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生疑

一件厚暖的紫色狐裘披風罩在來人身上,白皙玉手慢慢抖了抖帽上的落雪,隨之取下風帽,適時露出了一張嫻雅絕美的麵龐。

這時的陳亮早已將之前的氣勢掩下,而是換了一張陪著笑的臉,忙諂媚行禮問安,十足一副小人嘴臉,“見過少夫人!”

可聲音未消便觀察到,她的視線正越過自己直直落向了牢內女子那裏,麵色也從剛進門時的和緩眨眼轉變為了蒼白染怒,卻不曉得因何?

然而,還是讓他為之莫名一慌,再次開口,“不知少夫人來此……”

卻被那道帶著隱怒的聲音打斷了,“你這歹毒獄官太過放肆了!”

陳亮當即驚起,慌忙跪倒在地,“小人不知……”

可柳依蘭根本不給他任何插嘴的餘地,沉著臉色叱問道:“哥舒大人再怎麽也是宮闈重臣,即使一朝獲罪也不能任由你等肆意欺淩,眼下,你竟拿對待江洋大盜的招數穿了大人的琵琶骨,可有陛下的禦命?!”

語氣到最後已是冷厲惱怒。

陳亮開始惶然無狀,這少夫人無端跑到大牢來多管閑事,莫不是……與那女人有什麽交情?!暗暗猜測著,更加驚悸,吞吐道:“沒、沒有……”

她指著他厲聲喝道:“既沒有,那你可當真是好大的膽子!擅作主張,濫用酷刑,僭越皇權,其罪當誅!”

陳亮全身顫抖,連連叩首,顯然被嚇的不清,“少夫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柳依蘭簡直是咬牙切齒,卻在收到女子緩緩搖頭的動作,適時強壓下了激憤的情緒,冷道:“雖你膽大妄為,可此事到底也輪不到本夫人來過問,合該交由你們提點大人好好懲處你,一會兒,記得自己去請罪!行了,起來吧。”

陳亮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聞言,身心登時一鬆,雖他沒有收到上頭的指示而對其私自用了刑,可提點大人乃是他的內侄再怎麽樣也會袒護於他,如此,他也不必擔心因此被責罰了。

然而,經此一番嗬斥,卻是更加重了他之前的猜測,她們二人鐵定有著什麽交情,若不然,她也不會因那女人受了刑而如此的激動……那麽,他要不要等下去知會大司寇一聲呢?倘她來此打著什麽不軌的主意,或是被她放跑了人犯,那罪責可是他擔不起的!

想著,惶恐加深。

見女子已走向牢門前,忙六神無主的站起身,踱上前攔住其去路,諾諾開口道:“請少夫人止步,此人犯甚為危險,不可過於靠近!”

柳依蘭心中暗怒,眯眸惱斥,“危險?!你都已鎖了哥舒大人的琵琶骨還有何危險之說?”接觸到牢內女子被穿了利鉤的雙肩,眸光適時一痛,“你給我讓開!”

她的聲音愈發冷厲,可陳亮卻是絲毫不讓,勢要將她勸離,免生事端意外,“少夫人已見過人犯,還是就此離去,這裏不該是少夫人來的地方!”

柳依蘭的臉色已陰沉帶怒,“該不該來本夫人心裏自有數,輪不到你這個小卒在本夫人麵前指手畫腳!”

剛要順勢將攔路狗推開,卻在揚眸間,見牢內女子正蹙眉跟她無聲口語著‘走’字,這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太過,已令這歹毒獄官生起了疑心,隨即緩了緩情緒,道:“本夫人的公爹說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事已至此,便讓本夫人前來好生送大人上路,若就此回去,我交不了差也便罷了,倘問起因由,恐怕你這個獄官可要遭殃了!你說是不是?”

眼下隻有搬出大司寇,她才能順利威嚇,支走這獄官,也便才能入牢內與她……

想著,心中痛意更濃。

這個借口陳亮顯然不信,但也無話反駁,“這……”

不等他為難下去,柳依蘭便冷冷吩咐道:“還不將牢門打開。”

他猶豫一瞬終打開了牢鎖,“是!”

腳步慢慢邁入牢內,到底有多艱難沉重,也隻有柳依蘭才清楚,強壓著驚痛的情緒,盡量維持著平靜的語氣道:“你先回避,有些送別的話,我要單獨與哥舒大人講。”

陳亮臉色一變,“恐怕不妥吧?”

她頓步冷哼,“嗯?你莫不是怕我會將大人放走不成?”

“小人不敢!”他眼球狡猾的轉著,饒是嘴上雖這麽說,可心裏顯然是在如此認定。

柳依蘭自然也看得出他的心思,譏誚一笑,“我一個弱女子,大人又有傷在身,你還怕什麽?”

