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冤家

然而,終樂公主根本沒意識到眼下的利害,哽著喉回道:“父母之命?!嗬嗬……我的娘親早死了,父親又從來沒正視過我,有父也等於沒父!何來的尊父母之命?”

這番話猶如驚濤襲來,簡直駭及全場。

哥舒無鸞愕然的望了一眼終樂公主,凝眸望向高位,但見國君的麵色現下已不能拿難看來形容了。

收到大妃緩緩搖首的示意,哥舒無鸞慢慢斂下了眼簾,此刻就算她想為終樂公主解圍也怕是力所不能及了。

一旁的繆煙公主驚恐的扯著女子的衣袖,低低勸道:“樂姐姐別說了……”

熟料,終樂公主一把拂開了她的手掌,冷冷掃過喏喏低首的周常侍,對著繆煙公主冷笑道:“別說了?你感情享受著母慈父愛,可曾體會過我的苦楚?這麽多年,我在流言與嗤笑下夾縫生存,又有誰心疼過我?我咬著牙好容易挨了過來,而現在好了,又來個賜婚,說好聽了是喜事一樁,但實際上我就是一個籠絡權臣的棋子!可我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任誰也不能拿我當工具使!”

聞言,裴安適時嗤鼻冷哼了一聲,精明如他,怎會看不穿國君今番賜婚的用意?經由查貪一事他的氣焰已盡被國君打壓的差不多了,現下又想著施些小恩小惠來拉攏他,他豈是那些給點甜頭便卑躬屈膝之輩!

終樂公主的話使得國君的臉色霎時陰晴不明。

大妃忙出聲回緩氣氛,“樂兒,不可以這樣說你的父君,對於賜婚之事,你不要多心,這隻是一個父親對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著想,即便你有異議,也要等宴後在商量……”

哪知話還未說完,便被國君冷聲接了過去,“商量什麽?寡人心意已決,沒有商量的餘地,這婚事她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這一番冷硬決絕的話拋了出去,終樂公主頃刻含淚奔出了宴會當場。

哥舒無鸞忙悄然追了出去。

女子剛剛離場,裴安適時拉了一把目光尾隨的兒子,將其拽回了位子上,低聲威嚇道:“你給我聽好了,國君的意思明了,你要想抗旨不尊,那就等著身首異處吧!”

打從前幾日他多番闖督策營,他便察覺到自己的兒子已被死敵迷住了心竅,他防來防去,就沒料到出了個家賊!

不能任由這個畜生壞了他除敵的大事,此番國君賜婚也好,免得他被哥舒無鸞那個小賤人蠱惑了去,而傻傻的泄了自己的底。

誰知,裴英暝根本沒拿他的話當回事,“哼!反正我就是看不上那個什麽公主,若非要我娶她,我寧可腦袋搬家。爹要是怕被我連累,咱們大可以斷絕父子關係好了。”

“你……”裴安的臉一下黑的如鍋底,指著男人半天沒接上話。

鴻離世子暗自觀察著宴上之人的臉色,嘴角勾起絲絲尷尬的紋路,明明是主角,偏被人晾成了配角,今夜設的這次家宴到底是用來接待他的還是用來拉攏朝臣的?

這時,有隨侍匆匆奔向高位,對國君低語一瞬,但見國君麵色適時回溫,兀自笑道:“嗬,諸位愛卿是不知啊,寡人最近聘請的這位大舞師倒是時不時出些新奇的鬼點子。席宴冷了怕是食之無味,咱們還是移步去西苑看看煙花表演吧。”

說罷,起身邁下了高台,眾人忙應聲,“是。”

……

月明,良夜,花影斑駁,西苑處人影重重,紛紛被天幕綻放的各色煙花吸引。

就在這時,隱在海棠樹下的女子悄然退出人群,急匆匆穿過苑門,奔著宮門方向而去。

月光一晃,女子嬌柔的小臉染滿憂色,憶起心心念念的人正生病在榻,不自覺得加快了腳步。

而她對麵同樣也走來了一道匆忙的身影,這條僻靜的小路本不太寬,二人行了個對臉,腳步卻同時往一個方向左挪右移,這便剛好互相堵住的各自的去路。

繆煙公主本就滿心焦急,見被人擋著路,頓時惱了,“狗奴才,本殿下的路也敢擋,你自己去廷杖房領二十板子吧。”

裴英暝本打算趁這次入宮,製造一些與哥舒無鸞親近的機會,哪知宴上她突然離席,這便想著去尋她,沒想到剛走到半路,便殺出這麽一個悍婦,不但罵他狗奴才,還要打他的板子!一聽到‘板子’二字,上次被打的傷猛然隱隱作痛。

聽聞她以本殿下自居,男人眯眸細細望了一瞬女子,發現是繆煙公主,非但沒行禮問安,反倒是氣焰熊熊,“你長沒長眼,明明是你擋著我的路。誒,好狗不擋道,讓開讓開!”

說罷,便要動手拂開女子,卻被她一下拍開了手臂。

這粗俗的話,粗魯的行為,讓繆煙公主的怒火噌的竄了起來,長這麽大,她還從未被人這麽罵過,也沒人敢這麽對她說話。

風吹樹梢,露出月光,對來人打量一瞬,她嗤笑出聲,“本殿下當是誰呢?原來是裴二紈絝!怎麽?你爹沒教你尊卑禮儀嗎?竟敢對本殿下口出狂言,我看你這個駙馬爺是不想當了!”

