,隻希望她快樂,能展顏歡笑便足矣!
哪怕他永遠都得不到她的些許青睞,他還是決定要默默的守在她身後,待她哪日覺得疲累了,支撐不住了,也好借她肩膀靠一靠……
他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男人,既投入了一腔情就再也不可能輕易收回了!
來熙輕歎了一聲,剛要慢慢收回視線,這時,耳邊傳來些許窸窣聲,顯然是有人走向了暖房這裏,該是她來赴約了吧。
嘴角適時勾起了一抹宜人的弧度,便要繞出木棉樹現身於佳人麵前,然而,還未等挪動步子,便聞那是兩道腳步聲在靠近,一前一後,前者輕健,後者沉穩,明顯不是他心中所惦念的人兒。
接著,是開關門的聲音,一陣幽草沙響,兩道身影已停在了花叢中。
早在來人拉門而入之前,察覺不是所等之人,來熙便多存了一個心眼,悄然將自己的身子在樹後隱藏好,接著又以閉息功引氣屏住了自己的氣息,雖然,他的內力已盡失,現在是個廢人,可這閉息功是他早年所習練,且無需內力,自然運用純熟,再逢這顆樹身甚為粗壯,攔在他身前,剛好能遮擋住他的身子,以致完全不被人發現他的存在。
現下,他隻是有些詫異到底是什麽人這麽晚來這裏碰麵,又所謂何事?
這時,隻聞一道略帶不悅的深沉男聲赫然響起,在較為靜謐的四下顯得甚為突兀,而傳入來熙耳中亦是那樣的熟悉。
身子不由得微震,竟是他!那他晚間來此做什麽?
“深夜急急邀老夫,又如此詭秘,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這道聲音的主人正是大司寇裴安。
話落,精明的雙目打眼掃了四下一周,又謹慎的補問了一句,“選這地方見麵,安全嗎?”
泰然在上的口氣夾著疑慮與戒備。
來熙隱在樹後,靜靜側耳傾聽著另一人的答複,許久才聞,“放心,早前陛下已將這裏賜給了我培育藥草,沒有我的允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然而,他不知,陛下的禁令雖通諭了內宮上下,卻獨獨漏掉了閉門不出的來熙,這才致來熙悄然闖入了這裏。
那也是一道男人,有著醇徹清雅的嗓音,和狂傲的語氣,悠悠飄入來熙的耳中,俊眉隱隱一動,為何這道男聲聽上去有些耳熟?仿佛似曾在哪裏耳聞過!
雖心頭甚為疑惑出聲之人究竟是誰,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去查看,因為今晚的月色甚為皎潔,透過琉璃頂灑下,映的暖房內清亮一片,若他稍移頭去窺看,隻怕會讓他們發現人影晃動,那麽,也隻能就此開始在腦海中尋索起聲音的主人來。
他隻顧的詫異聲音的來源,卻忽略了去回味來人的身份。
聽他如是說,又未曾察覺四下有任何異動,裴安終舒開眉宇,放下了戒心,卻是不耐煩的開口道:“老夫不能久留內宮,有什麽事快點道來!”
男人的聲音顯得不緊不慢,“請大司寇稍安勿躁,過度浮躁隻會壞了你我彼此的大事!”
裴安當即冷哼著接道:“你我的大事?嗬,那僅是我個人的大事而已!而你,隻不過是老夫的一枚可用棋子,你少拿那副居高臨下的口氣訓誡老夫,你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還不是老夫一手促成,拜我所賜?!”
聞言,樹後的來熙忙收回神,微挑了下眉,繼續窺聽。
一番滿含譏誚不屑的言語,男人倒也不惱,語氣還是那般和緩如風,“大司寇說的是。不過,藍就是心懷著感恩之心才會出言奉勸,藍也是在為大司寇著想,若大司寇執意不領情,那藍倒是多此一舉了。”
這時,來熙才大致弄清楚這男人究竟是誰,也順勢知悉了他與裴安乃是一丘之貉,更在密謀著一些什麽事情!
可是,為何他的聲音他會感到似曾相識呢?畢竟他本是從他入宮後便沒見過他的!不由得再次陷入了詫異中。
最後那顯涼涼的口吻,讓負手而立的裴安哧了一聲,“少給老夫擺什麽大道理!快點說你的正事吧!”