這話倒是說得不錯,有他守在外麵,而大牢上下且是看駐嚴密,晾她有那個心也放不跑人犯,如此,倒是自己有些過慮了。

想到此,陳亮適時安心,卻轉而想到,若不是這女人乃是大司寇的長媳,他才不會任其訓斥,賣她麵子呢,且還被她耽誤了他報仇雪恥……他何時受過如此閑氣?

這筆賬他可要連本帶利的算在哥舒無鸞的頭上!一抹陰狠掩於眼底,隨之暗暗拂袖退了出去。

陳亮前腳剛走,柳依蘭便一下疾奔至了全身濕漉漉的女子身前,顫顫伸出手去,卻在將要碰到她那深深的傷口時瞬間頓在了半空,顯然不敢去碰觸,殷紅的鮮血刺痛了雙眸,心也痛的厲害,“大人受苦了……”

眼淚終壓製不住的滑落了臉龐。

哥舒無鸞恍惚一笑,終於低低開口,嗓音聽上去是那麽的沙啞幹澀,“無事,一點小傷罷了!”

掃過她慘白的毫無血色的麵頰,與無力的垂在身子兩個側隱隱發抖的手臂,柳依蘭的淚水開始流的泛濫,模糊了視線,哽咽道:“小傷?那歹毒可惡的獄官下此狠手,分明是故意要廢掉大人的武功,怕大人……”

她豈是不知那獄官的想法,一是向她報複,二是恐她越獄脫逃,隻不過,她本來就要死,廢了武功倒也沒什麽可惜的了。

哥舒無鸞欲抬手為她拭去臉上那奔流滾滾的淚水,無奈手臂根本絲毫力氣也提不起來,這便緩了口氣接道:“別哭了,我不要緊。倒是你,不該來的!”

此時的柳依蘭早已顧不得去聽她的責備憂慮,抹了把眼前的濕意,強強緩複好情緒,卻是自責道:“若我不來還不知大人遭受如此酷刑!我不能保大人免受陷害,更無力護大人周全,我……真是無用!”咬了咬下唇,忽然,一邊解著披風,一邊凝聲道:“大人,我都安排好了,現在快換上我的衣服!然後,你先去柳府療傷,再逃出城外……”

哪知沒等她說完,哥舒無鸞便決然打斷了她,“我不走!”

“為什麽?”她知道逃犯的罪名會令她難以背負,可若不逃,她便隻有一死,畢竟,陷害之事已被人坐實,陛下的狠厲是絕不能輕縱她的!

“可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要衝動!你有沒有想過,我何以自入大牢安然待死,那是因為,陛下拿娘娘牽製著我,為保娘娘,我別無選擇!”她語重心長,卻也是無怨無悔。

可柳依蘭卻根本聽不進去,皺眉苦心勸道:“陛下是不會為難娘娘的,他隻是在威嚇大人你罷了!大人,你就聽我的話,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發落的旨意還沒有傳來,可她曉得躲不過這一兩天,到那時,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哥舒無鸞亦凝起了眉宇,“就算如你所言,陛下不會怎樣娘娘,可屆時勢必會因此連累柳府上下!你難道不清楚,你今番到此一遭已然被那獄官疑心,若到時傳到裴安那裏,而你再將我放走,那麽,你便會一下暴露身份!死我一人便可,我不希望牽連那麽多無辜的人,也不想你好容易得生卻終因我在劫難逃……你明白嗎?”

到現在她還在一心的替她著想?!她怎麽如此的執拗,也是如此的令她心疼!

然而,她本是該死之人,就是因她的憐惜才有幸不死,那時她便已做了一個無悔的決定,就是要在她麵臨危難時,將這條命還給她,以保她無虞!可她終是不肯滿足她的這個甘心情願……

不過,她提到的會連累柳府上下,她也是不忍!那到底要怎麽辦呐?!眼下,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再做一番打算!

忽然,柳依蘭靈光一閃,急聲道:“那我去求姑婆,她是大人的義母,定會……”

哥舒無鸞當即沉聲否決了她的想法,“不準你去!”

陛下將她秘密下獄,想來事情還沒有傳到義母那裏,是以,她怎能容她去通風報信?

義母是她最為牽掛的人,她不想有著身孕的義母為她的事操勞憂心!真的不想!

況且,事情已經到了無計轉圜的餘地,即使義母力保她也挽不回絲毫局麵,到時,隻會令義母為此而動了胎氣,若真有什麽不測,那她將死也死得不能安心。

一聲決絕,登時讓柳依蘭心中為之刺痛起來,眼淚簌簌,曉得她向來倔強,自己根本勸不動,卻還是惶恐沉痛泣道:“那大人,你告訴我該怎麽辦?我真的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