這男人與長王兄一樣,紈絝又風流,是個扶不起的阿鬥,真白白生出了這麽一張好皮囊,父君也真是,怎麽為樂姐姐選了這麽一個駙馬,要是換做是她,肯定……

呸呸呸,她的駙馬隻能是七殺!

裴英暝對那句‘裴二紈絝’本就憤上心頭,聽了她後麵的話當即話嗤之以鼻,“哼!本來也沒相當。”

繆煙公主貌似沒聽清,反問出聲,“你說什麽?”

男人沒工夫與她費口舌,黑著臉道:“你管呢。快點讓開路,小爺我有急事。”

繆煙公主哪能容忍男人屢番對她不敬,頓時惱羞成怒,嗬斥出聲,“你混賬!”

裴英暝亦不甘示弱,聲音刻意冷了三分,“你讓不讓?”

“不讓!”要她一個堂堂公主給他這個紈絝子弟讓路,做夢!

“不讓是吧?你等著……”男人邪惡一笑,說罷,撅起唇這便要作勢向女子的臉頰吻去。

這下可驚到了繆煙公主,猛閃開寸寸雪白的小臉,尖叫出聲,“啊……”

“喂喂喂,你別叫啊!要讓人聽見還以為我把你怎麽著了呢。”裴英暝趕忙用手捂住了女子的嘴,低聲道。

“拿開你的髒手,你這個混蛋!”女子一邊扯開男人的大掌扭打,一邊羞憤的斥道。

裴英暝左閃右避的躲著女子的秀拳,不得已將她的雙手固定在了掌中。

繆煙公主頓時慌了,驚心的掃了一下四周。

此等孤燈夜下,又地處偏僻,四下少有侍衛巡邏,麵對這麽一個下作坯子,她真不敢保證他會對自己做出什麽事情來?

想到這,她突然打了個激靈,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嗚啊……”

裴英暝哪裏曉得,小小嚇唬她一下便把她惹哭了,見不得女子流淚的他霎時有些發慌,“喂,你、你別哭啊。”

女子抽噎的控訴著,哭勢愈發洶湧,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你……你欺負人……嗚嗚……”

一聽這話,男人頓覺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了?哪有堂堂一個大男人與小女子這般計較的,還讓人家公主的身份給他讓路?

想著,愈發慌手慌腳,“好了好了,我道歉,你別哭了好吧。”

聞言,繆煙公主當即停止了哭泣,揚起梨花帶雨的小臉,淚眼朦朧的問道:“你道歉?”

嬌嬌柔柔的嗓音,堪憐的表情,使得裴英暝心口莫名一顫。

他從沒有發現過一個哭鼻子的女子竟會如此可愛迷人,在她臉上沒有絲毫狼狽,絲毫難看,有的隻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滿滿的無辜,滿滿的不諳世事,望上一眼便不自覺的被她的純真牽動心神……

他在想什麽?!

察覺自己竟對小鸞鸞以外的女子動了點點心念,頓時惱怒不已,暗暗甩了甩頭,出聲道:“是,我道歉,我錯了。”

繆煙公主對著攥著她小手的那雙手掌,眨了眨大眼,男人頃刻意識到舉止唐突了,尷尬的鬆開了手掌。

女子偷瞄了一眼男人身側不遠處的那棵樹腳下,匆匆收回視線,垂下眼簾,還有些哽咽的問道:“你要怎麽向我道歉?光說句錯了,太沒誠意了。”

沒誠意?這可讓男人有些撓頭了,“那你說怎麽才算有誠意,我照做就是了。”

女子眨了下眸子,適時露出了笑意,“這可是你說的!”

不知為何,望著她破涕為笑,他竟有些暈頭轉向,極配合的點了下頭。

繆煙公主明眸大眼骨碌一轉,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痕,“聽好了,側過身向後退。”

“側、側身,退?”男人不明所以。

“嗯。哎呀你快點!不許回頭,我說停你在停。”見他不為之所動,女子躁聲催促,忙將他身子扳過。

裴英暝想也沒想,倒是很聽話的照做了,讓他退著走便退著走,因為不能回頭,腳步便落下的小心翼翼。

在他後退的同時,繆煙公主同樣抬起了步子,向前走了幾步,卻是頻頻回首監視他的動作。

待二人拉開一定距離,女子突然出聲,“停!坐下。”

聲音遠遠傳來,裴英暝這才發現她竟走了老遠,這丫頭原是要他讓開路自己好離開呀,早說啊。

想著,嘴邊**起絲絲笑意,同時聽話的坐向了地麵,剛剛坐定,便感覺臀下有些軟軟的,還未等他弄明白,由打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訕笑聲,“哈哈哈……你這個白癡!你知道你坐到什麽了嗎?是烏鴉的便便……哈哈……”

笑聲越來越遠了,女子的人影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裴英暝坐在地麵傻笑了兩聲,這小丫頭,還烏鴉的便便……

怎麽這麽臭?

一陣夜風襲來,一股臭味自不知名的某地飄了出來。

哪來的臭味?俯首對周身嗅了嗅,腦中猛然躍出女子剛剛留下的話。

等等,便……便?!

他竟坐在了糞便上!

頓時,一聲磨牙怒吼破空傳出,“天殺的!”

這道巨吼聲隨風飄啊飄,一直飄到了跑的老遠的女子耳中,一時間,滿腹止不住的訕笑。

烏鴉啊烏鴉,你可真是一條好狗!沒想到你隨地大小便的壞習慣倒是幫本殿下出了一口惡氣,明天定要賞你三隻燒鵝,五隻烤鴨,八隻蹄髈……