隻聽男人漫不經心開口道:“那好。如此,藍便直言不諱了。早前藍不是提醒過大司寇,那個男人已經活不了多久了,無需在他身上浪費任何多餘的心思與功夫,為何大司寇還是要費心設計事件出來?是不信藍的話呢,還是因他的突然出現而有些自亂了陣腳?”
因他的奚落,裴安臉上一陣陰晴不定,卻是冷笑道:“自亂陣腳?!嗬,那隻是老夫刻意擺的一步迷人眼的暗局而已,故意引他們叔侄因那女人反目自戕,目的為的不是鏟除燁王,而是想要讓陛下對殷夙那小子寒心,以致令他徹底失去陛下的看重心!那樣,殷朗那個扶不起的阿鬥才有機會出頭!”
聽完這番話,來熙才明白他在打著這麽一層主意,也清楚他口中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原來他是要借鸞兒為引子,打算算計一番他的小外甥,好為他的傀儡清除障礙!好一招居心叵測的布局啊!看來他早就窺探出了他們三人的情感糾葛,這才以此為突破口以達到他的目的!
而眼下,小外甥孤立無援,又是任性妄為,不聽取任何人的好意勸誡,定已步上了他的圈套!
自從夙兒涼州上任幾月再返回王宮,早已轉變了心性,而玄冥也曾稟告過給他一些夙兒在涼州時的所作所為,當真是讓他憂慮不已。
現在,憑他那副性子,和扭曲的心理,鐵定還會做出什麽難以收拾的事情出來,到時候,即使他握有免死令在手,也恐怕經不起他一而再的觸犯龍威,那豈不是將來小命不保?!
不行,他要盡快謀個辦法將夙兒勸醒,才能徹底解除他那殺身之噩的危機!
不過轉念回味男人上麵的話,再結合裴安的所答,來熙顯然清楚了燁王便是男人口中所聲稱活不了多久之人,為何他會活不了多久,這其中竟還有著什麽樣的隱情?
他大為不解的同時也開始憂慮起了一件事,那便是,若鸞兒知曉後能不能承受住呢?那他到底要不要透露給她呢?
裴安自負的眸光中,閃過對殷朗的濃濃失望,和對殷夙的深深警戒。
其實,為保殷朗觸手可得的儲君之位,為他除去唯一的競爭對手,早前他曾派過殺手前往涼州刺殺殷夙,隻不過,他沒有想到那小子身邊竟是高手如雲,那是他所意外的,也便就此失了手。
雖然意外的失手了,不過,他想,既然殷夙已被發落到了封地便恐再無翻身的機會,這才放下了戒心,將注意力收了回來。
哪知,沒過多久,事情再次出乎了他的預料,他根本萬萬沒有料到殷夙還能有幸回宮!
不但算計去了一塊免死令,設法回宮,還針對起了他安插的人,更是不動聲色的給殷朗使了個硬絆子,那種魄力與心機,早已超脫成人,無疑也是讓他意外深憂的,他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戳著他的要害處,這才曉得,自己竟是小看那個黃口小兒了!
再一想起殷朗那個廢物,堂堂一個長王子,一個成人,麵對起一個稚齡小兒,卻隻有挨打的份,而毫無反擊之力,他便窩火惱怒不已,當真是辜負了他的一片悉心扶植之心!
然而,也就是因為他是個廢物,他才要一心持助這個傀儡,好達到他將來繼續權傾朝野的目的!
所以說,眼下他的重中之重,不是被立為王太弟的燁王,而是要設法將這個小絆腳石搬走,那樣,才能令殷朗穩穩得到儲君之位!
畢竟燁王雖有幸獲儲,也沒命去坐,根本不用他去憂慮什麽,可殷夙就不同了,萬一哪天燁王一死,那麽儲位設空,以殷朗那副不成器的樣子,百分百掙不過殷夙,如此,那他這麽多年來的精心布局豈不是要付諸流水?
他是萬不能眼看著自己所謀劃的事情最終功虧一簣的!他的自負心也不能容忍這種局麵的發生!
所以他才刻意安排了兩場刺殺,以哥舒無鸞為導火索讓殷夙與燁王互鬥的同時令陛下對殷夙寒心惱怒,直至替他清除掉這塊礙腳的石頭!
再說起燁王麽,早在他發現他還活在人世後,他的每一次針對,並不是在為自己早年間所做下的那件事掩蓋把柄,若他真有此打算也會選擇悄悄動作,而不是傻到擺在明麵上去動手,實則真正目的無非是在做一副虛假的狀態給陛下看。
在陛下眼裏他是一個重權,且不可一世的老匹夫,若陛下屢番青眼一個初出茅廬的男人,而他這裏卻毫不為之所動便會就此引起陛下的疑心與戒備,他的根基已經動搖了,不能在給陛下繼續撼動他的機會,隻有讓陛下以為他亂了陣腳,才會稍稍放鬆戒心,而他才能一點一點培固根基,收回大權!
如此,才會在公布燁王身份後,明知他沒命享儲君之位,卻還是煽動百官上奏打壓這位不合乎商律而立的王太弟,就是要以不甘的心理迷惑陛下而已。
男人沉吟一瞬,斂眸再道:“這件事,藍顯然沒有大司寇憂慮的深遠。隻不過,你之前對燁王采取多番刁難,難道就不怕陛下為此生起疑心,懷疑到當年的那件事的幕後真正主使?”
來熙窺聽著這口風,猛然意識到此二人早就密謀在了一起,更可以說,這男人是裴安有意安插入宮的,然而,那他所說的當年的那件事到底又是何事呢?
裴安的臉色瞬間沉下,掀著冰冷的嘴角哼道:“懷疑?!恐怕是早已了然於心了!”
就是因為陛下不聲不響的一點一點收走了他的權利,撼動了他在前朝的地位,才讓他赫然意識到,這麽多年來陛下的懦弱無能都是偽裝的,實則是在韜光養晦,隻為尋到時機一舉向他反攻!
他之所以這麽多年後才意識到這些,那是因為陛下藏的太深了,也怪他自己太過自負,沒把陛下放在眼裏,這才落到如今的這番田地,想起來便覺萬分懊惱搓火!
後來他猛然得知燁王僥幸未死,那時他真的沒有想到殷燁軒會那麽命大,更沒有料到,陛下會將他安插在朝堂上,但他清楚,陛下的目的是要他暗中對付他!
好在他及時得知了燕七殺的真實身份,若不然,以他當初有心拉攏他的心思,被他巧然打入自己的陣營,那將是後患無窮!
也就是因得知燁王還活在人世,才讓他一下意識到,陛下顯然早就清楚了他才是設計了當年那場下毒之事的真正主謀,更是要打算暗暗揪出煉妖後,在以此為把柄,然後將他治罪,連根拔起!
好在的是他事先安排了煉妖之死,若不然一切將會為時已晚!
其實,得知燁王還健在之事,那還是因他令煉妖給鐵犁下蠱為引。
他早有心拔除哥舒無鸞那個眼中釘,再逢鐵犁那個莽夫也逐漸在朝堂上與他針鋒相對起來,這兩人都是萬不能留的,所以才選鐵犁下蠱,無非是想來個借刀殺人,一舉除兩害!
再者麽,他還有著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借行屍為禍,邪祟層出之名,安插大國師入朝堂,好為他所用,更能令其蠱惑陛下,把他死死的壓在自己的掌控下。
說起他的另一個敵對——大妃,他不是不想除掉她,而是他自負的想將她留到最後除去,想讓她看看這個江山王朝到底誰說了算,誰在掌事!
原本他的這個計劃是堪稱完美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鐵犁竟會在宴上被人投毒致死,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也便開始超脫了他掌控。
那時,他一下反應過來,毒殺之事定是陛下刻意安排的,也瞬間頓悟,陛下已打算開始要著手對付他了!
後來,果不出他所料,鐵犁貪汙之事敗露了,而陛下則是要借查貪之名,削去他的羽翼,慢慢收走他的權利!而這個認知也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事情終沒有完全順著心意發展,且是計劃最重要的環節落空,非但沒有成功安插國師入朝,還因此被陛下不經意間占盡了上風,他隻能開始設法補救。
然而,他也曉得這個節骨眼上頂著風頭相抗完全對他無利,這便選擇了隱忍,雖感棘刺在背,他也隻得咬牙如此。
其後,他又將注意力再次投在了哥舒無鸞那裏,未免她將來礙事,便打算先除掉她,好在反過臉去靜心的對抗陛下。
這便按著原計劃,令煉妖操控了已變成行屍的鐵犁去襲擊了哥舒無鸞,也是從襲殺未得手才巧然得知了燁王還在世的重大隱情!
不過,他曉得燁王活不了多久,所以就沒有費心思去殺他,而是令煉妖身死,順勢將陛下的計劃打亂,好讓他失去最為重要的人證,以致無法指控他,治罪他……
真沒想到,陛下竟是與他暗中周旋了這麽多年,其中更是暗藏殺機!
說起來,到底還是自己低估了瑾睿!
不過,孰勝孰負還言之過早,畢竟他的這步硬棋已然落穩!
想著,裴安自信的掃了一眼男人,忽而,冷笑著兀自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殷夙那小子雖人小鬼大,有點心機主意,可到底也涉世未深,還是太嫩了些!說來,還是要感謝他重返王宮後的心性大變,那次卜卦針對,倒是讓你就此在內宮站穩了腳!”
殷夙那小東西,剛一回宮便開始對他的人看不過眼,想給他找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想一想自己到底夠不夠格!
其實,他一早便料到定有人會不滿國師,要加以考驗一番,所以事先他早已與國師將一些不為人知的秘事通了氣,這才輕而易舉的擋去了他的針對……
正所謂棋高一著,那小東西終究還不是得敗在他的老謀深算下!
然而,眼前的這個男人雖就此取得了陛下的信任,也一點一點迷惑了陛下,可他卻也從中獲得了一次比一次更高的權力,擺明了,野心比他還要大!
眼下他的權利之高已是令他將無法壓製,這也無疑是他所深慮的,未免將來棋子脫控,那麽,待時機成熟,必要時,他也該采取那步棄車保帥了!
樹後的來熙原還打算窺聽一番當年的那些隱情,哪知,他又將話題繞到了夙兒的身上,不過,從他這口風聽來,那次的卜卦成讖顯然是一早便暗通好,經他一手安排的,那麽也就是說所謂的國師能參透天機,不過是人為在驅使!
這個認知雖不意外,可還是對他們之間的密謀感到驚憂起來。
然而,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一時興起選在了這裏與鸞兒約見,竟是誤打誤撞巧然的窺知了他們之間的隱秘聯係。
忽然,他開始憂慮起一件事,那便是,等下鸞兒來赴約,若剛巧撞見他們在此密談,那她的處境恐怕將是堪憂,而他這個廢人又幫不到她……
他已顧不得在深想下去,隻暗暗祈禱二人趕快談完離開。
男人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對麵的裴安,他麵上雖表現的平靜無恙,可狠厲的心思還是逃不過男人的犀利眼眸。
他以為將他視為棋子,在所圖得逞後,想要棄掉便能輕易如願嗎?!嗬,殊不知,在他眼裏,他才是自己的那塊墊腳石!
眼下,他已掌控陛下,距離掌控整個殷氏王朝僅有一步之遙,如此,你我一拍兩散之日也將不遠了!到時,我會站在高處冷眼看著你如何匍匐在我腳下卑微的拜謁!
見男人無故而笑,裴安眯了眯眸,不耐道:“若你已無其他事要說,那老夫就先行離開了。”
看來,這個倨傲的男人將他邀來此根本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相商,僅是想炫耀一番他現下的副帝地位,和借機訓誡他一頓罷了!
想著便惱怒不已。
聞言,來熙的心霎時一鬆,總算是要走了!哪知,才剛鬆下的心,緊接著又提了起來。
隻因,裴安剛要拂袖而走,男人卻及時出聲喚住了他,“請大司寇留步。”
裴安一臉的不悅,冷冷掃了他一眼,“嗯?”
“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知會大司寇,並且,藍也敢保證這件事大司寇肯定感興趣!”男人悠悠的說著,順勢抬起修長的手臂慢慢指向了地間的一隅。
這時,剛逢琉璃頂外的墨空忽然遮來了一團烏雲,蔽月間,整個暖房顯得有些暗淡起來,而來熙正巧躲在樹後,便被完全的遮在了陰影下,如此,他能悄然窺看到他們,但他們卻不能察覺到他!
逢此大好時機,來熙忙微微偏頭,望向了那個一直令他深疑聲音的男人,這一望不要緊,愣是將他的眸光凝住在了男人的臉上。
今晚的珈藍沒有戴麵具,繼而使那張清俊的臉龐完全展現在了來熙的眼底。
當初國師入朝來熙因失了內力之事正處於自暴自棄階段,這便錯過了拜謁的機會,之後他更是沒有出過舞院半步,也便從沒有見過國師,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國師的尊容,卻是為之怔忪住了。
他?竟是他?!
這才猛然憶起,聲音的來源。
可是,他明明死了啊……
眸中的那張臉,說不上記憶深刻,可也卻是過目難忘的。
說起來,此人本是他洛陵楚館所收的一名男倌,名曰蘭若,學過青衣,當時,他乃是被高門雇主所賣入館中的。
聽聞,是因在雇主家唱堂會時戀慕上了雇主家的小姐,後來多番幽會,私定終身,其後被雇主老爺得知,惱怒不已,俗話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朝懲罰,便將他綁送到了楚館這種更下九流的地方!
入館後,他著實不受教,且桀驁不馴的很,無論怎麽打,怎麽規整,也終不肯獻身接恩客,曾令他頭疼不已,若不是看他長了一張俊俏的臉蛋,他恐怕一早便將他處置了。
不過,此人倒是生了一副絕妙的好嗓子,在憑那青衣的扮相,雖不以身接客,若要攏住官婦,套取情報,也是遊刃有餘的,是以,他便許了他做個清倌,隻賣藝,不賣身,但要做到為他收集搜羅官員們的信息,而這個各退一步的條件,他也答應了。
之後,他開始了賣藝表演,而他也便沒有在去留意他。
隻不過,這人的倨傲脾氣也當真是不消停,當真讓他不省心,那次,他引鸞兒來抓司徒夫人把柄時,他不過是登台唱個曲兒也會給館中惹亂子,並且,還勞鸞兒出手幫過他,卻是毫不領情。
後來,他便將他關了起來,再之後,關押他的那間房突然走水,而他也因此不幸的葬身了火海,那時,他還一度覺得老天幫他處置了這個倔傲的‘禍水’,也免了他在他身上勞心費神,哪知……
世間生有同貌的人本不稀奇,但他卻可以萬分斷定眼前之人便是本該死去的蘭若,不單是因他的聲音與其如出一轍,更因他們的心性乃是一般無二!
可他為什麽會安然無恙?他明明查看過那具未被燒焦的屍體,確認死的是他無疑,也更在之後親自吩咐心腹將他的屍體斂葬了。
怎麽轉眼他竟成了當朝國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刻的來熙無疑是滿心震驚惶惑的,更因此察覺到蘭若的死而複生,其中定有著什麽隱情!
難道,是裴安當初發覺了他的這間楚館有問題,然後便將他刻意安排了進來打算一探究竟,其後在窺探到楚館的秘密後,這才設計假死脫身?
應該不是!
若裴安當真有所察覺什麽,也不可能派這樣的一個人來打探,況且,在之後裴安也並沒有對楚館采取什麽清剿的動作啊!再有,就算他是來一探楚館秘密的,那在得逞後大可以悄然全身而退,犯不著這麽麻煩的上演一出假死來脫身,所以說,他的先死後生,還有著其它一些令他為之難以想通的隱情!
如此,那他與裴安又究竟是何時牽連上的呢?明顯不是最近,因為,聽之前他們之間的對話,顯然是在早些年便狼狽為奸在了一起,既是這樣,問題是他與裴安一直在密謀算計著朝堂上的大權,又有裴安這個大樹罩著,他何以會被人輕易賣去了楚館受盡淩辱,這本說不通啊!
來熙的腦中開始混亂成了一片,根本無法理出任何頭緒來,雖一時弄不明白蘭若何以莫名複生,也不清楚他被送入楚館的詭異處在哪,更不了解他與裴安之間過往今來的銜係,但他可以斷定的是這其中的問題定不尋常,像是隱藏著什麽驚天的秘密,而這個蘭若更是不簡單!
現在,他唯一曉得的是,此人是裴安的一枚蠱惑陛下的棋子,打著壟斷朝堂大權的心思刻意安插入宮!
然而,兩人俱是表麵一套,心裏一套,都各自揣著一把算盤!
之所以有這個認知,那是因為之前裴安的態度與言語都擺在了明麵處,而這個蘭若麽……他既然深知了楚館的秘密,卻沒有繼而透露給裴安分毫,顯然是藏了個心眼!
也就是因他的秘而不報,才讓楚館得以安寧,若不然,那他與姐姐的處境簡直是岌岌可危了!
想到這,來熙惶然不寧的心登時一沉,不行,他要將今晚的發現及時通知給姐姐,奉勸她趕快遣人閉館,掩蓋把柄,不然,待哪日這個男人一時興起,將他與姐姐的機隱捅到陛下那裏,那局麵恐將不可收拾!
來熙暗自決定著,這時,墨空的烏雲開始慢慢散去,清幽的月光透過琉璃頂再次灑入了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